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再见白氏

将李福生变化看眼中，明华容也不点破。就由着他慢慢去猜好了，自己甫入府中，根基未稳，能让大管家谨慎以待，自然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灰尘，明华容淡淡看向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架着许婆子两个妇人：“还不放手？”

        前世她为陈家打理生意多年，历练出威仪远非常人能及，即使重回到韶龄稚嫩年纪，威慑力也不曾减退。她眼神并不凌厉，却有种无形威压意味。两个妇人府内都是凶横角色，但被明华容眼风一扫却都暗自心惊，忙不迭将手松开。

        迎着许婆子惊讶敬畏交织目光，明华容唇角微勾，别有深意地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今天白氏指使下人陷害于她，李福生想要一石三鸟，她却也是趁势将计就计。她早料到许嬷嬷会将责任推给姐姐，将自个儿开脱出来。而她正好可以利用此事，卖个人情给许婆子。

        旁人看来，许婆子只是个失势卑微之人，因与夫人面前红人有仇，时不时会被无故找碴报复。但明华容却记得，这位许婆子心机手段，远其妹之上。前世许婆子做下那些事，至今她想起来都暗暗心惊。

        这么一位人材，若能将她收为己用，必定是对付白氏一大助力。

        思索间，明华容眸光微动。

        跟随李福生安排引路丫鬟走到自己被分派院子，看着绚烂夕阳下显得分外破旧败落小院，以及桌上半温不热素菜白饭，明华容毫不意外。这正说明白氏并未将她放眼中，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自古以来，轻敌之人往往——输得惨！

        倒是青玉忿忿地为她打抱不平：“就算是小户人家，姑娘回家了也该全家人一起吃顿饭，好好关心一番。府里怎么能这样对小姐？刚才小姐不是去见老爷了吗，难道老爷也不留饭、问问小姐这些年委屈？”

        “虚情假意关心，要之何用。”明华容不屑道，“别管这些，吃完饭休息吧。若我没猜错，明天又是一场好戏。”

        明华容说得不错，适才发生事情，已有人传到白氏面前。不过，卢尚书夸赞明华容时候并无旁人伺候，所以白氏并不知道此事。顺理成章地，明守靖改变主意没有重罚许婆子之事，也被她认为是向来容易动摇夫君又临时变卦，不值得放心上。

        许嬷嬷半跪炕上，不轻不重地为白氏按摩着头部，轻声细语将前厅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奴婢瞧她虽有点小聪明，但终究上不得高台盘。李大管家轻轻一句话便将她吓倒了，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是平民丫头，又放养了那么多年，毫无气派风度可言，和您嫡亲两位小姐一比呀，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就是泥塘里螺蛳了。”

        白氏听得笑了起来：“说个笑话儿也不伦不类，独秀和霜月岂是那等低贱之人也配相提并论。”

        虽然挨了说，但许嬷嬷却知道她心情甚好，继续凑趣道：“奴婢可不像二小姐、三小姐那般锦心绣口，出口成章，然则话糙理不糙，意思到了就好。”

        伸手轻抚着眼角浅浅皱纹，白氏漫不经心道：“既是个上不得台盘小东西，且先随便养着。我是丞相嫡长女，又是三品诰命夫人，可不能让那起乱嚼舌根人说我尚书府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容不下。”

        见她说话不比以往，许嬷嬷不禁有些奇怪，便试探道：“她一个小丫头是翻不出风浪，但就怕有心人又拿她来嚼舌根。”

        闻言，白氏冷笑一声：“说什么？说我堂堂丞相嫡长女嫁状元郎是个鳏夫？金枝玉贵千金小姐后做了填房？这些人当真可恨，个个装得情真意切，说话却比刀子还狠！”

        说着，白氏重重一拍紫檀小几，淋淋漓漓茶水立时溅了满桌。

        许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喝道：“没眼色，还不来收拾！”

        几个贴身丫鬟连忙齐声告了罪，轻手轻脚将地方收拾干净，又捧着打翻茶盅和果盘退出房间。

        许嬷嬷则连声安慰着白氏：“夫人，这些小人就是眼红您家世高，嫁得又如意，满心嫉妒乱编排罢了。您何苦为她们生气？气坏了自己才不值当。”

        劝了半晌，白氏神情才稍稍平和。她拔下鬓边金凤衔珠钗，轻轻拔弄着钗上珍珠流苏，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当年成亲时我便因这小丫头受了许多气，这才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她竟又回来了，真当我这个夫人是菩萨不成。”

        见她神情狠绝，许嬷嬷一阵心惊，心道夫人方才说得好听，其实心里还是恨毒了明华容。这也难怪，任哪个金尊玉贵小姐嫁了个才高八斗、英俊体贴状元相公，却发现一入府就得当后娘，都得心里埋下一根刺。只是，夫人这次神情不同以往，莫非……

        白氏似是看出她心思，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也是我疏忽了，以前就庄子上把她……又如何？如今她刚回来，我暂且便忍耐几日。待时候一到——”

        说话间，她手指一动，缀金饰玉珍珠流苏便被生生扯断开来，散落一地。

        次日一早，明华容刚刚起身，便有人来传报，让她去翠葆园给老夫人与诸位夫人姨娘请安。

        待到梳洗停当，明华容便跟随丫鬟前去。

        明守靖出生没落书香世家，幼年丧父，与寡母和哥哥守着几亩薄田相依为命。这样出身，不过徒有清名而已，家底甚是单薄，即便是中了状元，也远不能与京中簪缨世家相比。直到三年前升擢到富得流油户部尚书之位，才置办了如今大宅子。

        也不知是不是少时清苦怕了，明守靖将宅子修整得一派富丽堂皇。明华容一路行来，但见雕梁画栋，藻井彩绘，甚至连廊下浮雕扇窗边角也包以鎏金铜饰。往来丫鬟们亦是服饰鲜明齐整，比寻常人家姑娘还体面些。

        一切都与前世一模一样，但她早无当初眼花缭乱，反而只觉这宅子过于富丽，失了读书人清雅。

        行到老夫人郭氏所居翠葆园，景象愈发富贵到极致。长廊曲池，假山复阁，池间锦羽鸳鸯，雪白鸥鸟翩翩戏水。夹道荫树虽因寒冬腊月，花叶凋落殆，却又另用锦缎制成各色鲜花绿叶绑缚枝头，乍眼一看，几可乱真。

        虽然都是假，却也算得四季常青，果然不愧翠葆二字。不知情人恐怕还要夸赞老夫人手下人针线活计了得，连花朵也做得栩栩如生。但明华容却知道，郭氏年轻时过得太苦，如今一旦享福，不免变得奢逸起来，甚至连性子也是贪婪刻薄，迎高踩低。

        为尊者如此，又怎能怪明府下人皆是清一色势利眼？可笑当年她还为郭氏显而易见冷淡惴惴不安，反复思量是哪里做错了，加卖力地孝顺讨好她。却不知，郭氏只是嫌自己没有个显赫娘亲，给不了她什么好处。直到自己与天下首富陈家订亲，她才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有这样一位祖母，真是——很好，相当好。

        转过廊角，便可看到华丽到极致正堂。白玉为砖，上设四面锦玉堂长寿纹四扇屏风，下手陈设着一溜紫檀描金椅。

        明华容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头戴蝠纹缀东珠抹额，形容富态老太太端坐首位，左手坐着妇人容颜端方艳丽，身着玉色立领长袄，折枝牡丹暗地织金襕裙，颈佩金嵌点翠珊瑚珠玉领坠，圆翻髻上簪着一副金镶玉孔雀牡丹首饰，与裙裾上大朵绣花牡丹相得宜彰。令人一见便觉高贵端丽，难免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明华容乍一见她，便再无暇理会她人。静静凝视那妇人片刻，她略略垂眸，掩去过于锐利眼神，菱唇无声念出一个名字。

        ——白夫人，白思兰。明府高高上尚书夫人，前世将她逼上绝路罪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