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引君入瓮

前天明守靖便收到了李管家差人马送来书信，知道明华容庄子上被刁奴欺凌，即将回府之事。

        对女儿遭遇，他并没放心上，只是恼恨那几个刁奴竟敢无视自己堂堂尚书权威，还将这等丑事闹得让外人知道了。

        他本道等明华容回府后随便找处偏院让她住下，等哪天得空了再去看她，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让明华容直接来拜见自己。

        明守靖揣着心病，生怕明华容说出受奴仆欺凌之事，让自己面上无光，便抢先说道：“卢大人，这是我大女儿，自幼身体不好，一直别庄静养。现下好些了，我便将她接回京来——华容，你也太不知礼了，这位是礼部尚书卢大人，你不着人通报一声就进来，这般唐突冲撞了卢大人，还不赔礼道歉！”

        说到后来，明守靖简直是声色俱厉。

        明华容早料到他会粉饰太平，闻言并不气愤。听到那老者竟是礼部尚书后，并不害怕，只恭敬道：“是我唐突了，一心只想来给父亲请安，却忘了有外客。”

        说着，她向卢尚书款款行下礼去：“卢大人，小女子并非有意冲撞，还望您宽恕则个。”

        “明尚书言重了。侄女不顾车马劳顿，一回府就先来给你请安，正是她纯孝之心。我不过恰逢其时而已，哪里谈得上冲撞。”卢尚书连忙虚扶一下，示意明华容起身，接着又称赞道：“侄女气度清华，进退有据，可比我家那野丫头强多了。明尚书，教养出这般好女儿，你真是好福气。”

        这话并非虚言客套，卢尚书因相貌天生刻板，又兼常年神情肃穆，生性严苛，漫说闺中女子，就连朝中品级低些官员们见到他都有些战战兢兢。明华容初次拜见他，却能毫无惧色，且举手投足仪态天成，自然给他留下了良好印象。

        卢尚书掌管礼部，礼仪方面要求是严苛，帝京中得他称许大家闺秀，明华容还是头一个。明守靖顿时面有得色，口中却谦让道：“哪里哪里，只怕卢兄太过夸奖，让这小丫头得意忘形了呢。”

        两人又客套几句，明守靖苦留卢尚书用过晚膳再走，卢尚书说自己近服药，不便外用饭，坚辞去了。

        明守靖将人送走，回来看着明华容，想到卢尚书刚才称许话，顿时觉得她顺眼了许多，和颜悦色道：“你连日赶路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为父改日再同你说话。”

        “多谢父亲。”明华容脸上却显出几分为难：“可是刚刚带我过来嬷嬷说有事先走了，我……我不认得路，父亲能否派人送我回去？”

        “带你过来？”想起刚才事，明守靖心中再度生出不悦。官场和内宅争斗手段，有时候极为相似。假若明华容是个一身村气上不得台面人，她出现岂不是令自己丢脸？若是她再将庄子上事吵嚷出来，那令人难堪。

        事实上，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个放养长大女儿竟会如此知礼，连卢尚书都要称赞一声。其他人肯定都认为明华容定是个粗野丫头。由此可见，将她带到这里那个人，是存心要让自己没脸。

        意识到这一点，明守靖怒气直冲脑门：这帮下人真是反了！就连府里伺候都敢算计自己。他铁青着脸问：“是谁将你带到这里？”

        “这……”明华容回忆一下，说道：“那位嬷嬷说她姓许。”

        明守靖立即唤来小厮，怒气冲冲地吩咐道：“将这府里姓许嬷嬷都带过来！”

        很，一名体型福态，左太阳穴边生了颗大黑痣中年男子步走来，向明守靖弯腰行礼，恭声说道：“老爷，人都带过来了，就侧厅。”

        “你跟管家出去认一认，刚才带你来是谁。”明守靖向明华容说道。

        早明守靖吩咐将人带来时，明华容就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但当明守靖真说出来后，她心中依旧不可避免地痛了一下：众所周知，大户人家府内势力复杂，连常年生活这种环境下人都要小心翼翼，不敢轻触雷池。明守靖却为了一时怒气，想也不想便将自己推了出去，一旦她指认出许嬷嬷，白氏与她矛盾便摆了明面上，届时自己府中日子就难过了。

        这种父亲啊……算了，事到如今，她还能奢望什么亲情呢？若一直渴求那些虚无缥缈之物，自己定然会像前世那样凄惨收场。

        收去对明守靖后仅存期盼，明华容故作天真地说道：“女儿刚刚听到外面动静，似乎来了不少家丁。以前我庄子上看女诫，说做姑娘年纪稍大，便不可轻见外男。难道是书上说错了不成？”

        对女子拘束要求颇多女诫为前朝所作，本朝风气较前朝开放得多，大部分平民和显贵家女子都将其视之为陈腐之物，多加嘲弄，罔论遵守。但也有一些人为了显示自己家风严谨，高人一等，便严令女儿一举一动比照学习。

        明守靖正是后一类人。明华容前世刚入府时不知底里，曾白氏刻意安排下，因些看似寻常小事惹得明守靖不，吃了许多苦后才知道明守靖喜好。

        这辈子，明华容又怎会再犯同样错误？却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不动声色地改变明守靖决定。

        果然，明守靖闻言一愣，脸上随即露出些许懊悔。但他素来自负，自然不会直言承认是自己错误：“当然不是让你去外面看，屋里隔着屏风看一看就成。”

        明华容低头说道：“是女儿考量不周，一时失言了。”

        对她乖巧，明守靖很是满意：“你去吧。”

        “是。”

        走出前厅，管家李福生便向明华容试探道：“适才老爷吩咐匆忙，未及向大小姐请安，真是失礼。”

        对于这个人，明华容有一点了解：这位明府大管家为人圆滑，对明守靖十分忠心，对白氏也是给足了面子。明府一内一外两大主子都对他十分信任，他府内可谓是如鱼得水，是个一般人开罪不起主。

        如果能得李福生放些风声出去，自己府内日子，应该可以稍微好过些。

        这么想着，明华容微微一笑，说道：“管家多礼了，做儿女本就该将父亲放首位，些许小事又哪里值得计较。”

        她庄子上遭遇，李福生自然听侄子派来人说过了。本以为这位大小姐定是个粗鄙不堪人，没想到说话如此文雅，见事也通达，看来倒是不可小瞧了。李福生按下心中诧异，问出自己想知道事情：“适才只有大小姐老爷面前，不知您知不知道，老爷突然召集姓许嬷嬷做什么？”

        “这……”明华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也是我多嘴，刚才父亲问我刚回府可遇到过什么事，我偶然提了一句，他便下了这个命令。如此兴师动众，我这做女儿真是惶恐。”

        这话虽然没有明言其过，但聪明人一听哪里品不出弦外之意。李福生立即悄然绷紧了脊背：本以为老爷不待见这母亲早逝大小姐，但今日大小姐刚回府，受了点委屈，老爷便要替她出头，可见这大小姐定有过人之处。她既得老爷欢心，自己可不能怠慢了。

        这么想着，李福生对明华容不免加恭敬。当他们自厢房来到侧厅屏风后时，李福生甚至亲手为她打起帘子。虽然只是个微小举动，但周围伺候丫鬟们都是惯于察言观色，见状无不暗自惊讶：之前都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占老爷疼宠，难道这大小姐一回来，就能抢了她们宠爱？

        明华容也不理会暗怀心思丫鬟们，紫檀大椅上坐定，透过嵌贝镶珠雕花屏风，打量一番站得稀稀落落十几个婆子，末了纤手一指，向李福生柔声说道：“就是她。”

        顺着她手指看清那人样貌后，李福生眼角不禁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