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霜月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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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庆陪都城廓比帝京小了不少,城内守卫平时亦是多有松懈,比不得帝京那般森严。但如今因今上并长公主等一干贵胄都到了陪都,防卫便陡然严密起来,街头日夜均有巡卫值守,防备得密不透风。
所以,当一身夜行衣姬祟云踩着寒春夜露归来时,一直等他贺允复颇不赞同地说道:“知道你手段高妙,但何苦现涉险,等宣家那帮子人回帝京了再到行宫也不迟啊。”
“师兄,我一直追查当年将父亲刺成伤那人是谁。好不容易才沿着伤口特征线索确认了那人身份,又如何等得。”说着,姬祟云取下面巾,轻吁了一口气:“说起来今夜收获不小,你知道当年向昭庆皇帝借到石振衣这柄刀人是谁么?”
听到这话,贺允复表情有些微妙,旋即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是谁?”
“是你哥哥,十五年前随国使出访昭庆贺允德。”说着,姬祟云疑惑道,“但他已经死当年那场宫变里了。若他是想害死你父皇,借机夺位主使,那么又为何会横死于贺绪川手中?”
贺允复目光微动,说道:“他多半是与贺绪川联手了吧,否则以他年纪和势力,又哪里能做下那么周详缜密布置。可他低估了贺绪川野心,那个人想要决不仅是做一个握有实权亲王,他想要是整个景晟江山!贺允德和他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难怪后被收拾得连渣也不剩。”
听罢,姬祟云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但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有件事不明白。”
“哦?什么事?”
“你明明知道贺绪川那叛贼逼死了你父皇,你自己也并非没有雷霆一击实力,为何你却迟迟不找他报仇,而是放任他这篡位拭君贼子继续稳坐皇位?”
看了一眼满面不解姬祟云,贺允复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将紧闭窗扉推开一线,深嗅了一口屋外冷冽空气,仰头看着天际孤月,缓声问道:“师弟,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是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必须复仇,要当年背叛杀害了你父皇和我父亲人统统付出代价!”姬祟云沉声说道,俊美无俦面孔上是沉毅坚定。
贺允复点了点头,道:“我能理解你决心,所以这些年来,你阳奉阴违,背着师傅四处追查当年背叛姑父那名亲兵下落,与那神秘刺客真实身份,我一一看眼中,却从不曾告诉师傅,有时还会帮你一把。我愿望,自然也和你一样,但是,云表弟,你我终究身份有别,所以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全然一致。”
当年元丰帝妹妹下嫁给姬任清为妻,诞下姬祟云。所以,贺允复与他本是姑表至亲,只是遭逢大变被师傅救出之后,为掩人耳目,彼此皆以师兄弟相称,旧时称呼几乎从不再提起。
乍然听到表兄用上了旧时称呼,姬祟云不禁一愣,疑惑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年父皇还未曾指定太子人选,便旧疾发作而亡,随即贺绪川假借问丧之名擅闯宫帏,将一众皇子屠戮殆,联合其余叛臣以铁血手段掌控朝政,将一干忠臣皆残害。其中,也包括你父亲。”说起这些旧事,贺允复平素温良面孔上不见半分涟漪,唯有眼神越来越复杂,却不像是仇恨,反而像是混杂了愧疚与别什么感情。好他背对着姬祟云,也不怕被对方察觉端倪。
出神片刻,他又说道:“我虽然未得东宫正名,但如果没有贺绪川那逆贼,以父皇对我期许与栽培,我自认将来会是由我来继任皇位。云表弟,这下你明白了么?”
他话说得十分隐诲,但姬祟云却马上听懂了:“你意思是,如果你刺杀了贺绪川,纵然大仇得报,也没法一下子将朝廷完全掌控。所以你才隐忍蛰伏,暗中铲除他势力。待到时机成熟,水到渠成时候,再反击制敌,名正言顺将皇位夺回来?”
贺允复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却过达到眼底:“不错。所以我才说,我们目完全不同。你只求报仇,而我,想却是如何将景晟从逆贼之手中夺还出来。”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姬祟云恍然大悟道,“难怪这些年来你只暗中联络旧部,打探消息,偶尔除去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人,原来是想名正言顺地铲除那老匹夫。枉我还一直奇怪,你也不早些告诉我。”
贺允复又是一笑,却没有接这话茬。当目光从窗外收回时,他神情已恢复成平日模样,眼中复杂情绪均已沉淀下去,一派温纯无害:“忘了告诉你,师傅收到你说不赶回去陪她老人家过年传信后,很是生气,但又担心着你是不是昭庆闯了大祸,便日夜兼程匆匆赶了过来。算算日子,今天恰好该到陪都附近了。”
“什么?”听到这意外消息,姬祟云顿时被噎了一下,颇为气恼地说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早知道她要过来,我就先去找她,不到陪都来了!”
贺允复一脸无辜地说道:“刚刚你不是还说得到消息后再也忍耐不得么,反正师傅出山找你也不是一次两次。按出发日子来算,等你如愿到皇宫打探了消息回来,刚好可以见到师傅,岂不十分便当。”
姬祟云已没心情再听他解释,径自苦恼道:“师傅碎嘴又爱唠叨,上次中秋节晚上迟到了两个时辰,她便念了我小半年。这次除夕没主动回去,她肯定要把我念死!啊,对了——”纠结片刻,他突然眼前一亮,问道:“师傅爱赌钱,这陪都赌坊哪里?只要我把她带进去,她肯定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不会来念叨我了!”
想到对策,姬祟云顿时精神一振,刚才还想要不要先行落跑念头顿时全部打消,甚至迫不及待想早一点见到久违师傅,以便早把她打发到赌坊去。于是,他立即催促起来:“师傅哪里?你带我去见她。”
“莫急,以师傅脚程,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到城门了吧。深露重,你记得给她带件挡风狐裘,表表孝心。”贺允复慢悠悠说道。
“不愧是桃花连成林师兄,这种小事情都记得要打点妥贴,难怪那些女人被你吃得死死,口中说恨你实际心里又忘不了你。”心事既去,姬祟云心情大好,开始打趣起贺允复来。
贺允复脸皮却是奇厚无比:“师弟过奖,听你口气好像很羡慕我似。要不要我教你几招,保你以后情场少走些弯路。”
“去,谁要你——”话说到一半,姬祟云忽然卡了壳,微微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微笑起来:“既然你要教,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这小子,难道当真找到心爱之人了?贺允复心内说不清是羡是妒,笑了一笑,说道:“请人教授还要端架子,你不怕我教故意你些适得其反招术?”
姬祟云一本正经道:“师兄你身份清贵,怎么可能做这种有污身份事情呢?我相信绝对不会!”
玩笑了一会儿,贺允复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这便去迎接师傅吧。”
“好。”
随着说话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倏忽消失小院内。刚才还有人当窗凭立之处,现下已是空空荡荡,唯有高悬天际清寒月轮分毫不变。
而随着月娘盈亏,自浑圆又再度变成月牙之际,帝京上下已是人皆知,明尚书家小姐要出阁了。
刚过正月十五,赵家便将八十八担聘礼挑进了明府,因为提前迎娶本是为了替儿子遮羞,所以莫氏所备聘礼瞧着格外多,摆明了对娘子重视。
原本老夫人看着这么多东西还很是乐呵,但命人检视过几担,看清内里事物后,她不禁抱怨起来:“瞧这些缎子怕不压了十几年了,现连大户人家下人也不兴穿这个,也亏得他们家还好意思送过来。还有这些头面首饰,瞧着样子虽好,倒有一半是中空,摆明了只是放着好看。这家人行事也忒小气了!”
这么多担聘礼,除了大雁吉果等物外,首饰布匹等竟有近一半十分不堪,加加减减算下来,实际上只送了四五十担。气得老夫人直摇头:“还说是将军府呢!为了显得他家大方,居然搞这种以次充好把戏。”
明守靖过来看了也是叹气,但事已至此,已无回转余地,便命将聘礼另换了装盒。除却加了些依制应有陪嫁之物外,其余都是将那些污糟无用东西还回去,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同样显得小家子气,并且将聘礼全数当做嫁妆会否让明霜月没脸,却已不他考虑范围内了。
随着婚期定下,明霜月也开始足不出户地赶制嫁妆。因为过时间太过仓促,亲手绣成嫁衣是不可能了,明家便从外头请了十几位上好绣娘回来,合力赶制婚服等物。明霜月本人只需象征性地动动手,绣上几针便罢。但饶是如此,她依旧忙得不可开交,既没空与闺中姐妹话别,没空到外面走动。再加上明守靖已下令家中严禁议论姑爷之事,所以,虽然马上就要过门了,她对赵和远真实情况依旧一无所知。
婚宴前一日,明府上上下下一直忙到深夜,准备停当才各自歇息。想到即将嫁给心上人,明霜月满心甜蜜激动,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虽然兰若寺时赵和远表现出急色胆大,和她心内憧憬向往那种坐怀不乱英武少年有些出入,但她仍然不可自抑地对赵和远一往情深。
况且,前些日子,某天半夜忽然有个老嬷嬷曾奉父亲之命悄悄过来,说是那天事情有了些线索,要为她验一验身。当时她自觉是种羞辱,咬牙不依,直到老嬷嬷再三拿父亲来压她,她才委委屈屈地应了。不想,验出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还是完璧!
——这是否说明,其实赵和远并不是个急色人,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才将自己掳走,但关键时刻却及时收手,并未真正侵犯自己。
——看来,自己并未看错,教自己一见生情赵公子,果然是位和话本里英武少年们一样至诚君子!
自以为冤枉了赵和远明霜月,愧疚之余,从此对心上人又添几分爱慕,心心念念都是少年郎君英俊模样。想着想着,往往就能出一天神,心中只恨不得能立即过门,与郎君长相厮守才好。
她满心痴情绮思,连得知嫡亲姐姐明独秀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也不意,遑论是其他事情。加上明守靖刻意隐瞒与严令禁止,虽然经常到府外办事下人们都听说了姑爷身患隐疾传闻,内院亦有婆子们窃窃思语,她却皆是分毫未知。当老夫人将赵家上门催促说想娶她过门意思带到后,她并不知道明守靖打算,反而以为是老天听到了她心愿,玉成了这段好姻缘。心内欢喜远远多于羞涩,情不自禁洋溢于表。
而原本有些不忍,想叮嘱她几句老夫人看到她明显魂飞天外、喜形于色表情后,顿时冷了心肠:经过那夜事情后,明知要嫁是个品行不端之人,还如此春情大动,显见是个糊涂人,只怕是听不进自己话。
左右老夫人平日也不待见这倨傲孙女,再想着横竖明独秀已经先一步进了赵家,待明霜月去了,自有她姐姐好生教导,便懒得多费唇舌,说了些场面话就打发了明霜月。老夫人既不开口,其余林夫人等自然不会主动提及。
所以直到出嫁前一晚,明霜月对于一切仍是懵懂未知,心中犹憧憬即将到来婚时光。一想到赵和远英挺外表,和那夜他宽厚手掌与滚烫嘴唇是如何游走自己身上,明霜月立时害羞地将脸捂进了被子。心底却又悄悄期盼着,想要时间过得再一点,只恨不得马上便坐到喜帐内,让心上人挑起自己红盖头,从此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而明府另一隅,亦有人与她一样不曾入眠,为却是完全不同事情。
“许妈妈,近栖凤院里如何?”明华容松松披着小袄,坐绣墩上修着指甲,向站身旁中年女子问道。
许镯恭声答道:“小姐,近院子里很平静,因冬天伤痊愈得慢,夫人又怕留下疤痕有损美貌,每日里便只顾调和各种去疤方子。被悄悄打发出去人,倒有大半是去搜罗药膏。”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奴婢奉您命令,将近来事情俱都瞒下了,又刻意引着她另外几个心腹受了几回气。现栖凤院里人人自危,都道夫人受了伤后心浮气躁,稍不如意就非打即骂,一心只想着如何抽身脱离苦海。因怕自己反而受责,所以不再有人想向夫人禀报这些事情。夫人只当二小姐仍庵堂,小少爷正设法请老爷准许她回来呢。并且因为老爷严令,甚至连四小姐婚事也毫不知情。”
闻言,明华容微微一笑,嘉许道:“你做得很好。”
许镯谦逊道:“不敢。主意都是小姐定下,奴婢不过是照做罢了。”
明华容很满意她平和,又说道:“今晚叫你过来,是让你再做一件事——”
接着,她轻声将事情吩咐了一遍。
听罢她吩咐,许镯额上不禁渗出了一层细汗:别看小姐说得轻描淡写,但这么做了,招来可将是狂风暴雨哪。事情到了这一步,小姐还如此行事,显见是要借这个机会,将夫人也一起……
虽然隐约猜到了明华容打算,许镯却分毫不觉得有什么。这大宅院里本就是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底下暗藏杀机。如果没有小姐,她如何能正大光明地惩治了自己那狠心妹子。并且,如果小姐不早打算话,有朝一日等白氏缓过气来,又将是一个大麻烦!
待到明天,她一定会按小姐吩咐,将白氏引入网中!
见许镯神情不动地应了是,明华容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命她退下。
当房间内只剩自己一个人时,明华容静静出了片刻神,随即视线落平挂于架子、预备明日穿碎花蜀锦长袄上,嘴角慢慢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明日大婚之期,定会是个让白氏母女终身难忘日子!
次日清晨,不等天光大亮,明府内便忙碌起来。做为娘子明霜月也早早起了身,倚床头看着丫鬟们里里外外地奔走。虽是一夜未眠,但因为兴奋过度原因,她非但丝毫不见困怠,反而依旧精神奕奕。丫鬟服侍下净脸衣,穿上沉重喜服,她满心欢喜地坐铜镜前左顾右盼,顾影自怜。
这时,特地请来开脸送嫁十喜奶奶过来了,却是白家一个远亲侄子媳妇,论辈份倒与明霜月是平辈,但无论家世还是身份,却是悬若霄壤。明霜月一看是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老夫人怎么请了你来?”
那侄子媳妇陪笑刚要说话,却听外头传来一个尖利声音:“凭你也敢拦我?我自己女儿要出嫁了,我为什么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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