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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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路上,众鬼纷纷避让,空出一方场地给两只剑拔弩张的新死鬼。
一吊死鬼问旁边围观已久的饿死鬼:“这俩鬼生前有仇?”
饿死鬼摇头答:“非也非也,这两鬼生前是夫妻,女鬼是富贵人家女儿,男鬼是穷乡僻壤出来装作卖货郎的土匪头子。入赘后,这男的整日想着抢女的娘家家产,女的知道后就天天跟着男的,查他底细,好防着他。”
吊死鬼凑近了些,忙问:“后来呢?”
饿死鬼挺起胸,摇头晃脑道:“男的假意恩爱,骗过了女的,让她放下了戒心,暗地里却勾结其他土匪,几年里不断把贼人引进门。终有一日,男的竟是挟持了家主,要自个儿来当呐。”
吊死鬼一叹:“啊呀!”
饿死鬼哼哼几声道:“莫急莫急,事有转机。话说这女的也是有胆识的,当即携家丁武夫前来营救。可这男的却是功夫了得,一时竟奈何不得他了。”
吊死鬼又一叹:“啊呀呀!”
饿死鬼继续道:“女的没法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男的被说动了,女的赶忙救下老父亲。老爷子气急,要打死男的。男的觉得自己受骗,要杀了这家人!”
不等吊死鬼再叹,饿死鬼自顾自的说下去:“女的为保全家人,便和男的同归于尽了。啧啧啧……”
吊死鬼半晌没反应过来:“这……这…当真?”
饿死鬼给他一记白眼:“自然当真,我杵这儿听得可是真真的!”
吊死鬼对着男鬼方向啐了一口:“白眼狼!”
作为他们口中的白眼狼男鬼,若不是尚有生前记忆,我差点都信了他们神乎其神的故事。
我朝故事里的富家千金,我的“娘子”望去。
黑脸窄额塌鼻薄唇,满身斑点,一身黑衣软甲,心口处一道长剑穿胸的深痕。
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就被你们配了这么个丑东西?
对吧,小黑炭?
那厢,小黑炭似乎没注意周边议论纷纷的孤魂野鬼,只紧盯我不放。
“为何?”
我揉揉眉心,这都问多少次了?
“拿人钱财,□□。”
小黑炭小鼻子都快皱没了:“挟持九五至尊,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我好笑道:“可不是死了吗?”
小黑炭又不说话了。
我防着她再问为何,便也问她:“你口口声声说,当我线人,可助我得偿所愿;情系于我,愿以真心相奉。又为何给我遍身箭矢,穿心一剑呢?”
小黑炭别过头,不再盯我,低声道:“……皇恩不负。”
我暗暗撇嘴,你是没辜负皇恩浩荡,也没见着这皇恩照抚到你个死人身上……
这小东西说话实在欠骂,我准备给她泼盆凉水清醒一下。
恰在此时,两队鬼差飘过来,吓走周遭一众看戏野鬼。
“随吾等去阎罗殿吧!”
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栓住往阎罗殿拖。扭头望小黑炭方向。却见她被围堵起来,簇拥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小东西正透着鬼差间隙往我这瞧,见我看过来,竟是不顾其他鬼在,喊道:“待我去寻你!!”
呵,那副样子……与生前抱住我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愿生死相随”,何曾相似。
我堂堂妄生楼主用得着你来寻?连个密室都找不着,反倒炸了我卧房的丑东西。
————
阎罗殿下,我挑眉扫过空荡荡的阎罗宝座。
判官翻阅我生平往事,不住摇头。
几个时辰不见发落,我站阶下困意四起。
“咳嗯!”
我勉强抬眼看座上判官。
判官一脸幸灾乐祸:“殿下孤魂生前杀人无数,血债累累,挟持天子,祸及百姓。是以,百年不得入轮回,每日于忘川河内静修三个时辰,洗去此生罪孽。”
不就是每天洗三个时辰的澡吗,为何笑得如此阴险?
…………
…………
这黑气蔓延,臭味熏天的忘川河,当真不会越洗越脏吗?
小黑炭终究是没来找我。
听奈何桥边孟婆说,她护天子有力,算功德一件。被早早灌下孟婆汤,投胎好人家去了。
这小东西倒是真有当骗子的天分。
…………
这百年里,我每日浸在忘川里思索三个时辰,如何给判官使绊子。
时辰一到,便溜去阳间,看小黑炭转世从襁褓婴儿到豆蔻少女。
长得倒没以前那般磕搀了,算是清秀可人;不似从前那般爱抱住大腿,粘人不放,现下倒是有点女子模样。
却还是话不多,一委屈就闷葫芦,动不动吐出惊人之语,心比天大,做事冲动……
我立雨幕中,见那柳如梦将伞赠予一受伤小乞丐,自己冒雨而去。
我蹲小巷里,笑那柳如梦女扮男装,要逛这与她同名,我题字的如梦轩。
我坐树荫下,看那柳如梦一身骑装,弯弓搭箭,百步射靶,赢得公子王侯喝彩。
我倚门槛旁,望那柳如梦与相国之子结亲,唢呐声响彻云霄。
我躺房梁上,闻那柳如梦诞下第一个孩子,靠在相公怀里,笑得哭出来。
我俯身床边,听那柳如梦垂垂老矣,泪眼汪汪向子孙交代,不负皇恩。
我待黄泉路上,等那柳如梦缓缓与我擦肩而过……
你道来寻我的。
你倒来寻我啊。
百年时至,我未前往轮回井。
依旧每日浸在忘川河内,却不再去阳间。
我知道,那个会伏在我膝头安睡的小黑炭,再找不到了。
…………
往事渐忘,我在这地府建了座“往生楼”,供各路孤魂野鬼典当兑换此生前世物件。
——————
“楼主,我要当与阿郎的这段情缘,换来世红线相牵。”
我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手续费,十年香火。”
“楼主你抢钱啊?”
我抬眼,瞅面前黏黏糊糊的两只鬼:“这情爱,在往生楼最是不值钱的。不当也不打紧,两碗孟婆汤下肚,一样忘得干净~”
男鬼咬咬牙:“当!”
我取出印章分别按在两鬼手背:“所当之物,本楼留存七世,以印记为证,七世过后若无人来取,归本楼所有。”
言罢,从柜内抽出一根红线,在两鬼小指绕上几圈。片刻,红线渐浅,化为一道若有似无的银丝。
…………
我端详手里两颗碗大的琉璃珠。
色沉,质轻,光不透体,且内有杂物。
啧啧啧,次品。
恰在此时,扣门声起。
一红衣小童缓步而来,俯身施礼:“姻缘司使童丹锦,领命前来与往生楼主兑换情缘。”
我单手撑腮,继续打量手里琉璃珠:“要何种品阶?”
小童又是一躬:“两道正三品情缘,情路顺遂,一生一人。”
我放下珠子,倾身向前:“那,你们司主准备用什么换?”
小童忙双手托出一捆红线:“上品一世红线牵,十二根。”
我指敲柜台,沉吟:“世间多少痴男怨女,要收得一道三品情缘着实不易啊……你们拿捆不值钱的绳子就要连着收我两道好情缘?”
这小童应是新来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我躺回木椅上,手指在琉璃珠上拨动:“素来听闻,姻缘司有鲛人泪,服之忘情。”
小童猛地抬头望我。
我拿走他手中红线,将柜台上两颗琉璃珠扔给他:“下次带几颗鲛人泪,来补个差价。”
小童傻愣愣地点头,捧两颗琉璃球往外走。走一半又折回来,急得冒汗:“楼主,这情缘取出不足七世,您莫不是拿错了?”
我点头:“不错,将将取出来的。不过……这么个遇难则散的情缘,想来他们再入黄泉时,也不愿来取了。”
——————
这日,我依旧斜在柜台上,将刚到手的鲛人泪凑鼻子前轻嗅。
一股子腥咸味儿,当真无从入口。
“啪!”的一声门响,一黑影快步走来,惊得我手一颤,掉了鲛人泪。
砸场子的?
一条布带被放在柜台,我挑眉,这是典当了?
“我,想买条消息。”
我细细打量起那条布带。
一块破布怕是值不了什么消息。
翻至背面,“妄生”二字映入眼帘。
我一顿,看向来人。
来人,黑脸窄额塌鼻薄唇,满身斑点,一双眼睛紧盯我不放:“我久寻这腰带主人不见,判官让我来你这儿问问。”
我敛眸道:“确有此人消息。”
那丑东西立马眉开眼笑,忙问在哪儿。
我扯起唇角问:“这消息着实珍贵,你可有物件来换?”
丑东西蔫了,伸手摸向破布带,一副将哭不哭的样子:“没有。”
我一掌压住布带另一端:“见你可怜,我也不是绝情人。”
“这往生楼我一人打理起来着实费力,不若,你留此处帮忙,百年后,我自当告诉你,此人是谁,身在何处。”
“好!”
我将印章覆在她额上:“以印记为证,你这百年归我妄生…楼所有。”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佳期。”
“……佳期如梦,好名字。你父母对佳期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
姻缘司
“啊嚏——”
司主揉揉鼻尖,座上喝茶,见丹锦回来,问道:“如何?”
丹锦躬身回答:“司主英明,那往生楼主果真归还了鲛人泪,且没再漫天要价。”
司主颔首,喃喃自语:
“往生楼里忘生人,忘生人妄往生归。”
————
姻缘司角落
赤枫拽拽丹锦袖子:“什么汪汪汪的?”
丹锦低头悄声道:“我寻思着,司主是想养狗了。”
…………
不日,姻缘司司主令座下使童绑架哮天犬的传闻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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