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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事(四)


大约是被众多宗亲长辈们暂时劝住了,  赵襄儿离开后,有一段日子没再闹出大的动静。

杜燕则依定下的时间,带着新任水部郎中从京城出发,沿路南下,  巡查水务,  不出半个月,  便将一封封文书送回京中。

兴许因为心中惶恐,不敢有分毫怠慢,  非得在政务上做出些成绩,  他的每一份文书都写得条分缕析,不但详细说明所经之处河道沟渠修筑疏通的利弊,  甚至连将来如何加固、改道、联通都一一述尽,  可算是兢兢业业。

他如此用心,赵恒这才感到先前的不悦得到几分安慰。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月芙的腹部又隆起一圈,  渐渐地行动越发不便。

赵恒自觉上一次去芙蓉园,除却赵襄儿的闹事,其余都很满意,回来后,一连好几日,  月芙的脸色都显得十分红润,便有意在心中算好日子,  每个一个旬休,  就带着她出宫散散心。

有时去北面紧邻太极宫的西内苑,有时则回到楚王府看看,即便都在同一座城中,两人一同住过一段日子的王府也有中格外亲切的感觉。

其实,  对东宫,赵恒和月芙二人虽从未明说过,却都清楚,对方同自己一样,都不太喜欢这里。

尽管自大魏立朝以来,列位天子与太子都住在太极宫,但想起这里曾经住的是赵怀悯,便总让人忍不住想起他阴郁的面容。

尤其月芙,甚至在宜春宫撞破过赵怀悯和薛贵妃的私情,受了不小的惊吓。

幸好,她搬入东宫后,不必如崔桐玉一般,独自住在宜春宫,而是和赵恒一起住在太子的寝宫承恩殿。

东宫占地虽广,从承恩殿到西面的太极宫,仍有不短的距离,但如今赵义显吊着半口气在,每日都有僧人进出甘露殿和佛光寺,为他念经祈福。

白日有僧人的唱诵之声,到了夜里,又隔三差五有教坊司的歌女伶人被召去。

一切都好像颠倒过来了一般。

从前,赵义显厉行节俭,不愿宫中用度过于奢废,东宫却夜夜笙歌,欢宴不断。如今,东宫重归简朴,倒是已然颓靡下去的赵义显,没了过去的束缚,开始沉湎声色。

按赵恒的意思,再过半个月,等月芙怀孕满六个月的时候,便以不敢惊扰赵义显休养为由,一同搬去北面的大明宫。

大明宫建于先帝之时。沈皇后晚年时,便与先帝一同搬到那处,与赵义显分居两处。

后来赵义显继位,便再没去过那儿,如今当行宫一般,由为数不多的宫人内侍清扫打理。

时间临近,月芙再度带着身边的宫人收拾行囊。

好在她与赵恒的吃穿用度皆不算太多,又有六局女官的帮忙,并未劳动太多精力。

迁宫一事定在中秋前夕。

前一天的夜里,内官已将大多暂时用不上的器物已先行送至大明宫,只留下当夜还需用的在太极宫中。

当尚食局送来夕食后的酸汤时,月芙饮了几口,只觉一中惬意的酸意从口齿一直蔓延到腹中,再举头望着夜空中的即将盈满的明月,不禁叹一声,道:“明日就要离开这儿了,后日则又是中秋。倒教我想起前年宫里的中秋宴会了。”

此刻两人都已沐浴梳洗完,披着发坐在窗边说话。

月芙将盛酸汤的碗交给素秋,又漱了漱口,便让人都退出去,重新回到赵恒的身边。

“说起来,那一日,我至今印象深刻。如今想来,倒是忽然有个问题,要问问郎君,不知郎君可还记得那日的事?”

赵恒靠在隐囊上,一条胳膊伸过去,环住月芙的腰身,手掌轻轻搁在她的腹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一下一下抚摸。

往年的中秋,他并非都会从边塞赶回来。而前年不过恰好因为打了胜仗,与众多将士们一道班师回朝,才到留了段日子。

他在宴会上再一次见到她,留下的印象恐怕不比她淡,哪里会不记得?

可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平平淡淡。

“宫中大小节庆宴会虽多,我参加过的却不多,自然还记得一二。你要问什么?”

月芙闻言,立刻转过头看他,原本别在耳后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柔软的发梢飞快从他的手背上扫过,带起一阵酥意。

“那日,郎君曾问我,与杜二郎和离,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被公主逼迫。我答,是我主动提的和离。今日,却想问问郎君,若我那日说,的确是被迫的,郎君会如何?会不会让官府撤回文书,送我重回杜家?”

赵恒抚着她腹部的手不禁顿了顿,好似完全没料到她竟会问这样的问题。

“怎么,难道你那时是骗我的,其实心里还存着要回杜家的念头?”他没直接回答,却忽而反问这样一句。

月芙一噎,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我那是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亲手写下的和离书。我不过是想问问,郎君那时候当真什么私心也没有吗……”

这话却是问到赵恒的心坎中去了。

他其实一直隐隐有些感觉,却不敢深思,好像一旦多想,就会让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我……唉,问这个有什么意思,横竖都过去了。”

他想开口说,却被心底的愧意压抑住,没能说出口,低头便去亲她的脸,一下一下,轻轻重重,绕着脸颊、下巴打转,就是不亲那两片温柔的唇。

自先前那次月芙主动过后,他就不似先前那样,碰也不敢碰她了,隔三差五,也会稍稍克制着与她温存一番。

此刻凑近了亲一会儿,两人很快便都面红耳赤,气血上涌。

他一边轻轻摸着月芙的腹部,一边半托着她的后腰,带着她去床边。

意乱情迷之间,月芙半跪下扶着床边围起的木栏,却还是惦记着方才的话,转过头去不依不饶地问:“郎君还没回答我方才的话呢!”

赵恒咬咬牙,凑过去咬一口她颊边的软肉,哑声道:“一会儿再告诉你。”

好半晌,待两人收拾干净,并肩卧在黑暗中,他才犹豫着说:“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的。”

月芙本觉得困了,一听这话,登时又来了精神,连忙攀住他的脖颈,昂着脑袋要听他的下文。

屋里虽是黑漆漆的,可离得近,仍能看见亮晶晶的眼眸。赵恒被她这般看得不好意思,只抱着她的后背,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闷声道:“只是你那时才和离,又是因为我阿姊的缘故。况且,你还是沈家大娘子……我是不该有别的私心的。”

他回来,只以为是要娶沈二娘的。只是,却先遇见了沈大娘。他不该有任何私心,又偏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于是,只好藏住一切,带着戒备和怀疑,身不由己地任由她一步步靠近。

月芙听了这话,心里忽而软下来,好似被放进温水里泡开了一般。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的愧意和挣扎,她都曾体会过。

“其实我第一次在朱雀大街见到郎君的时候,就有中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后来的几次相遇中,这中感觉也越来越深。那时,我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也曾满心愧疚。如今想来,大约就是因此,我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郎君吧。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现在,她不但庆幸自己能活下来,更庆幸他也活了下来。

赵恒蓦地听见她说第一次见,便有不一样的感觉,登时暗自高兴了一会儿,道:“是啊,如今咱们两个在一块,你也怀着小儿,等后日中秋,咱们一家又是一个团圆。”

两人都觉心满意足,这才抱在一起,各自入睡。

……

第二日要迁宫,两人一早便起来,梳洗饮食后,乘车离开太极宫,带着朝臣们往位于长安城东北隅的大明宫驶去。

因宫中准备充分,六局和内侍省也都安排妥当,倒也没折腾多久。只是,三省六部办公的衙署也一道要移到大明宫,路途虽不遥远,可一车车文书运过去,总要分好几波,路上车辆往来的情形,恐怕还得持续好几日。

稍作安顿后,赵恒便匆匆往宣政殿去了,留月芙独自在少阳院遣侍女们归置屋子。

月芙新到一处,也不觉得累,待侍女们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带着素秋等人一道出去,往太液蓬莱附近去走走。

虽不如太极宫占地之广阔,宫室之繁多,大明宫却有起伏的丘陵与明净的水泽,风光更胜一筹,碧空和风之下,令人心境开阔。

月芙让人在池畔也安了坐具,正打算也如在芙蓉园的赵恒一般,临湖垂钓。可鱼线刚刚松开,还未等投饵入湖,身后便有侍女赶来。

“殿下,方才右银台门处有人来报,说梁国夫人带着儿媳崔氏与孙儿入宫求见殿下,如今正在命妇院中等着,殿下是否要见?”

竟是赵夫人带着崔氏和阿翎要入宫求见,月芙预备投饵的手顿了下,几乎一下便猜,她们这样兴师动众,恐怕是状告赵襄儿来了。

“只他们三人?公主可也来了?”素秋跟在月芙身边多年,对杜家的事也都清楚,见她不言语,便替她问一句。

那侍女摇头,答道:“奴未见公主的身影。不过,梁国夫人看来气坏了,崔夫人则抱着小郎君,母子两个直哭呢,闹着要请殿下做主。殿下若不想见,奴这便将他们遣回去。”

月芙放下钓竿,在素秋的搀扶下起身,一手护着肚子,道:“罢了,来都来了,我去一趟,趁早了结了他家的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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