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番外：南柯一梦(九)

当人面对着“再一次”发生的事件，会是怎样的心情。

        再一次的投入全力、再一次的失去、再一次的追寻、再一次的绝望，明明灭灭，如同将一盏蜡烛放置于掌心，看着它重燃、熄灭、再重燃……直到最后一次湮灭后，泪水凝固在整个手掌。

        如此，在生死两点的界限间，不断重复着得而复失的过程，最后回归孤独的原点。

        叶宇飞站在房门前，沉默的等，他知道她不欠自己什么，更何况他不过是她发泄卝性卝欲卝与仇恨的途径而已，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听得屋舍内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心中疑惑，便留神听着。

        “已经足够了……是的，足够了……”

        “你并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阿宁你不要再以身涉险了我不想失去你……”

        “不论怎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叶宇飞不配……他什么都不配得到……”

        叶宇飞本想推门而入但是他怕，他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脚步声异常清晰，全然不知屋内的假夫妻默契的配合。

        陈琳恨他们，她恨那些日本人恨叶宇飞她也恨戴笠恨马成峰对她的利用。

        陈琳心乱如麻，剪不断又理还乱，自己如那将要破茧而出的彩蝶，却在茧破裂的那一刻，骤然发觉，外面是沉闷的雨天，飞出去，是死，躲在茧中，亦是死。这样艰难的选择，如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于是，终究是明白了，间谍是如何熬过那迫得人无法呼吸的日子。

        陈琳心里又在唾弃自己，明明是不想便宜别的女人，就把叶宇飞收为自己的裙下之臣。毕竟开荤这种事，不知道他的好，自然没有兴致。更何况知道他的好，用起来还安全。更何况，既然叶宇飞害得她受尽卝凌卝辱卝，无儿无女，含恨而终；她又凭什么让他另结佳偶，儿女双全，得以善终呢，这是叶宇飞罪有应得的报应。

        白有苏暂时不能出去，陈琳便一个人从酒馆后门离开，她本想走一段路叫辆黄包车回家，却不料叶宇飞的车就停在那里，他身穿黑色呢大衣靠在车门上，戴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高大挺拔的身子发出强烈的压迫感，陈琳感觉到阴影覆盖住了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陈琳问道，尽管多年的敌对生涯让她如今足够冷静，可她依然感觉她就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动都动不了。依他得理不饶人的麻辣嚣张性子，不知道他会干什么。

        “我是打算走了的，省的碍了别人的眼。可是何站长您没让我侍寝，我就不能真的不来吧。就怕到时候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叶宇飞心里暗爽，面上依旧看不出表情，他靠在她的肩头吐气，“更何况您睡了我那么久了不认账，这让我心里很不爽。睡了我想不认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侍寝，新人旧人……陈琳腹诽着，“如今世道怎么高兴怎么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和谁睡都是自由的，又不是和你睡了就是你的人，老封建。”她气急败坏地说。可叶宇飞却愈发的平静，“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睡了自然就是你的人，你可别想赖。”话还未落，便不由分说的将她拉上了车。

        叶宇飞曾经想过，或许他那一日不该将她带回家——或者说应该对那封信的存在装聋作哑——甚至不该擅自拆开那封信——更不该在那日喝醉了酒一意孤行的找她，便不会有后来那段时间的荒唐与卝糜卝乱卝。但叶宇飞却从不后悔，不后悔引火上身，甚至他心里竟有那么一刹盼着被焚尽，他竟也贪恋起了怀中温暖的滋味。

        恢复前世记忆的陈琳对他是断没有一丝好感的，同样也没有一句好话，她狠虐性子里所有的贤柔都给了她今生的救命恩人假丈夫。都说男人绝情，但女人绝情起来比起男人更加的不拖泥带水。陈琳像团火，灼的他冰冷的心裂痛起来，然而他又忍不住纵容这团火往身上烧，烧那些久末被碰过的已经僵冷的地方，他任这个曾与他纠缠许久的女人予取予求，忍不住原谅了她对他所有的羞辱与残忍。

        极少数时候陈琳会哭，眼泪流出来是烫的，落在他身上就冷了，他抚着陈琳不施铅华的姣好容颜，任由这些烫的泪从陈琳的眼中淌到他身上再变冷，叶宇飞想他们两个或许都疯了，夜间他搂着她安眠，竟会觉得若是上辈子就这样该多好，也不至于闹到后来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们两位就这样，白日里谁都戴着一张皮，天衣无缝地演下去，夜里叶宇飞总是等着这团火来焚他。有一天便算一天地荒唐着，事发则死，亦或是身败名裂，然而若他们都要瞒便总是瞒得住。日常在保密局大小特务面前从容淡定沉稳如山的“磐石”，那一身严严实实的西服革履之下，常常痕迹遍布，从头到脚，无处幸免。

        陈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干呕，她只觉得胸口闷极了。

        疲惫，陈琳觉得有些困倦，她歪着又坐的端庄的睡着了。

        脸欺桃，腰怯柳，愁病两眉锁。

        不是伤春，因甚闭门卧。

        叶宇飞通过后视镜看着她，联想到之前的一个多月她都没有来过月事，她的小日子一向很准的，这些他都非常清楚，这是陈琳第一次月事迟缓。叶宇飞觉得她可能是怀孕了。他想过，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他们之间多少也能缓和；却也不禁有些担心，荒唐了那么久，会不会有危险。

        恍惚间，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突然出现，河面上光色也暗了下来，光线稍稍有点发暗。还略略有一种听不到声音的感觉，还有一片雾气正在弥漫开来。

        陈琳突然惊醒，她才发觉自己刚才睡着了。恐惧，她有些害怕，会不会有人趁乱杀她。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不是上辈子。

        她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特务头子。

        陈琳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发觉已是换了一个天地。她提溜着一双眼珠打量这屋子，是叶公馆，还是叶宇飞的房间，却有些不一样了。屋内装饰不甚华丽却极温馨，床帐四角挂着多子福袋，帐顶绣着鸳鸯戏水图，四周垂着轻柔纱幔，榻上铺着长毛软垫，和她别墅里的一样暖和柔软。门口立着一道屏风，上绘秋浦蓉宾，可见是名家之作。窗前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水仙，这时节仍开的极旺。妆台上各样首饰宝盒琳琅满目，一盒胭脂半开着，仿佛此间主人早起才用过。

        陈琳正看的出神，却听叶宇飞徐徐的舒了口气，她赶忙把视线收回，叶宇飞却按住她的手，他柔声说道：“琳琳，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陈琳整个人都是懵的，要知道前段时间两人若是同居一室向来都是卝纵卝情卝声卝色卝，从无做正经事的时候。卝春卝宵卝难忘，最洁身自好之人一旦开了荤，也会喜欢上这种感觉。她还以为叶宇飞卝食卝髓卝知卝味卝，这次要换个玩法，面上似笑非笑，却捉着他的手隔着衣服去摸自己的丰满，没想到叶宇飞却抽出手，正色道：“琳琳，我是真的要跟你好好谈谈心。”

        陈琳讪讪的收回手，叶宇飞泡了壶碧螺春，给二人各倒了一杯，她捧着茶杯，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甚至有些怕，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叶宇飞，上一次两人这样正经讲话还是在咖啡馆她找他要交代，最后还是以两人决裂告终。她着实害怕，也着实恐慌，那段感情着实让她害怕，虽然也有美好快乐的瞬间，但是更多的是怨怼与仇恨，甚至无望，她被困在了人心的诡谲囚笼中，日渐变得绝望，困住她的正是感情，所以现在也许她依然对叶宇飞有些旧情，却不敢也不会和他复合，她怕自己再次成为一只困兽。

        夜，尤其在无眠的夜，人的感官最是灵敏。陈琳虽未看叶宇飞，却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必定目光幽远而缥缈，眉尖舒展且放松，心里却正千丝万缕的思索着什么。

        叶宇飞面色柔和，他静静的望着情人，卸下了艳妆丽服的她容貌依然娇美，岁月待她不薄，此刻她披散着长发也不显得轻浮，只更加惹人怜爱。他轻轻的摸了摸陈琳软缎般的长发，陈琳抬起头，她的眼神带些懵懂。叶宇飞开口道：“琳琳，我想求求你，给我一个，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好吗？”

        说起那段爱情，是她和他最好的年岁，错的时间对的人何尝不是痛苦无奈，像两只瓷瓶，装在一处撞出个粉身碎骨。

        当年的那个陈琳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姑娘，所以叶宇飞被她吸引，她的世界太简单太单纯了，小得好像就只有叶宇飞一个。有时候叶宇飞觉得其实她看他比他看自己要清楚的多，他满心忧国忧民，所以下意识的，有些看不起心中只有小情小爱的陈琳，他傲慢自大所以从来没想过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所以在多年后重逢，发现立场已经完全不同的时候，他也没有努力的争取过她，因为他下意识的觉得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加上上辈子叶宇飞心中装着太多人太多事，自然也顾及不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昔日恋人。

        后来失去她后他才晓得他究竟失去了什么，直到死他都没有放下过她。如今再世为人，他的心思目光全在她身上，这才发觉，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那样美好生动，只是这样的美好生动他再也见不到了。曾经拥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爱人，结果却被你亲手抛弃了，所以终其一生再难以放下了，他再也遇不到那样一个真心爱着他的人，也无法再有心力去爱其他的人了！

        他从前常觉命运不公，让他历经磨难，如今想来，其实上天老早便把最好的给了他，只是那时他不愿去懂也没有珍惜，才把日子过得那样难堪。于是他越发怨怪曾经的自己，怪自己不好好保护她珍惜她还让她伤心绝望，更怪自己弄丢了她。若是能够，他情愿回到过去好好教训那个少不更事的叶宇飞。

        越是这样想，他越觉得无论自己现下如何对她好，都是应该，都还不够。

        他正自沉思，却听到陈琳嗤了一声：“呵呵，如果上辈子的你这样说，我会很开心。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叶宇飞这才回神，只见陈琳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往事回溯，心口是钝刀割肉的疼，他没能留住她。

        “我知道，可是我爱你。”

        一句话出口，叶宇飞如释重负。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若原来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现在即是那调戏姑娘红尘里翻滚了几遭的浪荡公子哥。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你是觉得我们能回到从前，还是我们能重新开始？因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我有家不能回，甚至因为他的失误忍屈受辱，我被马成峰当作棋子、被世人唾骂是个刽子手的时候，你在哪？你因为你的兄弟、妹妹和同志憎恨我，你在策划着要杀了我。”

        她说着说着流下泪。爱有用吗？有，对那时只要爱的她有麻痹的作用。

        那些问题不全是血雨腥风的乱世堆砌起来的。

        “我说我现在能解决这些问题，你还能原谅我吗？”破碎的镜子再装拼也无法恢复如初，叶宇飞自知对她不住。还没等到答案，却等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闪电染白了房间，顷刻间，院落内涌上一层剧烈的魂力异动。

        今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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