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爱侣

锅越来越滚，似乎是在控诉桌边人对它的视若无睹，蒸汽从锅中不断地向上飘着，渐渐模糊人的脸庞。

        陶西子在不知所措中庆幸，这雾气暂时隔开了她跟凌迹奇，实在是有些无法面对了。对面伸来一双筷子，夹着刚烫好的三花趾放入她的碗中，凌迹奇声音平静地传来，“快吃吧，不是很饿了吗？”

        “嗯，嗯，”看他好像没有不高兴，陶西子把刚才的对话抛到脑后，应和道，“你尝尝这里的沙茶酱，特别正宗，特别好吃。”

        凌迹奇蘸了一口酱品尝，果然正宗。他从小长大的社区里有不少潮汕移民和南洋人，思乡的时候，大家都会自己制作沙茶酱、沙嗲酱相互赠送分享，虽然用料会有些微的不同，但大体上风味还是相似的。

        陶西子看他点头赞赏，开心地说道：“虽然这店开在北京的胡同里，却没有按着北京人的口味调整沙茶酱的味道，都是从潮汕寄来直接就用了。”

        “你好像跟老板他们挺熟的？火锅的酱料也算是商业秘密了吧，连这你都知道了。”

        “那是~”陶西子有些得意的表情，“我是这里的常客，我还知道老板跟老板娘的爱情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凌迹奇边回答陶西子，边把一盘脖仁倒进笊篱中沉入汤内滚烫处，晃上两三下，不出十秒肉便好了。

        陶西子讲故事前先夹了一筷子肉细细品尝，这吃火锅啊，还真不适合聊天。

        “这故事啊要先从老板娘说起。你肯定也看出来了，老板娘不像是北京人，她呢，就是土生土长的潮汕姑娘，家在揭阳。老板娘跟我说他们那里，特别重男轻女，她妈妈在夫家要忍气吞声，打工来的钱还要补贴娘家，反正她姥姥姥爷吧，就是好东西都留给儿子，女儿们什么都没有，还要贴补家里的弟兄。

        她妈妈呢，身体不好，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被夫家瞧不起。她爸爸特别想要儿子，在她5岁那年就离婚另娶，抚养费也不给，她妈妈带着她不好再嫁，母女俩一直就是靠她妈妈打工赚钱度日。所以她从小啊，就告诉自己要找一个思想进步的，尊重女人的男人。”

        陶西子说得认真，凌迹奇听得也认真。故事其实和很多女性的故事类似，但是由陶西子说出来，凌迹奇就觉得特别好听一些，比起陶西子在主播台上的播音腔，凌迹奇更喜欢她生活里说话的样子，字正腔圆但不严肃，带着女性的甜美和年轻的都市感，让人不由自主就顺着她的讲述进入故事里。

        “后来她考到广州读师范，一开始也不是因为喜欢当老师，完全是因为国家有师范生免费教育的政策，可以缓解她妈妈经济上的压力。她大三的时候，在饭店打工遇到了老板，那时候老板还在做记者，去广州出差，有天晚上去老板娘打工的饭店吃饭，遇上有男客人在饭店的洗手间偷拍女顾客，当时很多人不像现在，遇到这种事都不愿意管，但是老板当时就挺身而出，把那个人渣扭送了派出所，老板娘作为人证，也跟着一起，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联系越来越多。

        她们师范学校本来就是女生多男生少，很多女生交了社会上的男友，总是很快就会被分手，加上老板娘从小就是特别谨慎的性子，虽然恋爱是谈了，但是特别怕自己陷进去，最后像她妈妈那样被人伤害。真正让她打开心扉全身心相信这个男人，还是因为她临近毕业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那年老板娘妈妈打工摔到了腰，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她才知道，你知道吗，电话都是医院打的，因为她妈妈没钱交住院费，医院就通知了紧急联系人。老板娘一下子就慌了，伤到腰可大可小，自己身上也没多少钱，她能想到借钱的人只有老板。老板听说了这件事，就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到揭阳，跟老板娘会合后一起去了医院。刚到医院，就遇上了老板娘的姥爷跟舅舅来要钱，这才知道原来她妈妈没钱交住院费，是因为钱都被拿去给她舅舅的儿子买房娶妻了。

        老板娘说她当时又气又急，无助，委屈，还有悲哀，她早就劝她妈妈跟她一起去广州，至少不会被欺负的这么频繁，但是以前她妈妈的思想也是几十年来被禁锢了，怎么说都说不通，直到那次住院，是真的心灰意冷，一点亲情都没有了。老板托朋友先在广州租好了房子，帮她妈妈找雇主要回了欠的工钱还有赔偿金，等她妈妈可以出院了，就带着她们娘俩回了广州。老板娘说她这辈子觉得老板最帅的时候，就是在医院跟她姥爷舅舅吵架的时候，他一个人打跑了两个，直到她妈妈出院他们都没敢再来。

        再后来，老板调查记者的事业遇到磨难，报道私开煤矿的事差点连命都丢了，心灰意冷之下辞去了工作。大概人都需要疯狂一把吧，老板辞职之后问老板娘，我以后可能会一事无成穷困潦倒了，你害不害怕？老板娘说，我不怕穷，你怕不怕娶我。

        结婚后老板娘就带着妈妈搬来北京了，老板又试过好几份工作，编辑、出版，越做他就越觉得这一行回不去了，那段时间家里开销都靠老板娘的工资撑着。没过多久，老板路过一家倒闭的火锅店，想到老板娘总是说很想念潮汕的火锅，心念一动，就想开一间火锅店，便低价把这些设备都买了来，用最后一笔存款把这两间厢房装修了一下，火锅店就这么开业了。你是不是以为老板姓钟所以这家店叫钟记？其实姓钟的是老板娘，老板说，没有老板娘，就不会有这家火锅店，所以必须姓钟。刚开业的时候，都是老板以前工作上的熟人帮衬，味道好，大家就口口相传，收入勉强能维持下去。幸好很快潮汕火锅就火遍了全国，他们也算是实力加上运气了，再也不用愁宣传，专心把质量搞好，这店眼见着是越来越好了。”

        凌迹奇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好，故事好，故事里的人也好，讲故事的人更好。”

        “真是……”陶西子被他这么一说不好意思起来，喝了口茶润嗓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啦？”

        “当然有，这个故事里老板是不是就像你们说的那种是老板娘的福星？”

        “诶？你也想到这个了？老板娘的妈妈也这么说过，老板当时就说，老板娘能够自尊自爱，哪怕没有他，也能过得好。”

        “果然是记者，通透。”

        “所以，”陶西子给自己跟凌迹奇满上茶水，举杯说道，“这一杯敬所有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的女人！”

        凌迹奇举杯相碰，“也祝所有还在泥潭挣扎的女性能够早日摆脱过去，拥有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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