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霸王别姬

午夜时分，冷月当空，傅御强是被一阵阵的咳嗽声给吵醒的，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脑袋还有些不大清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感受着喉咙里的苦涩咸腥，估摸着自己这一觉睡的时间并不短。

        “醒了？”靠着火堆假寐的海东青止住咳嗽，伸手将一壶温了的青酒递到傅御强嘴边，“喝点，润润。”

        甘洌的酒液入口醇厚，顺着干涸依旧的嗓子款款而下，在胸中轰地炸裂开来，顿时替傅御强寻回清明，大口连着灌下半壶，傅御强终于清了清嗓子，抬手将唇边酒渍拭干，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也不算长，五个多小时。”海东青咳嗽一声，挥手之间那只通体圆润的白玉酒壶便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月华正浓，偶有小雪零星飘洒，海东青就半倚着一堆檵木枝坐在距离傅御强不远的右手边，银发沾着银光，染着寒气，于习习北风之中仿若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缕仙气，大有我欲乘风而去的架势。

        此情此景，就连傅御强这种不敬天地，不畏鬼神的纯爷们都有些按耐不住，心生疑惑地低喃出声，“你丫儿该不会真是什么狐仙精怪吧。”

        “傅长官说什么？”海东青悠悠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傅御强。

        好再不待傅御强寻思着如何糊弄过去，不远处便传出瓠子与老屁充满急切的声音，“队座，队座！跑了大半夜，可算是找见你们了。”

        充满惊喜的叫声中偶尔还夹杂几声哞哞的牛叫，傅御强定睛一瞧顿时乐了，看来是二郎神和孙大圣不乐意瓠子他们邀功忽略了它们，因此正在拿着牛犄角照他们屁股上猛拱。弄的瓠子和老屁一溜小跑，速度明显比刚刚发现他们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分。

        有了瓠子和老屁的引路，海东青和傅御强终于得以带着仍旧昏迷不醒的陶铸返回大部队。此时地陷已经结束，兽群也已然离开，各家纷纷派人轻点人数并且抢救物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这次人员损失超过半数，但物资却被找回了七成。

        将陶铸送去臧家的雪爬犁又叮嘱了几句之后，海东青掉头就往海家的营地走，如今他只觉得整个人都累的不行，双脚仿佛踏在棉花上一般直打飘。邹宪一直都是傅御强身边最精明，最有眼力价的，因此他趁热打铁，赶忙凑上去虚扶了海东青一把，而后小心翼翼地道，“海老板，海家营区宿在谷口，不但离这里有段距离，而且夜里还风大，要不您看，蛰雪就在前头，我这就服您上去休息？”

        “是你们傅长官发的话？”海东青扫了一眼跟前这个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八面玲珑的小白脸，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声。

        邹宪一听顿时把脑袋摇的像波浪鼓一般，“队座脸皮薄，一连吃了海老板好几颗软钉子，这会儿可拉不下脸来。嗨——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老变态一个！您甭跟他一般见识。”

        看着冲自己挤眉弄眼的邹宪，海东青忍不住失笑一声，“你们这次一行四人跟着傅长官出来，我看着也就只有你尽得了你们傅长官的一身真传。”

        “海老板，抬举了！”邹宪心说哎呦喂，您老可算是答应了。否则今儿晚上咱们兄弟四个估计又得有得受。队座他老人家的确不敢对您怎么样，可对我们可就不一样了,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瞅都是浑身毛病，憋着的火气全都撒到了我们几个狗腿子头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然而事与愿违，似是看出了邹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海东青只是冷哼一声道，“一样的厚颜无耻，泼皮无赖。我这里倒还谈不上抬举。告诉你们傅长官一声，说我海东青担心他有伤未愈，不忍叨扰，这便就回海家去了。”

        卧槽！怎么一个个脸变得都比天气还快啊？？刚刚明明还和颜悦色，如沐春风的，才这么会儿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改高贵冷艳了啊？？

        如此古怪，如此乖戾，简直比他们家队座还难办嘛。

        不过也难怪咯，也就只有这么个人物，才能制得住他们队座那只老精怪。

        叹了口气，屁事儿没办成，还平白挨了顿奚落的贵妃娘娘，捻起衣袖，学着傅御强的样子掐起嗓子，摆好一张怨妇脸嘤嘤然念道：“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苦哇——”只可惜他嗓子不行，空有一副不伦不类的架子，呕哑嘲哳难听的很。

        “艹，娘娘您老闹闺怨呢？大晚上的也不怕把鬼招来！”瓠子平白无故地邹宪一嗓子嚎的差点屁股坐到地上。

        老屁站在摇曳飘渺的篝火前，远远地望着海东青走远的背影，一脸深沉忧愁，“贵妃闹什么闺怨啊？这会儿闹闺怨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屁哥神吐槽啊！”邹乌鸦抱着一捧干檵木从阴影中钻出，“真是好响的一个屁啊，而且还刚好放到了点子上。”

        外头四个人正偷着议论自家老大议论的正欢，结果雪爬犁上突然传出傅御强似有似无的一声咳嗽声，“嗯哼！”

        受惊的四只小强顿时作鸟兽散，嗷嗷地回归各自岗位，该睡的睡，该守夜的守夜，动作迅速的不必那会儿在部队里听见傅御强的集合哨慢。

        也许是大灾亦如风雪，一旦挨过了便是朗朗乾坤，皎皎明月，淡淡清风。傅御强在温暖的雪爬犁上辗转反侧，绵羊数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愣是没能寻见周公来会，虽然他很累，再次撕裂的伤口也火辣辣地泛着疼，失血后的虚弱晕眩也一直在他身上徘徊不去，可偏偏他就是睡不着。身上越是疲累难受，脑袋就越是清醒。

        睡不着，干脆起夜解决下生理问题好了，于是傅长官随手拎了件狐裘大氅往身上这么一搭，便跳下了蛰雪，而且还莫名心虚地拿出了夜探敌营时的潜行技术，愣是连个脚印子都没留下，整个人就蹭着一排低矮的雪丘溜出傅家圈出的营地。

        一路游游荡荡，鬼鬼祟祟，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中晃悠了好一阵子，待傅长官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然走出傅家营地老远，而海家的兽皮帐篷已然便在不远处的阑珊篝火处了。

        怎么不知不觉就跑到这儿来了，傅御强有些懊恼！

        特地选了靠近雪丘的地方放水，结束之后一身轻松的傅长官心情舒畅，连带着之前的烦闷都驱散不少。他甩了甩自己刚刚吐完水的小兄弟，而后迅速将其塞回了裤裆。开玩笑，天气这么冷，要是老放在外头晾着，不冻坏了才怪。

        算了，回去，睡觉！傅御强眯了眯眼睛，按耐住再向前走的心思。

        已经近在咫尺的海家皮帐篷在皑皑白雪中隆起一个个深黑色弧形，被将息的篝火勾勒出苍凉的圆角，傅御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正是一片碧落清辉，凄婉而又孤寂。心下突然一阵汹涌澎湃，不禁想起曾经听过的京剧唱段。

        四野寂寥，疏星朗月，感慨触动的傅大长官忍不住兴致高涨，轻咳一声便吊起嗓子唱了起来，“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先开始还只是堪堪压低了嗓音婉转清唱，发现并未惊动什么人之后，傅御强干脆放任自己，哼出堂鼓京胡，自己替自己打起板来，手捏兰花，脚踏莲花，来了个身段不佳的亮相，又继续自我陶醉地唱道：“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最后的一个高音，长而圆润流转，竟然还染上了几分末世前名家的风韵气派。

        啪啪啪——

        俶尔，远处火光泯灭，黑暗中有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夹杂着冷风款款而至。

        “好！”一片月华光辉中，海东青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鼓着掌走了出来，看见被他这一个好字给钉在了原地的傅御强，海东青收起掌声，咳嗽一声淡淡道，“月黑风高寒雪夜，啧啧——傅长官这是好雅兴呐。”

        也闹不清海东青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又看了他在这里咿咿呀呀地自我陶醉了多久，傅大长官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迅速摆回一副军痞恶霸的吊儿郎当像，煞有介事地道，“这不睡前水喝多了，出来撒泡尿而已。”

        “傅长官这泡尿撒的可够远的啊。”海东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而且还站在我休息的帐子外头唱什么大王和衣帐中睡的，扰得人半夜不得清净。”

        “……”傅御强囧囧有神，心说不是这么巧吧。他也就是随口这么来了一段儿，谁曾想还真就应景了？？

        不，不对！怎么能说应景呢？

        这其一海东青不是霸王，其二他傅御强也不是虞姬的。

        卧槽，怎么越想越邪乎……

        “霸王别姬！？”海东青在游戏中恰巧就有个脑袋上顶着“倾世名伶”的NPC做对门，有事没事就听见他咿咿呀呀地冲着过来领任务的玩家来上一段，从苏三起解，到贵妃醉酒，从奔月到水斗，正所谓是应有尽有，涵盖了几乎所有京剧梅派正旦的唱段。

        傅御强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海老板真是博闻广识。”

        “只可惜唱的虽然不错，就是身段丑了点！”海东青毫不留情地开启毒舌模式，“刚才远远地，要不是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哪儿混来的老鸨媒婆呢。”

        卧槽，真有这么难看？？

        傅大长官抑制不住地悲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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