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1936年的冬天终究会过去，1937年的春天也如往年一般来临。

        大清早的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巷子里一半春日一半阴影，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用石头围起来的小泉眼，汩汩的往外冒着清水，被引入一边的小沟道。

        晓春端着去巷口买的甜沫和烧饼，沿着日光照不到的阴凉地往家里走。巷子里人来人往，偶尔一两辆自行车，按着叮铃铃的铃声穿梭而过。

        冬天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臃肿的冬衣早就被压在了箱子底。晓春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从巷口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推开自己的小院门，暖乎乎的春光洒满了院子，唯有门廊下的一点阴凉地。夏家和明家的四个小的，此刻全蹲在明家的石榴树下，窃窃私语，几个小孩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也不知道是怕吓着谁。

        晓春进了厨房，把甜沫和烧饼交给他妈。

        他妈正在将泡在泉水里的豆腐捞出来，放在案板上，淋一些泉水洒在刀身上，轻轻一刀划下去，一层豆腐就颤巍巍地被分离开。

        烤印着鱼戏莲花图案的红瓷盆里，还泡着两块豆腐。明妈妈切完一块又捞出来一块，“知秋今天去学堂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晓春坐在小板凳上摘着小葱，一大把青绿的小葱，粘着湿泥带着露水，又嫩又鲜，等会儿和泉水里泡的豆腐拌在一起，洒上点盐，就着烧饼，喝一口甜沫，真真的舒心又敞亮。

        “嗯，吃完早饭我和知秋哥一块去趟学校。”

        “知秋怎么非的挑个都放假的日子去办退学，你们同学都知道吗？”

        “同学都知道知秋哥要不念书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时候。知秋哥那个人，妈你还不知道，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的。要是等同学们都在的时候再去找主任老师办退学，全班同学都知道了，又该惹一群人掉泪了！”

        “那倒是，知秋虽然功课不好，哎，这话可不能让你夏大娘听见，要不知秋又该挨熊了！”明妈妈捞出最后一块豆腐，接着道：“知秋是个好孩子，脑瓜子也活泛，这以后和你夏爷学着木匠的手艺，差不了。”

        豆腐全切成了方正的小块，摞着块就放进大陶碗里，明妈妈弯腰把晓春择得小葱拿起来，放进泡豆腐的泉水了，洗一遍再过一遍，被泉水浸泡了的小葱更显翠绿了。放在案板上切成小段，然后铺在豆腐块上。

        “眨眼的功夫，你和知秋就长这么大了，你是还要再往上读的，你夏爷说的对，这世道虽乱，也亏不了读书人。可是眼瞅着知秋都要立业了，说不定秋里就该说上媳妇了。别看你知秋哥皮，但是妈看人准，你知秋哥啊，是个疼人的。”

        他妈说着话从盐罐里挑了一勺盐洒在碗里，“说起来，你要是个女孩，我和你夏大娘说不定早就成了亲家，妈还记得你刚满月的时候啊，知秋也就四个月吧把你俩放一块，知秋就往你脸上亲，哎吆，从小就是个小流氓！”

        他妈想起两人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和知秋他妈都才嫁过来，初为人母的，对自己的小孩和隔壁的小孩都欢喜得紧，天天的两个女人家凑在一块看孩子，知秋和晓春就躺在一张小床里，头挨着头，手挨着手。

        明妈说笑着，转身收拾厨房，又让晓春把饭食端到堂屋去，“叫五四和小安在咱家吃饭吧，去你大娘家说一声去。”

        晓春应了一声，端着碗筷去了堂屋。

        再出来的时候，走到石榴树下，才发现几个小孩在逗蚂蚁。

        “晓春哥哥！”小安仰起一张小脸，冲着晓春笑得美滋滋，比见了自己亲大哥还要亲。

        “嗯。”晓春揉了把小安的头发，“一会在晓春哥哥家和小德，福娃一块吃饭，还有五四，我去你家和你大哥说一声。”

        五四即使是蹲着和小德，福娃一块逗蚂蚁，也还是板着一张小脸，听了晓春的话，也只是奥了一声，“我哥在木头房里刨木头。”说完又低下头去。

        晓春算看出来了，剩下的三个是真的在逗蚂蚁，只有五四，是在认真的研究蚂蚁。晓春露出一个笑来，想着夏爷想要家里出个大学子的愿望应该也不会落空了。

        “晓春哥哥快点回来，别让大哥又缠住你了。”小安又叮嘱了一句，才又把视线放在了蚂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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