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方天境

浮在水中，双脚悬空地踩着湖水的小瞎子一顿，感觉水温不对，有点过于舒适了，湖水柔情地环抱着自己，令他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难道

        小瞎子愤愤道：“温水煮螃蟹，老妖精好狠的心呐！”虽然“螃蟹”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这句话的含义他还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得知了的。

        “洗澡。”

        小瞎子嚎啕声忽然被这冰冷的嗓音冰封住，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底盛满了悲情苦水。

        我说呢，原来是想洗白白了吃！小瞎子气鼓鼓地想。他僵着身子浮在湖水中，眉心紧拧，小嘴紧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心里还委屈道：哪有这样的食人仙，还要我自己动手

        不想废话解释的神官长袖一挥，忽化出一块坚白平石，他飞上去，盘腿打坐。

        又使出一法诀让小瞎子瞬间脱光光，再最后看一眼光溜溜惊慌失措的小瞎子，冷声道：“沐浴后才可用膳吃饭，本尊不吃你。”说罢，禁欲地合上眸子。

        一听“吃饭”二字小瞎子忽然就来劲了，他本就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乞丐，如今有人肯给他一口热饭吃，就算那人只是想将他喂肥了再拆之入腹，他也会安然赴死。

        神仙很聪慧，知道收买一个乞丐，只需要一点点吃的。

        小乞丐很好养活的。

        湖水永远只没过胸膛，小瞎子欢快的在水里扑腾嘻戏，一身污垢在无暇花瓣的抚摸下脱落，神官坐在岸上，像个护国大将军在把守着重要机密。

        终于，街角的小老鼠有了个人样。

        人是干净了，但依旧皱巴巴的丑。

        不过小瞎子反正是小瞎子，不在乎外表这些虚浮事。

        回缥缈道观的一路上，信奉“有奶就是娘”的小瞎子窝在神官怀里，兴奋地与之畅聊，就算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被毁尸灭迹——反正肯给他一碗饭吃的，就是好人，就算想要杀了他，那也是好人。

        但神官说自己不会吃了小瞎子，自己会养小瞎子。

        小瞎子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养我？”养个一无是处、人见人骂的瞎乞丐。

        神官道：“傻，好骗，好教。”

        小瞎子不信。

        神官道：“天选之子。”

        小瞎子信了，坚信!

        小瞎子听见神官“真诚”地说会养他，并且许诺就算养他再麻烦，就算他每天要吃两个鸡蛋——曾经有人塞过鸡蛋给他吃，他就觉得这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了——也不会将他丢出去后，他放下心底的担子，嗅了下身下柔软的被褥，闻到了一股清幽的香味，他见识浅薄，不知此乃何香，不过好像跟神仙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就是仙味吗？

        他无忧无虑地在柔软如云的大床上从这头翻到那头，又从那头翻到这头，好生快活自在。

        神仙送来饭食，饭食是一大碗剃了骨的鸡肉和三个大鸡蛋。

        小瞎子自两岁后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类正经食物，故饶是他鼻子再灵光，也无法分辨这些食物是什么。

        但小瞎子光是闻着味就激动，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紧张地在桌上摸瞎，凭着饭菜的热度来辨别方向，呼吸频率降低，脚趾在鞋里卷曲。

        他的手碰到了盛着热饭的碗的边缘，被烫地往回缩了一下，又被饥饿的大脑制止回缩的动作，继续伸向碗，不顾烫的捧起碗就要啃，只是嘴里还呼呼道：“啊呀，烫，烫，烫。”

        神官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将碗从小瞎子手里强抢过来，在白米饭上夹上几块鸡肉，再将碗捧在面前，吹上一口仙气，那碗和碗里的食物的温度降到了小瞎子可以舒服的接受的范围。

        神官将碗递给嗷嗷待哺的小瞎子，还将勺子递到了小瞎子的右手边，道：“拿勺吃。”

        小瞎子欣欣然全部接过，生疏的挖了一大口混着肉与油汁的米饭塞进生津的嘴里。

        小瞎子觉得好吃极了，于是狼吞虎咽，一对浑浊的眼睛好像要泛出光彩来，还心想着:神仙真好啊，原来说书先生讲的都是真的，神仙真的会救苦救难啊。

        当然，小瞎子毫不出乎神官意料的噎着了，救苦救难地神官立马大显神威，救小瞎子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小瞎子更加坚定了对神官的崇敬之情。

        神官静静地端详小瞎子，说实话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吃相的人，觉得有点可恨！太辣眼睛了！

        看不下去的神官变出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将小瞎子蹭在嘴以外的地方的油渍擦去，道：“你往后就住方天境，本尊天天给你肉吃还有鸡蛋。”

        “方天境？”

        “嗯，就是你现在身处之地。”

        “”小瞎子想自己左右也不亏，不，是赚大发了！于是傻呵呵地笑道：“好！”

        小瞎子顺其自然的在神官的方天境里住了下来。

        神官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又咽了回去。

        小瞎子的父亲没有告诉到了年纪能够记事的儿子家中遭遇，害怕他说漏嘴。

        知道一切的神官也没有告诉小瞎子他的身世，一来是打算等他有了明辨能力，可以不被复仇之心死死捆住，再告知，二来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这一切，就算他是个神仙，也理不清因果和罪孽。

        看着吃的欢快的小瞎子，神官冰冷的眸子里有了点同情的意味。

        小瞎子撑得实在是吃不下去了，才依依不舍地将碗筷放下，打了好几个响响地饱嗝，而后如一块抹布一般滑到地上，跪在地上左右摸索起来。

        终于，他摸索到一个角落，躺下，蜷起，合上双眸，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吃饱了睡，是小瞎子觉得最幸福的事了。

        “好撑啊，就算是梦，也值了。”小瞎子喃喃。

        神官无奈地将吃饱了就想随地睡的小瞎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神官道:“本尊名唤白泽。”

        小瞎子被人打搅了美梦，没好气的哼哼两声。

        白泽道:“本尊乃是神仙，未结道缘，按例是不得干涉凡人命运，故你既愿意跟着我，往后便唤本尊为师父，为师会教你知文达礼，习得立足于世间之法。”

        小瞎子才学不足，听的不是很懂，但有个词他听懂了。

        师父？小瞎子一个激灵，清醒了。

        小瞎子原是不肯唤的，因为他觉得只有儒雅的书生才配得上拥有高洁的师父，而他只是个小乞丐，会玷污神仙的，可烦人的白泽老拿蜜饯来“勾引”他，小瞎子一个没把持住，就败北了。

        他想着说书先生的故事，捏着身上换上的舒适干净的仙衣的衣角，轻猫猫的唤了句：“师尊。”

        神仙忒心机了!小瞎子嚼着蜜饯如是想到。

        白泽见事情搞定了，才放小瞎子去睡觉。

        就这样，“小瞎子和神官”成了“徒儿与师尊”。

        但教育一事并不是十分顺利的，毕竟要想教好一个学生是件难事，要想将个地痞流氓教成个风雅公子，更是难上加难之事。

        而且，虽然白泽的好友麒麟仙君向来将白泽辅佐圣人称之为“带娃”，可白泽确确实实没真正养过小崽子——他原来的学生不是大人便是有父有母的，根本无需他养，他只管教就是了。

        于是又得养又得教的白泽感觉自己得去问第十七天的医仙们多给自己开点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之后三天，他还是觉得自己活久见了。

        他面色冷淡，将一双箸徒手折断，冷眼看着第一天还听话守点规矩，之后就随性起来，吃饭硬要坐在地上拿手抓着吃的小瞎子，觉得自己不需要备药了，得直接雇个医仙整日跟随才行！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白泽用灵力化出一枝教棍，打算用他在人间见到的常用的育人之法，好好教教眼前这个没教养的小地痞流氓。

        可当冰冷的他拿着教棍挥至距离小瞎子一指远时，看着小瞎子塞得鼓囊囊满是幸福的脸，他又在内心叹一口气，放下了教棍。

        这小瞎子，本也该是个很有家教的人。

        而小瞎子心里想的是:我得赶紧把肉吃进嘴里，不然到时候就被别人抢了。

        白泽掏出了临行前一位仙君送他的秘籍《养崽，一点都不难》《这样养出来的娃，亲戚朋友都羡慕疯了》《新碧霞陪你从怀孕到崽大》等，一目十行地学习了起来。

        多谢这类仙友的“慷慨解囊”，白泽的三界书库愈加海博了。

        于是初当奶爸依旧很及格的白泽耐下性子教养着小乞丐，还给他取了个名字——沈宸。

        小瞎子听见师尊给自己起了个名字，高兴坏了，因为爹爹曾经告诉过他，人得有了姓名，才算是人活的像个乞丐一样，被迫弄丢了姓名的小瞎子不算。

        但现在，沈宸，是人，是神仙白泽的徒弟，有仙疼有仙爱。

        虽然神仙的疼爱，一碰上读书，就会烟消云散，逼沈宸背的东西多如山海！

        沈宸双目失明，便被白泽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前，白泽则立在一旁念书给他听，冰冷的声音里有只有沈宸才能感觉出来的特别的柔情，就像山竹一般，故即便方天境内寂静的可怕，只要师尊在身旁，沈宸却也并不觉得孤独。

        不仅如此，为人徒的沈宸还厚着脸皮点评道：“听师尊授课总是让人神清气爽，五感通明。”

        沈宸撑着腮帮想：师尊声音这么好听，一定长得很好看可好看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沈宸的父亲本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自沈宸记事起，父亲的脸便是灰朦无光的了，再没一点人间清月的姿态，再后来，沈宸就瞎了。

        沈宸在心底描绘着师尊的模样，画着画着，便陶醉了，于是趴睡在桌上，哈巴口水滴在桌上，梦会周公去了。

        白泽：“”

        这回，白泽没有再如往常一样，强逼沈宸醒来学习，直至规定时刻，而是叹息着合上书，视线透过木窗望向杳杳之地，风祥和且缠绵。

        原来神仙有时，也会心软，也会没有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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