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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对联


等到葬礼结束,高铭海开车送韩筝回了韩家,自己则回了高氏公馆。

        家里长年聘请的佣人也是知道的,高家这两日出了丧事,便听从高茵的安排,把公馆中专为唐得胜留下的客房,

        也遮盖着洁白的布料,以表悼念。一应喜庆正红的家具,诸如旋转电影播放厅中的正红色的睡床沙发,饮酒的深红吧台座椅,

        都暂时的先放进了储物间。高铭海正回到自己的公馆的庭院时,路面灰扑扑的水泥地上都七零八落地铺满了泛黄的树叶,

        门口的朱砂对联都用白纱布从上至下遮盖住,在距离栅栏不远处的,门牌一侧挂上了一只白色灯笼。

        按照家族传承下来的丧葬旧俗,这些灯笼陈设,都要等到阿胜下葬七日后,才能撤除。

        他从小就在这座公馆长大,但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丧葬的布置,阿胜他们家,自从唐伯母去世,

        两个大老爷们都不住旧宅,各自寻了房子住着,逢年过节都是和高家上下一起过的。

        想到如今只剩下唐伯父,往年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不过已成追忆罢了。

        高铭海回到自己的房间,快速的冲了个澡,丝毫没有补觉的打算,家里的内务管家见他回来阴沉着脸,

        在客厅犹豫了好一阵,方才追上去敲门,“少爷,您早上吃过了吗?”她之前接到了高茵的电话,

        说高铭海这两天几乎没吃什么,把他撵回来,也是让家里的佣人做点家常饭菜给他,不然怎么也不能放心。

        男人正在卧室中的卫生间沐浴,自然是听不见的,管家看无人应答,又迅速的下楼,赶着时间去做碗鲜菇鸡汤面,

        因为高铭海平时都爱吃的海鲜,都是些发物。管家心想他这几日肠胃空空,只敢做些清淡少荤的食物,做完就又端着上去敲门。

        “是你去处理那个杂碎的吗?他招了什么东西没?问出来是谁指使的吗?”高铭海打电话给了光头。

        他带着阿胜去诊所的时候,裴凡是交给了光头去办的。“没有,我是什么招都使出来了,那杂毛楞是不吭声。”

        “那你就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喽?”高铭海神情阴鸷,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着头发上挂着的水珠,一边说话一边从浴室走了出来。

        他这两天忙着打理阿胜的葬礼,原想立刻就办了那个杀了阿胜的杂种。只是阿胜走的太匆忙,

        跑了许多他的住处,整理遗物,忙到现在才有空看,却不想手底下的人这样废物,“我看你是活腻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告诉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问不出来?要你这废物有什么用?嗯?”

        光头听着那头老板的声音愈加疾言厉色,丝毫不敢吭声,也不敢辩解。只是一味挨着骂,等老板发完火气了,

        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的。高铭海当真越想越气,阿胜没了,可杀了他的人还活着。

        他怎么能忍耐?“你查过他的底细了吗?从哪冒出来的。”光头语气懦弱的应他,想把心中怀疑说来将功补过。

        “老板,我怀疑这小子是个条子,咱们东区的生意做了这么多年,道上的兄弟没有不熟悉的,

        这小子之前是在淇港运货的,咱们每次收货都是节假日而且要清仓库的,如果不是条子特意的在查我们,

        怎么也不可能出这事啊。”光头一口气说完,冷汗从圆溜溜的头顶一直掉,他不敢不谨慎,毕竟之前都是跟胜哥打交道,

        现在天天得跟老板汇报工作,这事又不得马虎,心中惴惴的等着高铭海吩咐他。

        “你把人做的干净点,把上次送货的单子让人明天送到集团我的办公室,这两天接洽的人都不许他们出淇港。

        让各个部门把手底下人的本月事务行程都给我列个清楚。保不齐场子里还有条子,你让他们给我眼神机灵点”

        高铭海这通电话打的光头是犹如晴天霹雳,老板要把东区的场子整顿起来,淇港关掉几个仓库不说,还得裁员。

        他和唐得胜一直都是在淇港和东区活动的,淇港的生意最为暴利,人手活动开销颇为巨大,但他们是没有编制的。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所谓的五险一金,各个人的工作岗位都不固定,淇港进大货和进小货的赚头也不一样。

        如果裁员,他自然会保得住饭碗,可跟着他吃饭的弟兄就不一定了。圆润硕大的啤酒肚颤巍巍的晃了起来,

        光头跑着碎步就要回淇港办事,他得尽可能在这次裁员里留下自己的人。

        高铭海挂断电话,房间里只剩下一碗已然凉了的鲜菇鸡汤面,里面的面丝用凉水捞过并不容易糊成团,

        家里的鸡汤都拿的老山参片熬过,尽管如此,仍是抵不住变凉后汤面上冷凝着几块令人难下咽的油脂,

        高铭海着实肚饿,想吃又有些嫌弃,若是再煮也不得多少功夫去等。也没有心情去外面吃,更不想点什么外卖。

        刚想将就着吃下,看着那越浮起越多的油,恶心劲却泛了上来。放下碗便起身回床上躺去,

        往常向来酣眠的他,今番却如何得难以入睡,他想把家族企业改头换面,虽说家族人丁众多,但他信得过的只有阿胜。

        淇港的货源和客方都是多年的老生意,高氏集团每年都要花费巨额的数目来打点检查的相关部门,但难免还会被条子盯上,

        更何况还有道上虎视眈眈想要抢夺淇港生意的同行。况且经过阿胜的死,他已经决定要把东区的小场关闭,

        宁可让利润减少一些,也不想再出现意外。脑海里盘旋着的念头一一厘清后,也终是疲惫的睡着了。

        在他忙碌阿胜的葬礼的期间,余慧恩一直试图通过电话来找他,只是他自己都忘记把余慧恩拉黑的事情了,更不可能回缘久公寓。

        这场始于盛夏的恋情戛然而止,他睡醒后已然是第二天正午,赶着去公司查看货单和淇港送来的人员名单,

        把和余慧恩联络的事情抛在脑后。董秘书自然也是知道高家正丧,原以为老板会晚一阵才来公司,

        他可以愉快的摸鱼几天,却不想这么快就又开始了被老板指使的恐惧,“你们项目组跟信荣的合同谈的怎么样了?

        下午三点我要临时加开一个会议,你让他们准备好跟信荣谈判的结果。”他要快些把企业的事情都上手,

        信荣的事情一拖再拖,正因为阿胜死了,他只得自己来推进这些他们兄弟二人准备同做的项目,

        办公室的百叶窗是每天定期都会有外包的清洁工打扫的,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片被整理过后的寂静,

        办公桌旁边那棵长青树上挂着的金丝带落上灰尘,但窗叶却干净整洁,连同这片办公的地方,他们哥俩都是一起用的。

        因为可以这样可以方便他们讨论每一次要做的项目,时不时还会听阿胜跟女人调情的电话的内容,

        兄弟爽朗的笑声和打趣调侃他的神情都在回来的时候,辗转进了他的脑海。许是刚经历过悲愤的男人,做事的目标会变得更明确。

        一场会议下来几乎要把手下的员工折磨的想要当场请辞,听见高铭海像只正在燃烧怒火的狮子拍着桌子大喊,

        “你们审计部门连算个数都算不好是不是,嗯?那我要你们何用,你这组长失职啊。”

        “我是说过的吧,这次项目的报价是绝不再改的,你谈了半天回来劝我改,怎么着,你要不去信荣干吧?”

        徐给的数字确实准确,原先项目组准备的5的弹性利润范围直接拉到了最大,但这群草包,

        “从我上礼拜一给你们的报价到现在,连合同条款都没明确清楚,干什么吃的呢都?啊?我看这不是项目会啊,

        合着是给我开悼念会了是不是,事情做不好就知道哭丧着脸朝你们老板我要宽限,是这意思吗,大家伙儿?”

        高铭海强忍着骂人的念头,看着眼前这群被他突然叫来汇报工作的项目组,很想当场让里头两个走人,

        表现稍好的统筹组织部的组长,听见老板劈头盖脸的说着身旁的同事,开口应他“老板,信荣方面不满我们的报价,他们的人认为我们窥探商业机密,

        说是如果不改报价,这个合同就得作罢。”她自己也很震惊,私下里几个组长当然是都在一起讨论过这个项目的,

        老板是突然给了他们报价的数字,信荣和高氏的合同条款项目中,原定于条约让渡给信荣的利润缩减了将近百分之十四,

        这个数字也就是意味着,在信荣方合理履约过后,他们所得利润直接骤减,搞不好还会亏损,毕竟合约只是数字,

        但开支和具体所耗费的数额时常会超过企业内部的预估,这也怪不得信荣不答应,他们也没有那本事劝人家签这个合同啊。

        “搞威胁?我们这报价很合理吧,谈生意就是个拉锯战,不然你以为谁给谁打工呢?想要利益均摊去签公家合同,

        别的先不说,我早就明示过了,合约里归属高氏集团的利润率和成本开支费用只用我给你们的正本,他们信荣不想签,

        你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签。而不是回来找我哭诉你们没本事办不到。”高铭海很快就开完会议,

        散会后,他仍旧回办公室,开始整理淇港送来的货单和裁员名单。

        尽管阿胜和他前前后后费了不少的功夫,又是从徐手里拿合同,又是谈淇港和东区的日常事务,

        这场与信荣的地产开发,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高家最终还是进场地产开发的,只是这个项目也正如高铭海前期所料,他们跟信荣办不成就再找一下,

        只是并不像之前所规划的那样拿下了全部的开发权,成本和利润都缩水几番,按理来说是他们高氏还是亏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咱们家牵涉的生意太多,账目处理的也不甚干净,我在家里干了几年的会计,我还不清楚吗?”

        高家自从失去阿胜,高茵要做的事情也更多,姐弟二人就信荣的利润一直争执不下,但就一点是很统一的。

        当初跟信荣报价的坚决果断,不留余地,便不可因为他们再度更改。不然这肯定要直接影响到他们后面的项目利润区间,

        生意上资金和来往的明确数值和极限拉扯才是为商者的核心所在,今番不开,下轮再进场,也不算太亏。

        高氏集团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和韩筝的婚礼也在来年的二月举行。只是当高铭海忙碌完这些事务后,

        准备跟韩筝结婚事务时,想到自己正当年少,不久就是有家室妻眷的家中顶梁柱,为了家族和高家的未来,

        他的人生开始迈开新步,人总是得陇望蜀的。本来他还没有那么快的想起来余慧恩,只是董秘书微提了一句,

        “老板,之前你让我从缘久公寓搬走的东西,公馆那边突然来电话,说这两天高夫人在整理杂物,

        有几件您的衣服需要修补清洗,□□不知道收在哪里,您看我需要回公寓去取吗,您还记得在哪里吗?”

        “衣服”他并不怎么记得,这些衣服的□□和积分卡和厨房的采买都是慧恩收着的,

        从他搬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因为刚好那天是阿胜的死,她打电话过来,把他惹怒了,两人谁也没留下余地。

        或许是他没有耐心,或许是她太不懂事。总而言之他确实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余慧恩了,连同这个人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很早就在市一中请长假了,也不算休学,只是不再去参加学校的期末和期中的考试,他的年纪只得去参加高考了。

        不过这也是小事罢了,他并不放在心上。董秘书问过话后,高铭海坐在办公室的电脑椅上默默了良久,

        还是自己偷偷的把电话从拉黑的名单里拿了出来,过了好一会,他一直看着号码在发呆,很难得啊。

        小筝这几天要回国外的亲戚家看望她家的长辈,本来他也应该一起去,只是家里的事务太多,当然是不可能这时候就去的。

        几乎每天都和韩筝在一起,虽然未曾日日同住,倒也与已婚的夫妻没甚区别。乍然想起来余慧恩,心里倒很陌生。

        高铭海看着快是下班放学的时间点,今天也不是周末,他可以接慧恩出来吃饭,等过后再送她回家,也算是好聚好散。

        拨开电话簿上那串久到他已经不记得尾号的电话,“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难道换手机号了?”高铭海心里默默的想,心里的失落不言而喻,他自然不可能去学校找她,

        公寓更是不行,说起来公寓,还说要把这公寓留给她,“早知道不该发那通脾气,拖延她这么久。”

        二人相恋时日虽说不算长,但感情仍炽烈甚过旁人,她一向好哭,那天招她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草草的分了手,场面难看异常,高铭海也不知在敏感什么,正因为这要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里想到仍没整理好感情。

        没有整理干净过去的旧人,若说他对余慧恩没有感情,倒也不对,只是怎能和她相伴一生呢,情浓时还能说的出娶她,

        但过后便觉可笑。希望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心里腹诽多时,高铭海还是决定开车去御景花园,

        如果去的早,刚好余慧恩放学,还能接她吃个晚饭。高铭海这些时日长住在公馆,每天上班,穿衣打扮大多都是西装外套,

        从未这样跟她见面过,突然有点好笑,他现在的打扮,就像是一个开着豪车卖保险的愣头青,指不定被她怎么笑话呢。

        嘴角微微勾起,第一次这样见慧恩,虽说有些不习惯。若是还和从前一样的去见她,那倒是不应该的,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心头这番对自己的判定让高铭海情绪变的越来越好,他可是坦坦荡荡的告诫过自己的身份,倒也能通知她,他们的身份。

        当高铭海开车在御景花园的小区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正好是市一中放学的点,莫不是慧恩出门吃饭了?

        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来都来了,我还是上去找找看吧,不然就白跑一趟了”高铭海手头夹着一根烟,

        他本来也难得闲暇的功夫坐在车里独处一会,沉默的看着手机里的他感兴趣的娱乐内容,心想慧恩能认出来他的车牌,

        自然就会来敲他的车门,找他说话。可等了许久,天色从下午的柔和的光线渐渐变暗,气温都开始下降变冷,

        他依然没有听到任何人敲他的车窗。想来他真是傻,慧恩应该在家里等他。高铭海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好赖也要上去看看。

        他记得自己吐槽过的楼梯,还有斜坡,一路循着记忆往上走,当他的电梯停在慧恩家那楼,走出电梯,站在慧恩家的门前。

        他有些害怕,因为他并不是很想见到她的父母,可想到既然与她在一起了这么久,对她心里又有些惦念和愧疚,

        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久久也没人应答,他抬眼看了看门旁边的对联,都是换了新的朱红香对,只是标语也太奇怪。

        想了想,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他,正在他心想要走的时候,这户人家的门打开了,一对年龄大不了他许多的夫妻,

        开的门,原来刚刚高铭海敲门的时候,男主人洗澡去了,女人有些害怕,便没有开门,“不好意思啊这里,我可能走错门了。”

        “你找谁啊?”男人后知后觉的问了问他,看他西装革履,一身正气,看起来就像还没系上领结的新郎。

        “啊我找余慧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正又要转身。“你要找上一任户主吗”

        新婚夫妻是对闪婚人士,小年轻刚扯了证,本来是不想租这户的,但因为房东说降房租,心想人也不是死在屋里的,

        自然就拎包入住了,“应该是,你们才搬进来吗?”

        “是啊,他们家女儿死了,这间屋子房东就降价给我们了,你要找的话”

        高铭海听闻这张消息,登时像被狠狠的抽了一耳光,“死了?”

        男人看他神情呆滞,跟自己刚刚结婚的妻子对视了一眼,“对,他们家女儿过世了他们一家子就搬出去了,去哪了我不知道。”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关门了。”新婚妻子看着站在对面的男人突然捂住自己的脑袋,震惊的表情仿佛要立刻暴走起来,

        她害怕这个人,催着自己的老公把门赶紧的关上。高铭海傻乎乎的看着门,看着门框边新帖的对联,

        上面端正的书着“美满姻缘情深似海,幸福伴侣志洁如梅。”他还未成婚,婚礼还在筹备,

        她也未成婚,惊恐的看着眼前对新人的期许,耳边突然响起来她曾经说过,“是因为我们还有一辈子。”

        高铭海害怕极了,慌忙的跑离开这栋楼,逃离开这座小区,他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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