第10章 石子

张远航这人挺精。

        就这一个扶椅的动作让人觉得他们俩有一点特别却又不黏腻，真真假假才最是让人琢磨不透的。

        若说只是普通同学，他直接招呼周惠然坐就可以了，没必要又拉椅子又扶椅背的。若说两人关系有多亲密，张远航似乎应该呼周惠然的名儿而不是连名带姓。这人把周惠然安排在自己与程天中间，保持着可平淡也可亲近的距离，又避免了周惠然和陌生人相邻而坐却无话可说的尴尬。

        远航在周惠然的右手边坐下了。他的再右边是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那人盯了周惠然好几眼，戏谑说：“张远航，不错哟。”

        小姐姐送来一壶菊花茶，周惠然顺手取了，依次给大家倒上。黑框眼镜的男生，可能因为镜片反光的不适，一边接过杯子一边半眯着眼又觑了她好几次。

        张远航拿了菜单，先请对面的女生点菜。那女生笑笑，如春风拂过杨柳，婉拒了。

        大家太谦让了，以致菜单走了大半圈一个菜都没有点。菜单最后来到了周惠然面前，她很想十分不客气的来个特辣水煮鱼，心里却是猜测不到今天这场戏要做到三分真七分假还是七分真三分假，少一分不及，多一分太过，还是静待不发最为妥当。

        张远航已在此时微微侧身，头离得还很近。他小声问：“有什么喜欢的？”

        周惠然把菜单轻轻地推回去：“我都可以。”

        张远航看着她的脸说：“那我直接点了。”

        “嗯。”

        着几个菜式和店员小姐姐确认好，张远航合上菜单：“先就这些吧。请尽快上。”

        姐姐正要离开，程天左边的男生突然拖着嗓子叫起来：“等等等等等等等！我突然想起来要只两斤重的大龙虾！”

        小姐姐闻言惊呆了，估计只在店里见到两斤重的鲤鱼。她艰难地开口：“同学。没有两斤重的龙是，哦，是没有龙虾。”

        面的男生又叫：“那就勉为其难，换酒吧。”

        宋婷笑着拍男生的手臂：“你是来骗酒的吧。”

        等着上菜的空隙，张远航介绍大家认识了。黑框眼镜大名刘江，女生宋婷，嚷嚷要点菜的是李小畅。

        作为挡箭牌，周惠然固然是要多关注那支箭的，所以她的重点在宋婷。不得不承认，宋婷给周惠然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人如其名，亭亭玉立。看见张远航对她显而易见的殷勤也只是一顿，迅速恢复如常并报以真诚的微笑。

        陌生同学的相识的过程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外交流程。先走一轮：“你是谁哪个学院的？我是谁来自哪个院？”然后是：“你好你好！听某某说起你过！”最后，活跃的开始谈天谈地谈游戏，内敛的静坐点头笑而不语。

        李小畅属于典型的前者，早已拉了程天咋咋呼呼聊上了篮球、游戏，连一会儿喝几杯酒都说好了。

        周惠然和宋婷则是后者，静坐点头笑而不语。主要是因为几个男生正在谈论的话题她们是插不上话的，要单独说些什么中间又隔着两个人，若是不计艰难强行要聊，谈学习不合适，吐槽老师更不合适。

        倒是这个刘江，前者后者都不算，让人纳闷。结果，纳闷不到三分钟，周惠然就明白了。

        刘江越过张远航把视线转向周惠然，貌似随意地问：“周惠然，惠然是哪两个字？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吧。”

        周惠然喝了一口茶，放下手里淡青色的杯子，看一片残菊在半杯茶水中摇曳，抬起头笑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实惠的惠，自然的然。”

        程天正给自己续水，闻言微微一顿，却仍是稳稳的，没有让水洒出半分。周惠然看那茶水慢慢涨上来，最后在离杯口一公分处停住。赶紧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冲他淡淡一笑：“谢谢。”

        “她也是这样给你说的？”刘江收回视线去问张远航。

        张远航十分诚恳：“对啊。”

        刘江瞄了一眼宋婷，复又转向周惠然换了个绵长的调子：“名字不特别，人很特别就行了。张远航同学这么些年对女生可都是视而不见的啊。这才多久就转了性子，如此温柔体贴我都羡慕。周惠然，你家是哪儿的？地杰人灵，盛出美人吧。”

        周惠然只觉得他想找事儿。古人云英雄不问出处，霍小南说美人更不能问出处，何况周惠然自认也算不上什么美人，所以这个问题她注定是不会回的。

        刘江全然一副不罢不休的架势，一直盯着人，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周惠然有一些不快，收起笑，准备问问他什么地方出妖魔鬼怪。

        气氛有一点凝固。张远航一拳捶在刘江肩上说：“就不告诉你。”

        “我说刘江啊。”李小畅抱着杯子喝了口茶，笑道，“既然是地杰人灵的地方，那肯定是先告诉我撒……哦，不，只告诉张远航撒。”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她先把菜一碟碟的从餐车取出摆上，最后一手握柄一手托底，小心翼翼地捧上来一壶酒。

        一桌人集体茫然。

        到底是李小畅这个骗酒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这是白酒？”

        小姐姐看着他：“两斤毛梨儿酒，好喝不上头。”

        周惠然和宋婷对视一眼，双双趴下。

        小姐姐蹭的就涨红了脸，她望了望李小畅：“你说‘换酒’。”

        李小畅摊手：“姐姐，我错了。两斤，白的，真的喝不了，要不再换换？没有龙虾，虾米也行。没有虾米，花生米也没问题。”

        小姐姐为难得都要哭了。

        张远航见不得人哭，何况对面还是个女孩。

        “没事儿没事儿。麻烦帮我们换啤酒，先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人，“六瓶儿。”

        小姐姐出去了，周惠然抱着茶杯，和对面的女生相视一笑：“这小姐姐也太实诚了。”

        宋婷也抱着茶杯，憋着笑点头：“就是。”

        “吃菜，吃菜。”寿星又开始招呼。

        李小畅嘿嘿两声，率先夹了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就开始夸赞：“回锅肉是检验川菜店味道好不好的唯一标准。今天这个，三肥两瘦，厚薄适宜，火候也掌握得刚刚好，少一分太油多一分太焦。配上美酒，绝对是享受。”

        推门声又起，酒来了。小姐姐依然十分善于帮客人做主，只见她把六瓶啤酒六个酒杯一股脑儿摆在周惠然和程天中间，然后从荷包里拿出起子砰砰几声把酒全部打开，而后又哗哗地把几个杯子都满上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啤酒，周惠然是有偷偷喝过，远没有白酒浓烈辛辣。相反，看着淡金色的液体从透明玻璃杯里缓缓升起，还有一丁点诱人。

        张远航把酒分给大家，到周惠然的时候极小声地问：“能行吧？”

        周惠然也极小声：“嗯。”

        嘿，抬头的时候居然和刘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周惠然这嗯了一声的后果就是一口菜没吃就被灌了两杯。还好的是她没有上头，也没有望酒兴叹。

        六瓶酒显然是不够了，寿星很自觉地起身去叫酒。

        周惠然给自己夹了一个糯米丸子，刚刚放到嘴里，就听刘江问：“周惠然，我们老大张远航是怎么追人的啊？”

        至于问这么私人的问题吗？周惠然怀疑刘江想噎死她，偏偏刚这样一想，糯米丸子就噎住了。她难过得眼冒金星，在胸口猛拍了好几下才把丸子拍下去缓过一口气。

        程天给她递茶。

        周惠然接过茶一边往嘴边送，一边对程天扯笑脸表示感谢。可这感谢的笑还没绽开，她又听到刘江拖着冷冷的调子问：“或是我应改口叫大嫂……”

        一口，猛地呛在了嗓子里。周惠然僵着半个笑，眨巴着双眼，捂了嘴，咳得满脸通红，怎么看都幽怨可怜。

        程天愣了两秒，到底是伸了手过来帮她拍背顺气。他在她的后背轻拍了几次，好似没有什么缓解，只得又沿着她的脊背轻抚几下，然后再轻拍几次……如此反复。温热的气息随着程天的手指从周惠然的后背一点点漫上来，越过脖颈，直到面颊。

        周惠然感觉有人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粒小小的石子，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

        隔了一座的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周惠然，你到底是谁的……”

        “吃菜吃菜。”李小畅宋婷同时出了声。

        “对我朋友说话客气点！”程天的音调里带着一丝愤怒，真是难为他这个一向冷静无甚波澜的人了。

        “哦。什么朋友？”那人依然拉长了调子。

        其实从落座时的那一句“不错哟”开始，周惠然就不觉得刘江有多友善。口无遮拦，话中有话，趁张远航不在，更是不管不顾。若说他和张远航有什么过节，那肯定是不来参加这生日聚会的。桌上这么多人，偏偏把矛头对准自己，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在为某人抱不平。

        某人是谁，不言而喻。

        那么问题来了，某人一直表现得很大方得体，也两次解围。刘江这么做完全是自我加戏，找存在感。男同学如此小肚鸡肠，还真不怪美人不动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周惠然转过头盯着刘江，很想说：“关你屁事！”可周惠然是那么粗鲁的人吗？是的，她不是，但是对于不喜欢的人她气性大。于是她冷笑：“我们很熟吗？不熟！所以，恕我无可奉告哦！”

        周惠然看见刘江张着嘴如同吞了苍蝇，很满意。

        张远航抱着半箱酒推门进来，听了个半截，好奇地问：“无可奉告什么？”

        周惠然走过去，接了他手中的箱子放在桌上，一边往桌上摆酒，一边若无其事地回他：“刘江问我有几杯酒量。我没有试过，所以无可奉告。”

        小畅伸手顺走一瓶酒，打了个哈哈：“试试就知道了，来来来，大家都倒上。我们不醉不归。”

        周惠然把半箱酒全部放在桌子，拎着空箱子丢在门角，接李小畅的话，“不试！不能让坏人知道底

        张远航笑起来：“对。”

        李小畅还想说话，结果只用口型挤出了一个“痛”字。他一脸震惊地望着宋婷，想是被拧了手臂还是踩了脚背。

        张远航显然也看见了，笑：“该！被收拾了吧。不要拉女同学下水，她会收拾你的。”

        最后，张远航看向满脸通红的周惠然：“酒上头了？”

        周惠然飞快地扫了一眼程天，在心里恬不知耻的回：“可能是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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