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角声寒：中

为了使仙法展示不那么枯燥，这一轮双方不是直接斗法，而是需要争夺山顶上镶嵌的一件仙器，取得仙器的一方获胜。

        “要赢么？”沧觉问萧芜。

        二人看向不远处的山，他们的起点在山脚的东侧，路线沿螺旋状向南偏移上山；白濯和楠栖则从山脚的西侧上山；两方的路线将会在半山重合一次，再分开，最终在山顶附近重合。

        “当然。”萧芜初步判断地形，清点药物。上山的路线虽不长，期间必定困难重重，而两处重合点极有可能和白濯楠栖发生正面冲突。

        “好。”沧觉道。

        “不过，我想赢的不是仙器。”萧芜清点好后抬起头，迈步走向山脚的起点。

        她想赢的只有白濯的心。沧觉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沉默了。

        萧芜走了几步后，才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极轻的一声：“自然。”

        终于开始上山，萧芜在前，沧觉在后，二人间始终隔着几步距离。

        “我们尽快度过前半段，去半山腰重合点。”萧芜既然选择不和白濯一队，就必须要在短暂的聚集时间吸引他的注意。如果全程双方都没有遇上，萧芜与沧觉组队这一招便沦为烂棋。

        话音未落，疾风骤雨突降，雨帘初始细细密密，浸润在萧芜和沧觉的发丝、脸颊、脖颈、身体的每一处。萧芜食指和拇指揉搓：“无毒。”

        她看过去，只见几滴雨顺着沧觉的深海蓝缎衣领口渗进去，他也不甚在意。

        很快，雨不再小声滴答，而是愈发厚重，它们连成线，再组成面，层层叠叠，直至周围什么也看不清楚，包括几步远的沧觉，迅速隐没在雾中。

        萧芜屏息凝神，精神高度紧张，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待雨停下，萧芜渐渐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一匹巨大的生物靠近。它的身躯几乎齐参天大树的腰，皮毛柔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极大的压迫感和恐惧感袭来，萧芜下意识想转身躲避，可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

        原来，这雨不仅无毒，而且纯净至极，以至于可洗髓。如此大的剂量下，萧芜的仙法短暂被卸，无奈现出原型，和她娘一样是一株光洁的玉。

        而不远处的沧觉正在和一头虎缠斗，无暇顾及这边。

        萧芜没时间疑惑为何沧觉可以承受这么大剂量的洗髓雨，因为那巨兽已经注意到了她。

        萧芜化成玉的原型后没有眼睛，只能努力集中精力，感知对方，这竟然是一只数万年的兽，仙魂甚至在萧芜之上，而这般年岁的兽必然已经开了灵智，萧芜没有把握在玉身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她只能屏息凝神，迅速思索适合的仙法。

        巨兽体型庞大，一般在丛林中居于食物链顶端，很可能轻敌。萧芜于是将玉的灵气渗入根部，一寸寸向外发散，逐渐从地下的泥土到地面上的沙砾，都以玉灵为核心拧成数股绳，悄悄地贴着地面前面伸，直逼巨兽。

        等庞然大物察觉到危险时，绳索尖刺就要触及它的皮肤，它柔软的毛发变得坚硬。然而它果然是自负的，并没有打算躲开，而是前掌直接拍向尖刺。萧芜玉身可以集天地灵气，自然不可小觑，磅礴的灵气直接嵌入巨物前掌。

        巨兽吃痛，却没有发出兽吼，而是果然撤回前掌，硬生生撕裂了一块肉。

        喘息的空隙，巨物睥睨着向地面看，眼眸倒映出那株小玉。

        萧芜不敢怠慢，连发数根沙绳。谁知那巨物迅速变小，直至与正常野兽一般体型，竟然能灵活地穿走在密集的尖刺中。

        即便只守不攻，它还是顺利来到了萧芜面前。

        当危险就在眼前，萧芜反而镇静下来，近身用药是她的强项。

        她借助灵药视物，一边关注生物的行动，一边暗自凝练药雾，缓慢释放。

        对方离得太近，萧芜终于能看见了，她对上了漆黑深沉的兽眼，熟悉的感觉袭来。萧芜没有多想，因为她从兽眼中看到了倒映的飘散白雾。

        糟了！玉身和人身还是有区别，萧芜一个不慎让白雾扩散速度变慢了，如此明显，在药雾发挥作用前必然会被发现！

        果不其然，兽踱步走近，被撕裂的流血右掌一扑——

        萧芜本能加大剂量，要快，要快！浓厚如白墙的雾顿时将一玉一兽包裹，同时玉灵微微颤抖，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临时凝结的药几乎是无差别攻击，饶是萧芜有耐药性也受不住如此大的剂量。

        片刻后，她感知周围，自己的身体毫无变化。温温热热的气息席卷萧芜，只见那生物几乎用全身的皮毛护住了萧芜。它将身体延展缠在玉身上，说缠也不准确，它很有分寸地与玉身保持了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偶尔有微微的绒毛擦过玉身，也很快撤回，小心翼翼。

        电石火花之间，她脑海中突然根据灵气感知描绘出这生物的模样，形似狼。刚刚剧烈的恐惧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不得经历过洗髓雨后沧觉还能与虎缠斗，原来那不过是这座山变换的障眼法。这条路线上的第一个考验竟然是队友之间的默契，在危机时刻能否认出彼此、信任彼此。

        双方都恢复了人身，眼前的兽才是真正的沧觉。

        “啪嗒、啪嗒——”

        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沧觉的右手耷拉在一边，即使疼的已经没有知觉，他仍然依靠小臂力量伸手远离萧芜，另一只手则环护着她。

        这雾让他变得又累又困，迷蒙间他还在看着萧芜。

        山脚下的学子们可以通过千里眼看到山上的景象。

        “怎么偏偏这时候起了白雾！里面都看不清了，不知道沧觉仙尊和萧芜元君有没有认出彼此，真是急死了。”

        “我看悬，里面怕是惨状一片了，沧觉仙尊最后那一掌可不是谁都能挨住的。”

        “萧芜元君的药雾威力也很大。幸好这是仙法展示，她只用了大剂量卸力药，而非毒药，否则沧觉仙尊也不好过。”

        “怎么设置这样的关卡，他二人平日里本就没有交集，能在归去山的幻影中认出彼此才怪。”

        “话不能这样说，日后要是和魔族开战了，你能保证你身边的战友都是熟人？”

        提到魔族，学子们的心都沉重了几分。

        萧芜明明可以现在就撤去迷雾，但她没有。雾墙还在高高竖起，眼前的沧觉也即将昏迷，萧芜半坐在地上，撑住半跪的沧觉。她的头微微靠近沧觉，缓慢地转头，唇轻轻擦过沧觉的侧脸，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说:“萧姑娘喜欢……”

        沧觉自然没有回应，他慢慢闭上眼，陷入了昏迷。

        萧芜看着地上黑红的血出神，随后挥手撤去了白雾。

        周围的泥土树木和数千米外的学子们共同见证了萧芜冷漠地为沧觉治疗。很快沧觉睁开眼。

        “为什么？”萧芜有很多想问的话，为什么只守不攻，什么时候认出来是她，为什么最后护住她？沧觉不是陆珩，本不该有这样一面。

        可是不明所以的学子们都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萧芜元君必然是在兴师问罪，即使远隔千里之外，他们被这一句问的心惊胆战：“沧觉仙尊确实太狠了，你看萧芜元君裙摆上都是血，肯定是被拍伤了，幸好她会用药疗伤。”

        也有学子小声辩驳：“我看不一定，沧觉仙尊的手掌也在流血。”

        沧觉看着萧芜的眼睛，说着口是心非的话：“是我没认出来。”

        立刻有沧觉的崇拜者们为他开脱道：“沧觉仙尊又不熟悉萧芜元君，战场上本来就不能手下留情。更何况萧芜元君的药雾不也让仙尊昏迷了么。”

        “没认出来么？”

        萧芜也无意再追问，因为她看清了沧觉的真身的样子，很眼熟。记忆忽然将萧芜带到很久以前，在泽更水，她曾经救过一匹小狼。如今才知道那不是狼，它和沧觉一样，尾部中线都有锯齿，脆弱时耳朵耷拉下来，会露出后面藏着的两枚精致的小角。

        原来沧觉并非是世上最后一只沧觉兽。那时遇见的小兽与沧觉有关系吗？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同时出现在泽更水？沧觉的父母早已逝去，那么小兽便不是沧觉的兄弟……

        陆珩有陆靖，而沧觉有——萧芜脑海中千头万绪，沧觉到底有没有爱人？沧觉要救的到底是爱人还是孩子？有了这一认知，萧芜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凡间的事就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她宁愿沧觉救的是爱人，这样她还能放下所有的念想。而若是救孩子，凡间萧芜经历了那般屈辱，她记得太清楚：那个幽暗的客栈，声嘶力竭的大虎，那个腐烂的包裹，还有那封信——

        她最终是被放弃的那个。在仙界，萧芜必不可能重蹈覆辙。

        他要救的人是孩子还是爱人都已经不重要了，萧芜已经给凡间事画上了句号。

        刚刚，她在沧觉耳边说的是：“萧姑娘喜欢陆将军，但——”

        “她不喜欢成为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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