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方天境（二）

这回，白泽没有再如往常一样，强逼沈宸醒来学习，直至规定时刻，而是叹息着合上书，视线透过木窗望向杳杳之地，风祥和且缠绵。

        原来神仙有时，也会心软，也会没有原则。

        很快，白泽把个皱巴巴的小人儿养成了只白糯的小汤圆，千年未曾有过波动的心生出了满满的成就感，还一脸高冷，又忍不住地手痒去捏沈宸的小脸蛋。

        这时，沈宸就会不满地问：“师尊为何要捏我。”

        而白泽则由千万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比如“课业未完成”，又比如“坐姿不端正”，等等。

        有时沈宸并不觉得自己有哪处没做好，但反正规矩都是白泽定的，沈宸只得认栽。

        为人师为人父的冷面神仙还会捉弄沈宸，比如将沈宸留的长了那么一点的头发扎出来两只小揪揪，左右端详一番，不满意，拆了，又在沈宸的头上扎满了小揪揪。

        沈宸无奈地扯着小揪揪，奶爪一松，小揪揪弹了几下，白泽很是享受。

        在沈宸心里，师尊很成熟，也很幼稚。

        不过，即便在白泽的悉心照料下，沈宸也不是无忧无虑，也有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事，体现在夜晚睡觉总爱做噩梦上。

        只是梦醒了，他又什么都记不得，仅留下一身冷汗和心悸。

        然后独自一人清醒到天明。

        终于，沈宸鼓起勇气，再不愿如此下去。

        那夜，白泽在床上打坐，忽听见门外一阵响，他起身穿过门一看，那小瞎子竟一个人奇迹般的摸索到他的房门前，正靠着门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像是感应到什么，一双浑浊的眼睛仰望，视线落在他的胸口处。

        矮小的沈宸可怜巴巴地扒拉着门框委屈道：“这里一点都不好，害我老是做噩梦。”

        白泽无奈。

        终于，沈宸躺在了师尊的床上，师尊的床变大了，可以任由沈宸翻腾、睡的张牙舞爪。

        第一次和师尊睡的沈宸凑近师尊，贪婪地嗅了嗅，觉得味道好闻极了。

        “师尊，香香。”沈宸半边脸埋在软乎乎的枕头里，小手揪着被子，通红着脸道，思绪仿佛陷进了软云里，迷迷糊糊的。

        “嗯。”白泽敷衍的应了句，冰冷的嗓音如寒潭冰泉。

        “是什么香啊？”好学宝宝沈宸问道。

        “……兰。”白泽并不想讨论为什么一个大男人身上会有花香味，他将沈宸那边的被子仔细掖好，拍拍沈宸的小脑袋冷声道，“睡觉，明日早起把欠下的作业补完。”

        瞬间清醒的沈宸立马装睡，鼾声如雷。

        白泽：“”

        不过，沈宸睡在师尊的卧房里，却完全没有客人的自觉。

        小瞎子不便走动，于是就霸道地以师尊的床为中心，开辟出了一方小小天地。

        沈宸将自己的东西按一定顺序，但看起来很是杂乱地堆满了床上床下，还一副屋主人的模样叮嘱师尊不要打乱他摆东西的顺序。

        以致白泽每次起身后都是很神仙的直接飞出去的，沈宸则有自己的一套秘密方法出行，“翻山越岭”跟在白泽身后。

        可沈宸偶尔也会被自己摆放的东西磕到，磕碰到后他便不在动弹了，也不哭闹，直接坐在屁股下的东西上，气鼓了肉嘟嘟的小奶脸。

        而后，恍然发觉自己身后的小尾巴掉队了的白泽就会再闪现回来，然后一脸冷漠地跟沈宸费尽心思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动过他摆的东西。

        沈宸“善解人意”道：“算了，大人总是这样。”

        沈宸一开始常爱待在屋子里，这倒也正常，毕竟他是个瞎子不方便走动，不过后来，在白泽的引导之下，沈宸开始一点点地常试去接触外界，去好奇地触碰、感受这个神仙住的地方。

        方天境里很静，连一声蝉鸣都没有，但植物是活的，并且这里的植物由于几千年没见过正常人，所以对沈宸很是友好。

        白泽不想带沈宸了，就把他扔给方天境里的植物，美曰其名：感悟自然。

        于是沈宸的日常就是下了课后，欢快的跑出去，也不用担心是否会跌倒，小草会托起他，他跟柏树撒个娇，跟垂柳玩荡秋千。

        玩的饿了，桃花落在沈宸的鼻尖惹得他打了个清脆的喷嚏，花落处又忽长出只果子，风采下果子塞进了沈宸的手中，沈宸一口咬下去，蜜蜜的甜淌进心底。

        虽然植物不会说话，但沈宸依旧很快乐。

        一个瞎子，一群哑巴，沉寂千年的方天境热闹起来了。

        沈宸有时会去爬梧桐树，那是方天境里最老的树了，足足有上万岁，连白泽都遥不可及。

        其实这梧桐树本也曾修炼成仙，只是后来自废道行，又成了株只有微弱感知的巨型梧桐，再后来来了方天境，心终于有了归属。

        心自由，道自然，褪去一身仙服。

        沈宸说是爬梧桐，实际上是梧桐伸出粗韧的枝，将其抬上自己的树冠。

        沈宸会呆呆地坐在树上，放空脑袋。

        沈宸既喜欢这种空旷不沉闷压抑的感觉，可待久了又感觉有点害怕，他会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他又忽然害怕起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从父亲走后，便害怕起了孤独。

        “徒儿。”白泽这次见暮色已沉，沈宸却还未归家，便出来寻。

        但他寻得也不着急，毕竟方天境里还是很安全的，要是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他作为方天境的开创者是会有感知的。

        “师尊！”沈宸坐在梧桐树上喊道，急忙用自己摸爬滚打寻出来的以声辨方向的方法来定师尊的位置，脖子如乌龟探头般伸长，耳朵微动。

        可还没等他找着方向，自己就已经被一双温暖的臂膀拥入怀中。

        扑在师尊硬朗的怀里的沈宸忽然就想起自己当年在水中绝望的扑腾，濒死的感觉席卷全身，最后艰难地爬上岸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沈宸死死地搂住师尊的脖颈，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师尊。

        方天境里，师徒二人，很是美满。

        沈宸喜欢方天境，因为方天境里有个对他很好很好的神仙。

        和沈宸一样，白泽也很喜欢方天境，只是原因不一样。以前这里只有他一个仙，很是自在，如今虽多了只小瞎子，但也不挤。

        他寻了处高平之地，化作兽形，兽尾扫去浮尘，高冷地卧着假寐，感悟天地道法虽然这方天地就是他自己创的，但温故而知新。

        可还没等他享受多久个人时光，捡来的徒儿就开始心急了。

        白泽虽时常教育他要成为个文雅之人，却也并不强势抹杀他的孩童心性。

        于是顽皮的沈宸成了山大王，小腿一迈去，千树万树让开了道。他左右没找见师尊，心想师尊又走丢了，得赶紧去将人带回来。

        “山大王”受了“植物小弟们”的一路指引，来到了白泽的修炼之地，然后伸出罪恶小手，摸上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的白泽的大腿。

        修炼中的白泽赫然一惊，吓得差点掉了一个境界，面上还冷冷的看着眼前不知道靠什么门路寻上来的徒儿。

        “毛毛”沈宸一边摸着白泽粗壮的兽腿，一边呆呆道，还心想着：师尊的腿毛好多啊。

        “放开。”

        “师尊有好多毛毛对，师尊说过这叫猴子！师尊是只猴子啊。”

        “神兽白泽。”白泽高冷道。

        “神兽？不是神仙吗？”

        “亦称神仙。”白泽将徒儿放肆的手拿开，化作人形，将沈宸抱进怀里，正经稳重地教育他说：“徒儿是男人，往后也会有如此多腿毛。”

        于是长大后的沈宸如白泽现在想的一般，揪心地望着自己没长出猴子般腿毛的小腿，曾一度陷入深深自卑之中，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方天境里，孩童无忧满头花，不见人间落眉雪。六年光景，转瞬即逝。

        传授的书一本叠一本，堆出了座座小山来，沈宸在诗书的调养下，身上的顽童流氓气被洗涤，长成了个温雅如莲的小公子。

        原来的小揪揪已经不能符合他的特秀的气质了，沈宸就捧着书，明里暗里的向师尊申诉自己的不满。

        于是被曾经的审美辣眼睛，又受了徒儿无数次强烈申诉后的白泽就从屋外一株万年梧桐树上薅下来一木枝，将沈宸的青丝束起来。

        青丝束好，沈宸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师尊的脖颈处。

        沈宸习惯了仰望，即便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抬着头，忽然，一只宽大温暖的手在他的脸上抚摸，手指从他的眼角滑过，沈宸偏了偏脑袋，躲过这师尊意识不到，自己却能感觉有些无礼的动作。

        “师尊风辞谢桃花之后呢？”沈宸眉眼低垂，熟稔地靠在梧桐树干上，儒雅问道。

        问的正是白泽授书时提到的书作者的一段人生小故事，故事里有一株翘着二郎腿坐在盛放的桃树上的小花妖，和一个站在桃树下的绯衣官人。

        “那官员被调去地方任职，没再见过宫里那株桃树盛开模样。”白泽收回手，冷声道，“莫再多想情爱，把心思放在书上。”

        沈宸温雅地点点头，听着师尊的脚步声分辨方向，熟稔地自行跟在师尊的身后。

        往后，沈宸便再没听见白泽为他念读书人眼中的“秽事”了。

        日子平静如水。

        可沈宸的生活注定不会是一直平静的，就像是即使千方百计阻拦，冬日终究会来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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