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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远方来客


  南风吹过翠绿山峦,轻抚过肥硕叶片,也撩起了少女长长的发带和裙摆。
一青衣女子站在草地上,指间夹着一枚飞镖,目光直视前方大树上挂着的标靶,心中默念:集中心神、瞄准目标、规整自我、指节发力。
然后目光一凛,挥手掷出。
不过三秒,边上田埂里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一个暴怒的声音在同一个方向响起:“北染,你在搞什么鬼!我的冬瓜刚成熟还没摘呢,就被你给射到地上摔得稀巴烂。”
北染闻声,忙双手掌心紧贴大腿,肃然立正,不停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十三叔,我刚刚是一时失手,以后再也不会了。”
十三叔吹胡子瞪眼睛铁青着脸的样子十分可怕,北染从小就怕他。
从她出生到现在,整个寨子里的人都被她捉弄欺负过,唯独面对十三叔,反而是像老鼠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时至今日,他曾挥鞭抽她的样子尤历历在目,那种钻心的疼,如蜈蚣般爬满手臂的伤,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现在也一样,十三叔一喝,她便立刻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双腿还颤颤巍巍的发着抖。见十三叔虽表情还是愤愤不平,但也没再说什么弯腰干活去了,她一颗被钓鱼竿勾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从盒子里重新取出一枚,给自己打了打气,再次射向树上的标靶。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枚雪花飞镖又不偏不倚的去到了旁边的菜园子里。
这次倒没有传来十三叔那河东狮般的吼声,而是在北染沾沾自喜着以为十三叔没有发现时,他直接抡着手里的锄头追了过来。
“你个死丫头,园子里的葡萄眼看着就要熟了,被你给射掉一大半,看我不打死你!”
北染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十三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饶了我吧。”
十三叔一边追,一边哼道:“你别跑,我今天非要替你爹娘教训你!”
北染闭嘴不再讲话,憋足了劲儿朝山下跑。心里想着:呵,不跑?不跑老实站着让你打?
十三叔扛着锄头也丝毫不比她跑得慢,眼看着就要追上她。忽而前方大树后走来一人,她双眼放光,急忙朝那人奔去,躲在他身后道:“先生救命啊。”
看清来人,十三叔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公子,你让开,我今天要打死她。”
霁长空看了看身后那猫着身子的小人儿,再看了看面前气势汹汹的十三叔,拱手作礼:“十三叔,不知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生气?”
十三叔将锄头立在地上,愤然道:“这个疯丫头,你说她练功就练功,她还非得把我那园子里的冬瓜和葡萄给射下来,摔在地上碎成渣滓。”
北染躲在霁长空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我不是故意的。”说完又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
霁长空见状,已知道了个事情的大概。笑道:“十三叔,北染在此处练习暗器乃我授意,因此毁坏了你的蔬果也有我一份责任。再来,想必她也不是有心要作践你的东西,定是因为学艺不精,这才失手。若是这样,那我的责任就更大了,毕竟她学的这些都是我教的,就算失手也是我教得不好。”
十三叔心里有气,但这气是怎样也不能出在霁长空身上的。此番见他有意袒护北染,把责任尽往自己身上揽,十三叔也没法去多说什么。只得对着他身后的北染恐吓道:“你要是下次再敢弄坏我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然后便又扛着锄头干活去了。
确定十三叔是真的走了之后,北染才从霁长空身后出来,长吁一口气道:“好险,差点就被打了。”
霁长空挖苦她:“真该让十三叔教训一下你,都几个月了,你这使暗器的技法还是没什么长进。”
北染反驳道:“但是我使剑的本领却是精进了不少。说来奇怪,我只要拿剑在手,便跟它心意相通似的,怎么使怎么顺手,我现在越发的觉得我本该就是用剑的好手。”说着她跑去捡起地上那把长剑,要给他露上两手。
她才刚一举剑,远处便传来了十七的声音。她站在山坡上喊她道:“小姐,家里有客人来了,寨主和夫人让你快回去呢。”
北染闻声放下剑,回到:“知道了。”随即又自言自语:“真奇怪,会有什么客人来?”
她拉着旁边的霁长空一同下山,跟他聊起刚发生的事情,道:“先生,你都不知,方才十三叔的样子多可怕,幸好你来了,不然……”
两人行至大厅门口,见一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此刻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堂下,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寨主和夫人开怀大笑。
北染听着他那声音,觉得耳熟,走去大厅中央,侧头道:“楚望?”
这楚望乃是另一座山头莅柯寨的少寨主,他的父亲与北寨主是至交好友。年岁比北染大上一点,两人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耍,只是后来长大了,两家各有自己的营生,便走动得少了。但虽如此,那铁打的交情却是依旧在的。
少年回头,见声音的主人的确是他那儿时同伴,开心得从椅上弹起,一下就蹦到她面前,喜道:“是我是我,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北染被他掀来掀去像挑咸鱼一样的翻看,心里不自在极了,挣扎着抽出身来,躲去霁长空身后,嘲他道:“难道你多吃几年饭,不会长个的吗?”
因许久未见她太过兴奋,没留意周围还有其他人,她这一躲,楚望才注意到她身前的人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就是北染的那位先生?”
霁长空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少年昂首:“楚望,莅柯寨少寨主。我爹与北寨主是好友,我和北染从小一起玩到大,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霁长空变了脸色,就问他个身份,他竟能扯到门当户对上去。这是在跟他宣示主权?意思是他俩是一对,别人就不要想了,先生也一样?
没这个可能!
霁长空负手而立,本就笔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些,冷声道:“你只说个名字即可,其他的我并不感兴趣。”
楚望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呛到说不出话来:“你……!”
北染看见楚望那忽红忽绿的脸,躲在霁长空背后偷笑。
这个楚望,小的时候就爱欺负她!每次玩游戏都不知道让着女孩子,总是把她和十七逼得快要哭出来方才罢休。爹娘拿来分给他们的水果,他也只会把大的全拿走,留下又酸又涩的给她们。
最过分的是,他还将她好不容易捉来的蝴蝶放走,换成恶心的毛毛虫,然后告诉她,这是那只蝴蝶生了崽。种种行迹,着实可恨!
此时见着他被别人呛声哑口无言的样子,真真解气。笑够之后,北染又开始在心里崇拜起霁长空来:我家先生最牛!我家先生最帅!我家先生无所不能!
楚望见这次遇到对手,很想和他一较高下。但想着以后见面的时候还多,来日再战也不迟。便哼了一声,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背到身后作出一副高冷之态:“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还是与常人有所不同的。”
然后转身回了座位,端正着坐好,比之前那副慵懒闲适的姿态看起来庄重了不少。趁着没人注意,捂嘴小声问旁边的随从道:“我方才与那白衣男对话时帅不帅?”
随从微躬着身回他道:“帅!”
他又问:“与他相比如何?有没有比他更帅?”
随从望了在对面坐下的男子一眼,有点纠结,但纠结之后还是附和道:“自然比他帅,我家少爷可是莅柯寨方圆五百里最帅的人。”
得到答案,楚望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下骄傲不已。小样!虽然你有点帅,但能帅得过小爷我?
随从见自家少爷对自己给出的答案非常满意,心里也是开心得不行,不禁想自夸一句:我真是个机灵鬼。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客人,北染心里纳闷,跑去她娘跟前嘟囔道:“娘,他怎么来了?”
北夫人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你们这么久没见了,难道就没有一点想念?”
北染斩钉截铁:“不想。”
北夫人又笑:“这不是快到端午了吗,我和你爹就想着让小望来我们这里一起过端午,到时再做一些酥饼让他带回去给他爹娘。”
每逢年过节,这楚北两家,拜访走动不一定有,互赠礼品最必不可少。众所周知,北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那各类糕点,更是制得精美又可口,吃过的人就没有摇头的。
也恰这楚夫人与北夫人情同姐妹,爱吃甜的,极馋她烹的这些吃食。故而,北家每次差人送去的礼物中,总会多多少少的掺着几盒北夫人亲手做的糕点。
此番,楚望既代替他爹娘过来做客,热心肠的北夫人必然不会让他空着手回去,定是要给他的行囊里塞满上她的杰作,方才会罢休。
但此刻北染一听,却是急了:“什么?他还要在我们这里过完端午再走?”
现在离端午还有大半个月呢!
北夫人点头道:“是啊,你们这回又可以一起玩儿了。”
北染暗地里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谁要和他玩儿。
这楚望一来,每日除了晚上睡觉时在自己房里,平时都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北染身后。北染去听课时,他便找来一个蒲团坐她旁边。若是吃饭,他便跟着一起去饭厅。就连她去茅房,他都要在门外候着。非但如此,他嘴里的话还要讲个不停。
“哎,你家这又多修了几处院子。”
“这棵树都长这么高了!”
“你娘做饭的手艺又进步了不少。”
……
北染被他纠缠得忍无可忍,正色道:“你一个人这么自言自语不会觉得无聊吗?”
楚望避而不答,反乐道:“好几年没见了,现在看见我不觉得很兴奋吗?”
北染白了他一眼,呵呵干笑了两声:“好兴奋。”
楚望顿时眼睛一亮,凑得离她近了些,道:“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很兴奋。所以这么兴奋的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田里逮个蛤蟆来玩玩?”
这两天一直被他像个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叫得心烦,北染本不想理他,但他这个提议倒是有点意思。
逮蛤蟆,多久没逮过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北染正想回话,却被旁边一个杯具与木具碰撞的声音惊了一下。她和楚望同时抬头,只见霁长空将一个盛满水的杯子重重磕在楚望身前。
水是真的够满,满到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
楚望不明所以,北染也是一脸疑惑:“先生?”
霁长空转身回座,道:“楚公子的话竟能比你还多,也是不容易。特地去给他倒了杯水,怕他渴着。”
北染知道,这看似是倒水,实则在给他们警告。想必他们方才谈论的话全被他听见了,心下黯然:看来这捉蛤蟆一事是去不得了。
谁知心眼大过脑袋的楚望却是一点没察觉,反倒把那水杯往边上推了一推:“我不渴。”然后继续激动的和北染说起抓蛤蟆的种种细节和注意事项。
北染偷瞄了一眼坐于西北方向的霁长空,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北染忙用手肘捅了一下楚望,想让他停下来。
但是楚望那榆木疙瘩愣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仍是滔滔不绝的讲着。北染只好闭上眼睛,祈求上天保佑。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粒花生米从霁长空处飞来,瞬间将楚望面前的水杯击碎,登时水花四溅,洒了楚望一头一脸。
楚望被这突然袭来的凉水泼的一个激灵,刚想破口大骂,转头却见霁长空那晦暗如毒蛇般的可怕眼神,硬是生生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此情此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坐在那里好像不那么合适。于是缓缓起身,在那锐利如弯刀的目光之下向着门口慢慢退走,始至门边,便撒腿一溜烟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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