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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见欢(2)


作者有话要说:支持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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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好多人影晃动,在似乎隔了一层薄纱的暮色中,赵萑看到了昨夜见到的那个女子,她此刻正坐在地上,金色的长发亦垂落了一地,低着头,似在抽泣。

        “呀,美……”晏谦早已作出跑过去安慰美人的姿势,却不由自主地在此时停了下来。

        深深的宫闱里,轻纱摇曳,女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冷漠的背影。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想回去?这儿有什么不好?”低沉的男子的嗓音,压抑,却抑制不住那怒气,“回去,见谁?是他吗?”

        “不,”她轻轻地摇头,“臣妾从来到这里的那刻起,就将他忘了。”

        “忘了?”皇帝转过头来,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那这是什么?”他扔下一块布帛,“你还想狡辩吗?”

        她怔怔地看着那上的字,看着那些肉麻,甚至难堪的情话,苦涩地笑了。

        “珊儿,你为何总要让朕伤心?”他悲哀地摇头,走了出去。也在这时,他不知为何而转头朝赵萑他们看来,又拂袖而去。

        呆愣愣了两秒,赵萑不可思议地发现,发现……

        阑珊低低地叹气,望着那背影,喃喃:“如果要写给他,我怎会用汉朝的文字呢?”她要回去,回大漠,因为她的灵魂属于那儿。可是,她也明白,她这辈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她的心,遗失在未央宫里。

        “美……”晏谦欲过去,却被赵萑拉住了衣襟。

        “怎、怎么?”晏谦莫名其妙的看着一脸严肃的赵萑,那种表情,是他从来没在赵萑脸上看到过的。

        “我必须先去弄清楚一件事……”赵萑像在魇语。

        “我不管你要去弄清楚什么事啦——”眼前的景象在淡去,阑珊美丽的脸庞渐渐消失,“放开啦——呀,美人,你等等啊!”晏谦终于从赵萑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衣襟,但一切都晚了。

        “赵萑——”赵萑一个哆嗦,看到的是好友气急败坏的脸,一阵恶寒与不详的兆头从脊梁骨冒上头顶,紧接着一阵头皮发麻(这个……逃!)

        “你还我美女!”晏谦脱下一只鞋子朝狂奔中的赵萑砸去……

        凝碧楼里,“伊祁端,姓伊祁名端,自称是尧的后裔,年龄二十二岁左右,职业是盗墓人,住处不明,家属不明。”玉华清斜睨一眼伊祁端,饶有兴趣地看他的反应。

        端左手托一茶杯,继续道:“嗯,最讨厌别人打探自己,最擅长‘隔空打牛’。”端危险地眯起眼睛。“曾经的辉煌事迹包括将五人打断右手,七人断左手,十一人断脚,三人断了全部的肋骨,半瘫的十七人,全瘫九人,至于至今为止还神志不清的……”

        “来人哪,赶快将这个行为暴戾的人收押——啊!”晏谦的脑袋不小心撞上了茶盏(真的是不小心么?)。

        赵萑叹口气,这两个人……

        “可以肯定的是,端是个大活人,绝不是什么鬼魂。不过,他是不是有兴趣扮鬼……嗯,他本人就在这里,你们可以自己问他。”玉华清笑嘻嘻地打着擦边球,他最爱看端脸色发臭。

        赵萑看了看板着一张脸的伊祁端,自己还是知难而退吧。“哈哈,我想端也不会这么无聊的。哈哈!”干笑。

        “就是说嘛!这小子怎么可能是那个皇帝,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艳福?”晏谦打一开始就不相信赵萑的猜测。

        “皇帝?”异口同声。

        “就是……唔——”赵萑从背后勒住晏谦的脖子,捂住他的嘴,笑道,“没什么,哈哈。”

        “笑得真难听,”华清和端交换了一下眼神,“坦白从宽。”华清危险地眯着眼睛,若有若无地把玩着手边的刚到的新货——龙头杖;而端,手指将茶杯盖转得“叮叮”作响,大有将它当飞镖的欲望。

        “这个……那个……不要太冲动,呵呵,我……”赵萑每后退了一步,这边两人的目光便深沉一分,“其实……”

        端做了个赶快说的动作。

        ……

        “……就是这样了。”赵萑深深地叹口气,在玉华清和伊祁端的左右夹击下,无奈地屈服。

        然而,现在有个人脸色比赵萑还差,这个人,不是一直被晾在一边等着风成人干的晏谦,而是刚才还在“得意洋洋”的伊祁端。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什么都不知道。”在玉华清开口之前,端站起来,离开。

        她美丽的故乡,罗布泊的恩赐,塔克拉玛干上的明珠。楼兰,那片她深爱的土地,有湛蓝广阔的天空,有苍翠挺拔的胡杨林。春天莺啼燕啭,夏天蝉流萤绕。她听到冬不拉悠扬的琴声,少年的歌声;她看到璎珞旋转出的彩圈,少女的舞蹈……还有,还有那飘香的羊奶,多汁的牛肉。

        少年时的记忆,让此刻的她泪流满面。她是战争的牺牲品。当年汉朝的班超凭三十六骑横扫西域,匈奴与东胡也虎视眈眈,楼兰王,她的父亲,原本是要将她的大哥送往汉朝去作人质的。但是,一国的储君落在外族手里,楼兰的命运怎不让人堪忧?

        一路风沙,她频频回首。她的青梅竹马,一路追赶。可他带不走她,她的身上,是整个楼兰的命运!

        更深更悲伤的记忆,阑珊已忘了去擦眼泪。冬天将尽了,宫外的那株梅树已落尽,她痴痴的目光,留在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上。

        “楼兰王子结罗拜见汉朝皇帝陛下。”她的使臣在她背后说,她却呆呆地不知做什么,好久,才默默跪下。她不知道,那个皇帝是那样年轻而威严,那样英气风发!

        “平身吧。”汉章帝,刘炟,那个年轻的君王,嘴角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笑,“传言中楼兰是个富硕的国家,不知王子殿下为我大汉带来了什么?成群的美女,还是奇异的珠宝?”

        泱泱大汉,皇皇高堂,四月温暖的南风从她背后吹来,有醉意,却让她更苦涩。

        “汉朝皇帝陛下,我楼兰虽是小国,但因为相信汉朝守信用,我才会来到您面前。如果陛下要楼兰付出更多,那么,结罗只有先将这条命献上。”

        “是吗?”他从龙椅上走下来,当着群臣的面捏起她的下巴,“殿下好胆识,朕自不会食言。安排楼兰王子去行宫休息,退朝!”他转过身,留下她满眼惊慌失措,呆呆地看着他甩袖离去。

        “结罗拜见皇帝陛下。”他驾临行宫,她不知所措。

        “这里人不多,何不换身女装给朕瞧瞧。”章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还要朕派人来验明正身?”

        她的脸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这个皇帝的眼力……

        “阑珊,”他把她拥进怀里,她知道她再也逃不了了……

        赵萑阻止了晏谦,将他要冲上去海扁一顿一代帝王的冲动压下。

        “笨蛋,人家好歹也是夫妻,你是吃的哪门子醋?”赵萑狠敲一下他的脑袋,估计不敲这家伙他是不会醒的。

        “我就是看他不爽啦!”晏谦嚷嚷着。

        “嗯,那个你动不了,这边倒还有一个可供你发泄怒气!”华清“呵呵”一笑,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伊祁端。

        端眼一横,晏谦往赵萑身上靠了靠,拽紧衣襟一副小妇人状。

        “还是不了。看他那眼神,我怎么觉得自己快成别人的发泄对象了。”

        赵萑的脑门上挂了一滴汗,华清也只能顶着黑线干笑:“我相信端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欲望的。”

        “我倒很有欲望一剑劈了他!”端把牙齿咬得“吱嘎吱嘎”响。

        晏谦再度往赵萑身边靠:“你、你别乱来啊!”

        彻底无语的伊祁端恶瞪着一双眼,差点把拦着自己、其实只是想看戏的玉华清一起送去见阎罗了。

        在端将晏谦狠狠地踩在脚底下,大有要将这个人神共愤的败类拉到街上去遭受众人践踏的架势之后,朦胧的夜色里,开辟出一片苍蓝。

        “天上有矫健的鹰,地上是我们可爱的羊群,高高的天山上,有彩云的故乡,罗布泊在我的家,美丽的楼兰……”清亮的歌谣,唱响阑珊的童年。

        小阑珊和小结罗,还有其他玩伴,有关青梅竹马的故事里,绕着胡杨,欢快地舞。天是蓝的,云是自由的,生活是单纯的……

        红光撕开了轻纱落下的帷幕,与璀璨的金混合交织。

        册封大典,她亦是幸福的,仪式的隆重堪比立后。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身红装穿过那重重叠叠的宫殿,尽头,是那个她永远爱着的人在等她。

        “珊儿……”

        在这一切之外,只有一个人的目光玄秘、深不可测。

        玉华清静静地看着伊祁端,淡淡的笑浮现。

        “你想怎么办?”这是赵萑第若干次问伊祁端。

        “可别告诉我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华清睨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汉章帝也真可怜,竟转世到你身上。”

        “我不是他!”端斩钉截铁。是的,他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是。前世么?与他何干?他只是伊祁端,一个必须冷淡地看着世界走入历史的人。

        章帝九年冬,帝贤妃阑珊暴毙;十六年,帝崩。

        他清楚整件事的每一个细节,可他对此却什么也不能做。

        “如果我是你,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它发生,”玉华清冷淡地一笑,“当然,这纯粹是虚拟语气。”端这家伙,始终不坦白。

        “反正你做了对不起美女的事,你就该忏悔!”晏谦也不管自己的理论对不对,总之,美女就是真理!

        “多管闲事!”

        天在很高很远处蔚蓝,而眼前……

        轻纱吹开,他忆起了当日的摘星楼,忆起了当日的长门宫,还有……此时此刻,这座火海中的宫殿。

        阑珊已经死过一次了,太后赐酒,她不得违抗,后宫的流言是最致命的毒药。她饮下了,带着痛,但她想,终于可以回家了。

        然而,她们一定要她什么都不能剩下吗?她的灵魂在火中煎熬。炟,来救我,快来救我!……

        那火有多烫,他自然知道。只是,时隔千年,那火已不过是一片幻影。端迈出了脚步,没入火中。即使那是真火,也是他该忍受的。

        “珊儿,我送你回家。”他不是章帝,但那是他一直想说的。

        清新飘渺的歌谣在火中升起,阑珊抓住他的手,投进他怀里,一双美目溢满幸福,破涕为笑:“嗯,炟!“

        只是那一瞬间,阑珊是他怀里的小女孩子,柔柔的金发,柔柔的笑脸,像罗布泊边的美梦……

        端轻轻地握着手中的白绢,金色的桃花艳丽地开着,花瓣上滚下露珠。“炟,这一季梅花快谢了,过段时间我们一起看桃花吧!”甜甜的声音,划入天空的记忆。

        雕花漆金的案几前,三两盏淡酒,驱走夜的凉。

        “笨蛋,白痴!”晏谦模模糊糊地动了几下嘴唇,一脚却踢上赵萑的屁股。

        “混蛋!”喝得半醉的赵萑一个空酒杯砸过去,“哐当”一声砸中了香炉。

        玉华清换了只手支脑袋,懒懒地抬眼看一下窗外,打更人刚刚敲过起更的声音,伊祁端这家伙,本来还想问他章帝的墓在哪里,没想到溜得这么快!唉,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

        “算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赚的!”华清狡黠地瞥一眼赵萑,“否则也太有负于我奸商之名了……”

        “萑,把你这博山香鼎转手给我吧!”

        “嗯?嗯……”迷迷糊糊中。

        “萑,你果然最好了!”

        回答他的是赵萑的呼噜声和晏谦淌着口水的一声“美人——”。

        “珊儿,到家了。”端眺望着那无垠的沙漠,朔风吹彻的湛蓝天空,几度沧桑,满怀清愁。时光是最健忘的东西,荒凉了多少人情故事,静谧了多少情怀悲愁。

        “走吧,”端将白绢抛进风里,目光有释然,也有无奈,“别再被人找到!”白绢随风飘舞,映入天际。

        一切归于沉寂。他要的就是不去打扰过去。无论那曾经的爱恨多么强烈、深刻,现在,已不再是他的了。

        “炟,我的爱人,再见了。”天空映着阑珊的笑脸,淡淡的凄楚,深深的情。有些选择,有些必须放弃。

        “再见……”端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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