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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聚散依依


性音和胤禛,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弟弟,两个都是至亲之人,一时间我倒不知该先去见哪个了。两头的问题都棘手,该先解决哪一头的危机?

        “要不这样,”班第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道,“我们俩先去找性音,两个时辰之后,让羹尧带胤禛到方才我们歇脚的亭子里与我们会合,再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再商量,怎样?”

        紧急关头,还是班第的脑子清楚。两相权衡之下,的确是性音这头形势紧迫,“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可容不得一点点闪失!至于胤禛,擅自离宫虽然也问题严重,好在目下康师傅还不知情,况且还有三天的法事要做,他老人家一时还抽不出身来,我们还有时间想法子应对。此外,班第肯定也考虑到了安全问题。现在我身边一个侍卫也没有,若我一个人去找胤禛,他说什么也是不放心的。这样正好,反正本就想念性音,这么多年了,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想到此,我朝班第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班第回身走向年羹尧,与他窃窃私语一阵,指了指浮桥对面的亭子,年羹尧回身一望,而后朝班第与我点头抱拳,转身踏上浮桥离去。

        “走吧,咱们动作可得快点儿了。”班第牵住我,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先前我吟诵这两句时会不觉沉浸在诗句的美妙意境中,现在才知晓,当年的杜牧实在浪漫得离谱,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会儿我站在茅山村口,喘着粗气坐在岩石上歇息,望着眼前一步三滑好不容易“攻克”下来的“纯天然”山间小径,心中一点浪漫也无,只觉着累。虽然没有镜子,但我也知道,刚刚我爬上山的姿势有多狼狈——十足的“连滚带爬”啊!幸亏有班第紧紧拉着我的手,加上旁边偶尔有一些树根、树枝可以拽一拽,挡一挡,我才能抵达这海拔几百米高的山坳!站在此处俯瞰山脚,那条宽阔的大江也只像一条宽寸余的白蛇蜿蜒而行!

        班第施展着家传的“按摩”功夫,体贴地帮我捏着小腿肚子问:“怎么样?还行吗?”

        “行,没问题,”我起身,弹了弹腿,回头望见不远处密集的民居,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这些年来心中一直牵挂的永绶,不觉又多了几分力气,朝班第微微一笑道,“我们快走吧。”

        方才上山途中曾遇到过一位下山的村民,从他那里问到了超格禅师出诊的那户人家的姓名,却不知在这许多的民居中哪座屋子才是,所以还得赶快问问其他村民才行。加快了脚步靠近距离最近的一座石头垒砌的小房子,我正想抬手敲门询问,班第却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小声道:“禧儿,你看。”

        我转头望向蜿蜒进村的山路,只见一名青袍僧人正快步沿着山路而行,看样子是要出村。我上前几步仔细一瞧,来人虽皮肤黝黑,身量也比记忆中的永绶高了许多,然而,那走路的姿势,那轮廓,那眉眼却正是我心心念念惦着的!

        “哥——!哥——!”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飞奔过去,一把搂住了永绶的脖子!

        “你……”永绶先是明显地一滞,似乎被我吓了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抱住了我,略略颤抖着声儿询问:“禧……禧儿?禧儿?!”

        “嗯嗯!”我搂着永绶的脖子不停地点头,一股酸楚哽在喉咙里,让我说不出话来。

        “禧儿!我的好妹妹!”永绶激动地将我抱紧,半晌无话!

        “阿弥佗佛,”  班第过来,双手合十,装模作样朝永绶施了一礼,“性音师傅,别来无恙!”

        “班第!”永绶放开了我,与班第紧紧地抱了一下,惊喜道,“你怎么也来了?!”

        班第一脸无奈地调侃:“我啊,自然是奉命看住这丫头,防止她四处闯祸咯!”

        “死班第,”  我带着鼻音抗议,“说谁呢?!”

        “好啦好啦,”永绶像以前一样做起了和事佬,“你们俩可真是,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还抬杠。”

        “还不是他总惹我嘛!”我抹了把泪,调整了一下情绪,挽住永绶的胳膊道,“哥,走,咱们找个地儿好好说说话!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这丫头,一点都没变,”永绶像以前一般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着对班第道:“走,班第,我们一起好好聊聊。”

        跟着永绶回身进了村子,七拐八弯地绕到村后找了个僻静之处,山村荒野,也没个正经坐的地方,我们只好将就坐在一棵古松□在地表的树根上。我紧挨着永绶,刚坐下,还未来得及开口,永绶先说话了:“你们两个找到这儿来,是不是想告诉我,千万别回龙兴寺?”

        想不到当了那么些年和尚,念了那么多年的经,永绶一点都没念傻,还是那么机敏。我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永绶了然地点点头,咬着下唇,盯着脚尖略想了想,迟疑地开口:“这回……除了你们,还有谁一起来?”

        听这话音,我明白了永绶这是心里惦着常宁和他亲额娘,又碍于心里的那根刺,不好明着问,便主动答道:“五叔没来,他跟五婶在京城,一切安好,你放心。我虽不能常常出去,可我有让班第经常过府探望的。”

        “嗯,我知道,”永绶朝班第和我感激地一笑,道,“这些年,要多谢你们俩对……你五叔和五婶的照拂。”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满地锤了一下永绶,“你还当我是你妹吗?”

        “是啊,”班第也听不下去,为我声援,“你刚才那话太见外了。你虽已出家,却并未跳出‘三界外’,血缘亲情是割不断的。照顾五叔五婶本就是为人子女该做之事,你这一说‘谢’,可真伤了我们的心了。”

        永绶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微笑着抱歉道:“好禧儿,我的好妹妹,方才是哥哥失言了。”

        “哥,”我抬头仔细打量着永绶,忍不住伸手轻抚那消瘦的脸庞,微哽:“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没有的事儿!”永绶拿下我的手,握在掌心,轻笑,“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跟着师傅看过无数壮美山川,更参悟了许多佛理,真正是大自在。更重要的是,”说到这儿,永绶顿了一顿,对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这些年我终于不用老替某人背黑锅,挨家法板子咯!”说完永绶哈哈大笑,班第也跟着呵呵笑得开心。

        “哎呀,哥,你讨厌!”我抽出手来,轻打了一下永绶,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永绶虽已入空门,但过去爱开玩笑的性子并未消磨殆尽,还有所保留;难过的是,过去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永绶收住笑声,望着我和班第道,“禧儿,班第,先前你们给我的信里总是报喜不报忧,快跟我说说这些年家里都发生过什么事。”

        “咦?”我揶揄道,“你这个出家之人,还会关心家里的事?”

        “阿弥陀佛,”永绶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万法皆是‘真如实相’,各界皆有‘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方才班第所言,我仍在三届内,自是离不开那‘因、缘、果、报’”。

        “什么……什么?你说的是什么啊?”我不觉拿眼瞄着班第求救。永绶刚才那一番话真的把我侃晕了,我好像听清楚了,可是想一想,又觉得不明白。班第这家伙也是虔诚的佛教徒,对佛经也有些研究,他应该听明白了,刚才我见他在不停地点头。果然,班第接到了我的信号,向我解释道:“性音的意思是‘万法随缘,顺其自然’。”

        “啊?”我听完愣了一愣,还是有些糊涂,思考了片刻,猜测道,“哥,莫非你的意思是,你认为你出家的前因后果都是命中注定,你不再恨五叔和你额娘了吗?”

        “唉哟,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挺有灵性。”班第嘴上调侃着,眼中却是赞赏,永绶不答话,只微笑着又念了一句佛号。

        “这下我终于放心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我顿觉心情大好,挽着永绶道,“哥,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永绶最想知道的自然是他走后恭王府的情形。我与班第互相补充着,将他关心的事一一说给他听,这其中自然隐瞒了他五婶罹患重病,至今下床行走仍需人搀扶一事。

        “喔喔喔——”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公鸡的打鸣声,班第看了看天色,起身对我道,“禧儿,咱们该走啦。”

        “哥!”我环住永绶的脖子,依依不舍。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又能相见,可是,想到胤禛,我又不能不走。

        拍了拍我的背,永绶似也有些伤感,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走吧,有缘自会相见。”

        我跟着班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茅山村下山,刚过浮桥,亭子里就有一个身影蹿出,撒丫子往我这边狂奔而来,奔到我面前却停了一停,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忽然一个熊抱,兴奋地大喊:“皇……黄大姐!”

        “胤禛,”抱着胤禛,我心里是又喜又忧,“你这孩子,你怎么跑出来了?”

        “姐,姐!”胤禛紧紧地抱着我,带着鼻音道,“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听这话,我明白了,胤禛是为了找我才擅自离宫的。这小傻瓜从来以男子汉自居,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当众流泪,可见我失踪的这些日子,这小家伙没少担心。

        “傻孩子,”我拍了拍胤禛的后背,温言安慰:“瞧,姐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禧儿,四……少爷,”跟小年说完悄悄话,目送着小年远走的班第提醒道,“这儿人多眼杂,咱们另找个地方说话吧。”

        “嗯。好。”胤禛平复了情绪,恢复了理智,跟随着我与班第,进了附近一家茶楼。那包间门“吱呀”一关,我与胤禛就不约而同地同时出声:“姐……(胤禛……)”

        我与他相视一笑,又不约而同道:“你先说!”

        “唉!你们这一对姐弟啊!”班第哀叹一声,道,“还是我先说吧。”

        “好,”胤禛笑着对班第道,“那就姐夫先讲。”

        班第神情凝重地抿了一口茶,又想了一想才道:“我知道胤禛是寻姐心切才离……离家出走,虽情有可原,其情可悯,可家法森严,要如何回去,回去之后又该如何交代,我觉得这才是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你们说呢?”

        “对对对!”我连声同意,班第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一针见血,真佩服他不管何时何事总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胤禛抿着小嘴,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却忽然语出惊人:“嗨,不用急,反正从这儿回京,怎么的也得十天半个月,路上慢慢想辙就行了。”

        对哦,这小家伙根本还不知道康师傅就在本城,他还幻想着跟着我和班第慢悠悠地晃回京城去!典型的鸵鸟心理!

        “想得美啊你!”我一句戳碎了胤禛的美梦,  “实话告诉你,这会儿咱爹就在龙兴寺里礼佛呢!”

        “咳咳……”胤禛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连拍着胸口,连喘带咳道,“姐,真……真的?你可别吓我!”

        “千真万确,”班第进一步磨灭了胤禛的幻想,“咱爹真的在这里微服私访,天儿也不早了,咱们别再浪费时间,赶快想想应对的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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