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别之谈

明月当头，星辰璀璨。几“人”围坐于山顶上，面前摆放着一个小方桌。

        “我来了!我把我亲自酿了两百年的桃花酒拿来了～”鹿鸣抱着一个酒坛子疾驰而来。

        “咦，神树爷爷呢？”白鹭问道。

        “我方才去叫了，但爷爷说这是我们一群小娃娃的酒会，他就不来参加了。”鹿鸣回应道。

        “噗……”龙渊一笑道：“吾辈都成娃娃，那这位小兄弟应叫什么？”

        “……”虚垣无言以对。

        “龙渊，你可以不用这么文绉绉地说话。”镜璃突然说道。

        却看那龙渊看了虚垣一眼笑道：“这不是在凡人面前，得有些‘神仙’姿态么～”

        虚垣暗想，早在来到仙境的第一天，这里的一切都已颠覆他自幼对神仙、仙境的无限遐想……

        正说着，鹿鸣就打开酒盖，一股清甜的醇香扑鼻而来。龙渊直呼：“定是好酒!”遂将酒碗递给鹿鸣。

        鹿鸣便给大家各盛了一碗酒。

        金虎一饮而尽，还未来得及表态，就发觉自己体内的三昧真火突然爆发出来……就在它化为原形的瞬间，镜璃及时施法将它罩住了。

        金虎第一个倒下，不省人事。

        镜璃把它挪到一边，任它在自己的三昧真火中翻滚酣睡……

        虚垣看着金虎周身的熊熊烈火，有股劫后余生之感。若不是仙子及时施法，他可能已经化气归天了……

        白鹭也试着饮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香醇，浑身轻盈～兴奋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也倒下了……

        鹿鸣就笑道：“这下蛋鸟酒量也不行啊。”

        “噗……下蛋鸟？”龙渊一听，打趣道：“仙鹿怕是没被鸟啄过啊？”

        “咳，一般在它面前是不敢这么叫的。”鹿鸣摇头笑道。又看到一旁只听不喝的虚垣，问道：“小虚垣你怎么不喝？不喜欢吗？”

        虚垣轻轻摇头道：“这酒闻着确实十分香醇，但师门有规，不可酗酒……”

        “哈哈哈……凡人，我没记错的话，你来仙境已三年有余吧？还思凡尘？依我看，你不如一直跟着仙子修炼罢，兴许过不了几年就能修得仙身呢～”龙渊笑道。

        “不行。”没想到镜璃直接开口说道：“虚垣凡事未结，必须返回凡间，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仙途要走。”

        闻言，虚垣心里五味杂陈……他确实心系门派，也时常想起那晚的遭遇，让他十分想回师门复命。如今临近离别，自己亦是万分不舍，不知何时能再见。

        “那真是可惜。所以凡人你更应珍惜在此仙境的一切事物啊。这仙酒不同凡酒，仙醉亦不同凡醉。你今夜不喝，怕是终生难遇了～”龙渊笑道。

        这话又让虚垣一惊，遂看向仙子，却见仙子只是面不改色地饮酒。

        莫非此次一去，竟是终生难再见么？虚垣忽觉万分惆怅。

        “这倒未必，虚垣资质甚好，今生还是有望修炼成仙的。”镜璃缓缓而道，又对虚垣笑道：“这仙酒甚清，不似凡酒混浊，不会纵人欲望，也不会伤人身体，对你的体魄修为都有助益，放心喝吧。”

        “……嗯。”虚垣这才稍微安心地点头，便端起酒碗轻品一口，只觉得这酒的味道着实清甜香醇。一口下肚，顿觉浑身发暖，气脉通畅，身体也轻盈不少，甚是舒服。

        “不错吧凡人～”龙渊对虚垣笑道，随即看着倒映在酒中的明月，突然心生几分感慨，遂高兴说道：“今夜能与诸位仙友在此悠闲小酌，实乃小神幸事。”随即举碗对镜璃说道：“更是多谢仙子收留。”

        镜璃一笑，也举杯回应道：“不必客气。”

        “说起来，仙子明明给仙境设置了结界隐遁，龙渊你是怎么找来的？”鹿鸣好奇一问。

        “我会星斗推算之法。当初还探测到好几个仙境，也去过蓬莱集仙之地，但都不合我意。

        来这里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这样好，遇到如此善解人意的美丽仙子，还有相处和睦的诸位仙友。”龙渊说罢，又向大家敬酒，还碰了碰金虎和白鹭的酒碗。

        夜风徐徐，小酌几番，几“人”皆有几分醉意。那龙渊又看着酒中明月喃喃道：“想当初我也算是庇佑一方百姓的神仙……”

        见龙渊似要敞开心怀，鹿鸣立刻给龙渊续满了酒问道：“龙渊你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不妨跟我们说说～”

        鹿鸣虽然和龙渊交集不多，但他从龙渊的举止谈吐中，早看出龙渊熟知人间事物，应当在人间待过很长时间，所以一直好奇龙渊的经历。

        虚垣也十分好奇这些神仙、仙兽的故事，更想了解仙子的经历……

        龙渊看着他们期待的神情，淡然一笑，便娓娓道来：

        “我本居于一条滋养着一方水土的小河中，独自修行四百余年。虽适逢仙妖动乱、人间战乱，但我一直小心隐遁河中，才得以安然度过人间大劫……

        后来天下趋于太平，我便好奇出世，却于一次满月显形时，无意间让一个凡人看到我的真身。他误以为我是神仙，对我甚是敬重，我们相谈甚欢。

        后来他便招呼那方百姓，给我修建庙宇，供我为河神，常常送来五花八门的祭品，其中就有各式各样的美酒。那时每逢佳节，他们还会在河里、河岸上给我举行隆重精彩地祭神仪式，也都甚是有趣～”

        说到此处，龙渊便看到鹿鸣熠熠的目光，已是心驰神往。

        龙渊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起初我也觉得这些凡人甚是有趣，哪怕有诸多我无法理解的言行，我都并未在意。而作为一方护神，我也算兢兢业业，不仅驱除当地作乱的妖魔，还依据天时，保那片地方风调雨顺，安抚流域……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能明心听到他们心里所许之愿，真是形形色色，让我惊诧不已……

        那些我曾不能理解的言行，便也明白了其中因果……譬如一些家中不算富裕，甚至穷苦之人，却舍得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供奉于我……原是想与我做‘交易’，以获取更多庇佑。但是那些我并不需要，也都留在庙里。

        至于他们的愿望……能如此不顾一切地供奉于我，所许之愿多是不切实际的痴妄，我根本无能为力。”

        见鹿鸣和虚垣都面露不解，龙渊再饮一口，继续笑道：

        “后来我才明白，能听人愿，是成为凡人供神特有的神力。如此修行下去，我甚至不用度天劫，便可修成正神，前往神界。

        然而，这些凡人的愿望，很多我都不能施助。有些超出我能力，我爱莫能助；有些十分晦涩复杂，我难以辨清其中因果；还有些贪婪无比，不知其恶;甚至还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之愿……

        大概是以前名声太甚，我的庙宇越发金碧辉煌，来供奉的凡人便越来越多，愿力也越来越杂……

        一开始我还帮助一二，到后来只觉甚烦，便自毁神庙，重回河里避世不听，一再不管了。”

        “后来呢？”鹿鸣赶紧问道。

        “后来，他们虽然重修神庙，却渐渐发现我不灵验了，来供奉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其实也乐得清净。直到……他们竟然修建水渠，强行让河流改道，直接动摇了那方地脉灵气，也让我彻底没了居所……”

        说到这，就见龙渊神色已变，闭目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当时我已有八百年修为，可驭天雷，动山河之力!

        有如此神力在手，更气得我差点就去毁了那些建筑，几欲灭了他们的村镇！”

        虚垣和鹿鸣皆大吃一惊。

        龙渊轻抿一口酒，稍缓神色，垂眸无奈地笑道：“后来我忆起往昔种种，尤其是当初那个发现我的凡人，临死时曾对我说过一番话……我便忍住了，没有自损仙德去泄一时之愤。否则堕仙凡胎，怕是也会沦为凡人的盘中之餐吧。”

        龙渊这翻话，让虚垣和鹿鸣都惊惧不已，唏嘘万分……鹿鸣更是少了些对人间的美好向往……

        镜璃叹了口气说道：“凡人寿数太短，目光不会很长远。虽不乏修圣人道的圣贤历世，但毕竟还是少数。你也别太怪他们。”

        “呵，我也看出来了，阳寿太短，生老病死……凡人又何尝不是辛苦一世，自讨苦吃？凭一己之力将‘生界’变成‘人间’，除了众神垂爱，也是凡人自聚其力，比肩神明吧……”

        龙渊再饮一口仙酒继续道：“如今我修炼快满千年。等我度过盘龙柱天劫，化身天龙，就能前往神界，位列神龙。过往种种，人间沧桑，都只成回忆，无所挂碍了。”

        龙渊说罢，便一口饮尽碗里的酒，随即看向垂眸静饮的镜璃问道：“仙子不打算讲讲自己的故事吗？未及十七就已悟道成仙，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定然也吃了不少苦吧？”

        虚垣立刻看向镜璃，这也是他一直想了解的问题。

        镜璃一顿，抬眸淡然笑道：“我并未在人间历世很久，只是作为凡人活过一段时间罢了。”见众人皆是‘不满’神情，镜璃思索一番继续说道：

        “仙妖大战时，人间也在内战，生界哪里都是生灵涂炭，我作为一个凡人，能从乱世中存活下来，还能修炼成仙，已是十分幸运。与其说是自己所受之苦，不如说是旁观众生疾苦，历他人之痛罢了。”

        镜璃说着，又凝视着碗里的酒，垂下眼帘摇摇头，不愿提及。

        “罢了罢了，仙子不说，我们就谈别的。”龙渊一把拿过鹿鸣的酒，给镜璃续上后，又给自己续上了一碗，随即看向虚垣。

        鹿鸣也看向虚垣问道：“那虚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经历？快跟我们讲讲，这酒会本就是给你送行的～”

        虚垣低头回忆片刻，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经历，只知自己从小被师父带回昆仑派修行，因为天资很高，一直备受重视，自己也都是依照师父长辈的吩咐指点行事……遂轻轻摇头。

        就见龙渊哈哈大笑几声，随即轻搭虚垣的肩膀说道：“没关系凡人，你正值年轻气壮，按照凡间的说法，此时正是适合磨炼自己，为将来建功立业筑基的大好时光……但我还是想赠你一些话。”

        见虚垣神情十分认真，龙渊也一改淡然神色，严肃几分说道：

        “凡人修仙十分不易，虽天生开启神智，却造化多变，比灵兽、精怪要复杂许多。所以更要，明自己心中之道，信自己心中之道，行自己心中之道。无论这道能走到哪里，走去什么地方，那都是你的真道。”

        这一番话让虚垣备受触动，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遂学着龙渊，举起碗来向龙渊敬酒道谢。

        龙渊也爽快地回敬道：“干!”然后一饮而尽。

        虚垣看着自己碗里新续上的酒，也学着龙渊一饮而尽。片刻后就倒下了……

        龙渊笑着说道：“这凡人不甚酒力啊，若是在凡间饮酒，定会吃亏。”

        “这么说虚垣的师门戒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鹿鸣思索道。

        鹿鸣和龙渊再笑对几杯后也软软趴了……

        龙渊便看向默不作声的镜璃，微笑道：“仙子似是喜欢独酌？那我是不是要识相点？”

        说罢，便将坛中所剩无几的仙酒一饮而尽，也趴下了……

        镜璃无奈一笑。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徐徐的夜风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清醇酒香……

        镜璃起身，走到她当初悟道成仙的悟道石旁，轻轻摸了摸这块大石头喃喃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往日幕幕突然一齐涌上心头，于脑海中一一浮现……让镜璃不禁闭眼长叹了一声。

        “或许，是该下山走走了。去看看新的人间，经历新的故事吧。”镜璃心里想着。

        又回桌前坐下，镜璃看着趴在身边的虚垣，感应到他身上流动着十分温暖蓬勃的生气，竟不禁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

        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只觉得凡人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却又是那样脆弱……

        希望他能修炼成仙，长守这份温暖吧。镜璃心里想到。

        再看到倒在桌面上的白鹭，镜璃便抱于怀中，就看到它突然仰面打了个酒嗝，顿觉万分可爱。

        再摸摸已经化为原形的鹿鸣，毛发依然是那样干净柔顺。

        随即走到金虎身旁，看着睡欢了四脚朝天的金虎，摸了摸那柔软地肚皮……

        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地摸摸龙渊的龙角，就看到龙渊明显抽动了一下，遂一敲他头说道：“别装了。”

        龙渊这才笑着爬起来打趣道：“仙子你不厚道啊，竟然趁人之危，吃人豆腐。”

        “你们又不是人。”镜璃漫不经心说道。

        “那他呢？”龙渊便指着虚垣问。

        “……我只是好奇一下。”镜璃别过眼道。

        “啧……真让龙嫉妒。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仙子雅兴了，告辞～”龙渊笑眼作揖，遂向南方飞去。

        镜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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