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6章 时代新警，曝光为民

在吴瑕的印象里，聂冰就是一出传奇，从警十几载，侦破过大量刑事重案，未及不惑之年便有诸多荣誉加身。

        严格来说，聂冰是一名罪案画相师，但他早年带队侦察，靠的不是传说中的心理侧写，而是大量实实在在的数据分析。在各式各样的刑案现场，聂冰的勘察团队需消耗比同行多几倍的时间，用以测量并记录视线所及的诸多事物。

        案发房间的层高、血迹桌椅的长宽、大门开关的弧度、路面监控之间的距离、弃尸地点光线明暗……

        在这一系列看似无关且庞杂的数据背后，是一整套严密的勘验理论。聂冰及其团队梳理着这无数条细碎的线索，从而描绘出嫌疑人的画相报告。

        论及吴瑕和聂冰的渊源，最早要追溯到一个啼笑皆非的口误。

        高中念到一半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变让吴瑕改变了报考方向，而后毅然、决然地把第一志愿填成了黄江警校。也是在那一年，吴瑕养成了剪贴法制报的习惯，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位叫聂冰的侦察员，读遍了所有关于聂冰侦破大案的精彩报导；深悉聂冰所率领的刑侦团队具备一系列高超的破案技能，他们可以分析出罪犯的种种信息，在茫茫人海中让披着人皮的恶鬼无所遁形。

        更为有幸的是，那位著名神探竟来到了他所就读的高中举办演讲。

        演讲当天，少年吴瑕偷偷跑去了聂冰的休息室，他想要当面见一见他；他打算把那桩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案子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立志要和他一样，成为一名可以冲破迷雾、揭开真相的优秀刑警。

        终于，少年吴瑕站到了那扇门前，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他兴口喊出一声“聂叔叔”。

        休息室内，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听此一唤，慢慢转过了身。

        四目相接，小吴瑕赫然发现被他叫作“叔叔”的男子也就20多岁的样子，真要按年龄来论，最多只能被他称作“哥哥”。

        那位他口中的“聂叔叔”身着一套藏青制服，肩宽腿长，整个人显得又挺又直，宽檐帽底下是一双深邃而犀利的眼，正盯着冒失闯入的他，忽又一扬嘴角，笑容明媚而好看。

        “我好像……还没到要被你叫成叔叔的年纪。”

        小吴瑕彻底懵了，又唐突，又失礼，俊俏的脸颊上千年难得地漾起一片绯红，支吾着岔开话题：“我收集了很多有关你的破案剪报！”

        仅此一句，聂冰就猜到了他的些许来意，转而问道：“你是想当警察么？”

        在吴瑕的记忆里，那个郑重的问题是由一个充满磁性、低沉好听的男声问出的。他问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

        你是想当警察么？

        许多年前，那本该斩钉截铁的回答硬卡在了吴瑕的喉咙口，愣是没能说出来。

        好在聂冰从他的表情中觅得了答案，随即付以微微一笑。赶上校方工作人员过来催请，聂冰出门时同吴瑕擦肩而过，突然低头叮嘱：“那我等你。”

        那一时，那一刻，吴瑕的人生里立起了一支标杆，那便是聂冰。

        自从吴瑕早年成名之后，就入了黄江市局的法眼，上头提议要把他调来麾下的宣传处，登上更广阔的舞台挂职锻炼。市局政治部主任齐锐极为看好这株擅长宣传、精通公关的好苗子，当年亲自把橄榄枝递了出去，却被83号的领导层给推了回来。

        后者给出的理由是吴瑕自警校毕业以来，一直是受83号的栽培，和广大网民间的情感亦是建立在他作为刑警的基础上，惟有冠以刑警身份才更具优势，真要单纯去搞党政宣传，怕是大材小用。

        当初，两边的领导均是求贤若渴，不得已去征求了当事人的意见。吴瑕的述求简单明了，他说自己之所以报考警校，为的就是当刑警。

        自称怀揣刑警梦的吴瑕不久又有了高能之举，他开始连载罪案小说，书名叫作《刑警吴瑕》，一写就是六卷，阅读点击一路飙涨，最终破了三个亿。

        时下有不少所谓的刑侦小说，主人公十有八九是个擅长心理学、懂得犯罪侧写，勘、检、追、捕、审无一不通的牛逼人物。就连吴瑕所著的《刑警吴瑕》，同名主人公也是一名精通心理画相的高手。

        这类人物通常被作者描绘得神乎其神，光看、光听、光意会，案情就能破个八九不离十。去到现场溜上一圈，就可根据作案方式，推断出嫌犯的心理状态，以此框定其大致个性、生活环境、职业工种及成长背景。

        有时为了烘托主人公刑警身份的高大上，不时还要贬低下其他兄弟单位，膝盖中箭最多的不外乎基层派出所，以及隔壁的交警大队。

        83号里不少货真价实的刑警拜读了《刑警吴瑕》，免不了有人叫骂：“狗屁的心理专家！勘察的看现场，预审的看嫌犯！看得久了，哪个没点经验加直觉？派出所怎么了，交警大队又怎么了？懂不懂行情啊？要能取消了打击指标，换我去那儿，我铁定敲锣打鼓！”

        尽管《刑警吴瑕》的人设和情节遭到了专业人士的大肆诟病，却丝毫不影响其IP的火热程度。该书的影视版权跃过了外围的制片公司，经过四大视频网站的一番竞价，直接被一巨头平台采入囊中，自制成了一部多季播出的超级网剧。

        《刑警吴瑕》第一季开机当天，吴瑕受剧组邀请，以原著作者的身份站在了同名角色的主演身边，他对答媒体时态度温文谦逊，用辞风趣机敏，外加不输男一号的颜值，当天就跻身各大平台的热搜榜，硬是抢了不少流量明星的风头。

        老总队长齐锋在听闻吴瑕光版权费就赚了千万过后，幽幽抽了一支烟，把人叫来了办公室，问吴瑕今后是不是在事业上另有打算，要奔着文艺界去了？

        吴瑕的回答亦如当初，他说：“我考警校就是为了当刑警，哪里都不会去。”

        那一年，是吴瑕进入警队的第三年。

        给齐总队长吃下定心丸后，吴瑕顺势递交了一份栏目策划案，说为了拉近警民关系，为了宣传防范知识，为了树立新时代警察的形象，为了呼吁更多人理解并配合广大公安民警，他打算研发一档警务类栏目，名字叫作《黄江警讯》。

        关于这一策划，吴瑕已和市局政治部的齐锐主任提前做了沟通，上级对这一设想十分赞同，播出渠道确定为全市公交、地铁上的液晶电视，以碎片时间向市民科普法律常识、宣传警务活动、提示防范措施。

        此番来谈，吴瑕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目标明确，条理清晰，在充分表达了对刑警事业的忠诚后，又阐述了新一轮的计划安排。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搬出市局的支持意见，来为自己加磅添码。事态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刑侦总队的这道关卡也被顺利打通了。

        彼时，还在宣传科的吴瑕向上级覃远军借要了两名同事，开始倾全力打造《黄江警讯》。

        节目上线第一天，总队官博就迎来了海量的转发及评论。吴瑕把头一个选题定在了走失儿童身上，一名失踪儿童的照片登上了《黄江警讯》的首期栏目。

        在黄江市，地铁加公交的日运营人次累加平均值高达1300万人次，栏目一经播出，当天就有上百个线索电话打进了110指挥中心。

        警方当即结合天眼系统，迅速摸排出了孩子的行踪线索，最终在开往异地的火车上截获了实施拐卖的犯罪份子，成功解救了被拐儿童。

        之后，被拐孩子的父母来到83号，眼中是泪，口中是谢。夫妻二人一边一个紧紧簇拥着吴瑕，递上了一面绛红锦旗，中央书有八个大字——

        时代新警，曝光为民。

        首战告捷后，在吴瑕的精心运作下，《黄江警讯》在播出的头一年就被中央政法委宣传局授予了年度最佳公安类栏目的荣誉。

        《黄江警讯》宣规普法、发布官方讯息、筑建警民互动桥梁，持续的热度和好评把吴瑕的事业推上了一个高峰。他不但受命组建了公共关系科，还被市局授以了警方发言人的身份，不断面对公众、面对媒体、面对种种目的各异的网络言论，在一次次交锋中斟字酌句、步步为营，努力维护着执法者的尊严和形象。

        然而，事物的发展总是伴随着两面性，随着吴瑕的名气越来越响，体制内的争议声也越来越大。

        83号的同行们每天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很多人并不理解吴瑕的工作，更不知道他对外打交道时的种种艰辛，加上这几年吴瑕确实红得发紫，难免有人眼红嫉妒。

        体制内的人际关系本就复杂而微妙，对于吴瑕的工作定位，广大干警中有人反对，有人缄默，却鲜有人支持、鼓励。

        成天抛头露面，出书、出镜、出风头，这算什么警察？

        世上本有路，走的人少了，到了旁人眼里、他人口中，路亦难成路。

        赶上领导即将换届，一小股流言在83号内应运而生，说是吴瑕多年来行事高调，有违常规的警察形象。一旦换了领导，指不定要停了他的《黄江警讯》，散了他的公共关系科。届时，树倒猢狲散，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重新并入政治处旗下的宣传科。

        对此小道消息，上心的人不算太多，覃远军却是其中之一，但令他失望的是新领导尚未到位，吴瑕仍旧风头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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