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Dialogue

「现在是上午八点零五，早上好，我的朋友。」

        实际上，以虚圈的时间流逝作为参考标准，现在是没有明确的，可以被定义为早上的时刻的。

        「太冷漠啦！但不可以没有时间概念哦，因为时间的流逝对于人类而言是有意义的！」

        应该是说，因为人类的躯体会因为逐渐使用而磨损，所以把磨损的过程称之为时间的流逝。这样才拥有了时间的概念，并以此建立参考系衡量其他物体的磨损状态。

        「更冷漠啦！而且不要这么唯心，即便人类不存在，时间的流逝也不会因此停下哟！」

        但对于“人类”而言，不存在后，无法被感知到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眼前是一片广大的平台，无论是圆弧的穹顶还是平直的地基，都被金属色泽的物体完整又圆润的覆盖住，没有一丝拼接留下的缝隙，也没有任何凸起或者凹陷的部分。就像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球被劈成了两半，而我正站立于截断面的内部。

        这么说有错误，我脚下踩着的地面虽然平直，也无法看清最外围到底延伸到何处，但来自潜意识的感觉告诉我，地面是有边界的，而且一定是一个正方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意识？

        「是因为“天圆地方”的文化概念哟，你的潜意识因为自己的文明体系占比，自然而然的趋向于使用这个概念作为初始。」

        我沉默了一会。

        没有记忆，没有相关认知，这道奇异的声音诉说的一切，于我而言只有难以理解。文明确实是一个个体生存并与其他个体产生联系的根基，但在只有一人的情况下，所谓的文明对于个体而言，在无法与其他个体产生联系的基础上，是没有意义的。而理解是个体之间出于交互的需求诞生的概念，只有一个个体的存在是没有理解基础的。

        「太过分啦！再怎么说这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吧！」

        但你也是我。我冷静地说明了这一条。

        在离开原来的世界后，由柯雅泰·史塔克和我链接而共享过来的，除了对于现在的世界的常识性知识外，还有潜藏在他意识深处，只在表层意识下流动的无意识。我能看到属于虚这个族群的无意识海的流动动向，无法计量的混乱中，无数的吞噬欲望像照映夜空的星光一样明显——使用看是不准确的描述，正确用法应该是“感知”，但我更习惯使用类人化的表达。

        「不应该用星光，不要胡乱形容啊！这明明是宇宙中的黑洞吧？」

        但黑洞的本质依然是星体。

        而这个在和我“对话”的意识，便是我所在的族群的集体无意识体，并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而是人类群体下，在那片混乱无序的思潮中，诞生的无意识集合体。

        从从属关系上来说，我是它的一部分。

        「不是哦，你就是你，仅此而已啦。」

        「我确实是你来自世界的集体无意识体，但既然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那么就失去了存在根基，思潮是依附于思想存在，思想又和文化息息相关。在脱离了孕育这一切的世界后，所谓的集体，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罢了。」

        「你能想象水的概念吗，在一片只有液态钻石的星球；你能想象月吗，在没有环绕卫星的世界；你能想象十进制的诞生吗，在一个没有肢体的族群中——所有习以为常的常识，都在我们的世界塑造之下。在脱离孕育这些常识的环境后，所谓的常识，就失去了被称作“常识”的基础。」

        「所以，在脱离有常识铺就的群体无意识海后，“我”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存在的，只有你。」

        按照存在的定义分析，你是存在的，从和我产生对话开始，这份由我经历的记忆便是你存在过的证明。

        「但是啊——」

        我抬起头，这片广袤无际的金属空间中，正中心的位置有一块漂浮的电子屏幕，黑色led点阵显示屏幕上，显示有红色的时刻。

        【08:05】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我是回音，也是残响。

        我已不存于世。

        看到时间的流逝了吗。

        它没有流动。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存在的。」

        我干脆利落的放弃了和无意识体辩论这些哲学概念了。

        「明明是唯物论！」

        意识中对时间的感知是会因为主观感受而变化的，这就像看电影时会对时间流逝没有感觉，而上课时等老师下课却漫长到煎熬一样。你真的要在我的内心世界玩这套吗。

        你甚至只显示到了分钟位。

        「啊，反应挺快，看来那些漫长的静滞时间没有影响到你的认知。」

        其实影响到了。

        随着我们话题的变化，金属空间也开始变化。首先是我的身边显现的悬浮电子光屏，然后脚下平直光滑的金属面泛起涟漪，从涟漪中心接连升起了许多流线型的椭圆柱体。圆柱体内是烟雾一样聚散漂浮的物体。

        我把那些记忆存放在了这些圆柱体内，并通过临时制作的操作系统，也就是飘在身前的电子屏幕间接控制，只保留读取权限，这样那些被无意义锁死的经历可以暂时不影响到我，直到我准备好和他们再次融为一体。

        而且这个新做成的操作系统，还可以帮助我记录一些不适合在外界留下的思想索引。之前差点被排斥出现在世界的经过历历在目，我不至于在明知一定无法解决问题的当下，继续试探什么程度的“异物”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很有想法的操作方式呢！不过用群体思潮最深处的无意识海作为遮挡才更安全吧。」

        啊，确实没错。

        我在操作屏上调整了一些数据参数，脚下踩着的金属地面开始缓慢向下滴落出一个空洞，混乱无序的思潮之海开始渗透进这片没有任何动静的静滞空间。一时间，这片静滞的空间仿佛变成了在混乱之海中颠簸流离的小舟。

        「原来之前就是存放在无意识海中的吗！但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些想法似乎不是在之前的世界能自然产生的吧！」

        将脚下的凹陷漏洞重新闭合后我回应道。

        是来自潜意识的文明体系占比。

        「哇赖皮！居然也不是之前世界的人，你到底——」

        这却是真的不知道。即便眼下我可以通过制作的简易系统少量地控制内心世界里的无序思想，但更多的东西早在那片钢色的大陆上被无限锁死抹消概念的日子里，磋磨殆尽。

        「……」

        你是残响。不是阿赖耶识。我叹了口气。我很清楚人类可以做到什么，可以链接无意识海的权能，并不是人类可以涉猎的，这是属于神明的领域。所以，发现自己能对意识空间进行主观操作后，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完全的人类了。

        「——不是神明。」

        我迟疑了一会。

        「这是使用技术手段，可以做到的，属于人类的权柄。」

        我并不这么认为。

        「那么，证明它。证明它属于神明。」

        这是……某种主线任务吗？

        「哈哈哈哈，算是吧。你看，你都给自己做了一个系统出来，不接任务是不是太对不起那些系统穿越文了？」

        这也太随便了吧。系统明明是我自己做的，为什么居然这么堂而皇之的充公了。而且系统穿越文又是什么，不要继续说我听不懂的名词了啊。

        「好了好了，不过你居然这么迅速地找进这里，我还是很吃惊的。是因为外面的瓦史托德吗？」

        是的，如果在这里的话，也许有办法找到解除我们之间那根锁链的方法。

        「——解除不了哦。」

        身前的操作台弹出了权限申请的弹窗，在我通过后，头顶的圆弧穹顶缓慢像两边折叠展开，然后，我看见了——

        在漆黑无际，只有黑夜的虚空中，无数漆黑的锁链相互纠结缠绕，在虚吞食掉同类后，锁链边缘就被漆黑的颗粒附着壮大，但即便有虚倒地身亡，锁链也不会随着风化消失的尸体消失。锁链摩擦的滋啦声在回响，天际那弯钩月似乎被漆黑的锁链遮挡，又似乎无所阻挡。

        ——这是……什么啊！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托盘，里面放置有几枚蓝色的、小巧玲珑的多面体。

        「1d100=24/100，成功。探索禁忌的道路上，我很好奇你的承受极限。」

        「是因果锁。你之前不是猜到过吗。你胸口那根。」

        为什么会是，用多面体判断？——不，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因果锁，是连接身体和魂魄的锁链，而虚之所以变成虚，不正是因为胸口的锁链剥离破碎了吗？为什么这里反而有…更多的锁链在生成？

        「记得吗，所谓的常识——」

        「只在孕育常识的环境才能被如此称呼。」

        「因果的范围，可不止有自己的身体和魂魄。不过是这么认为并将它作为知识传递下去的源头，没有这样的视界权柄。」

        「就像修狗无法辨认颜色一样哦！只能看出黑白灰的眼睛，当然无法形成色彩的认知。」

        也就是说，因为和我共享了视界，所以柯雅泰·史塔克也能看见的、链接我和柯雅泰·史塔克之间的银白锁链，是我和他之间的因果，是视界范围内，那些虚连死亡都无法解除的，因果。

        但我向他保证过，我会解除锁链。

        「真的会因此消失哦。你现在能留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他在看见你后认为你存在，现在断开锁链，你和这个世界会再无关联，而和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事物…」

        ——是不存在的。

        头顶的穹顶开始折叠闭合，点阵显示屏中时刻保持在8:05，身前铅灰色的金属托盘中那几枚蓝色的多面体依然躺在其中，操作屏幕泛着幽幽蓝光。整片空间在没有声音后，呈现出的是钢铁浇铸而成的静滞。

        我得……向柯雅泰·史塔克说明这点并道歉。

        「真的是个…小愣头青。」

        什么？我停下了准备退出内心世界的脚步。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只有在你的内心世界，才能进行这样的思考吗？」

        「你出去后会封存在这里的记忆，在发现胸口多了条锁链后认为可以通过内心世界解除锁链，然后再和外面的瓦史托德约定一下，进来后因为之前的记忆被封存所以会再和我滚一遍话轱辘。然后发现锁链解不开，再出去，再忘记，再约定，再进来……」

        停——！

        难道说这一切我已经经历过了？

        「啊」

        简简单单一个发音，充分蕴含了怜悯、同情，可能还有乐见其成的吃瓜心态，让原本关于生存的严肃问题沙雕含量直线飙升。

        但柯雅泰·史塔克并没有……？

        「那根因果线，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因果锁。」

        「人类和虚之间的因果锁，这可不是那位瓦史托德共享给你的，这个世界的常识。」

        「是我告诉你的，封存在第二个圆柱体中。」

        ……

        「其他几个圆柱体里是什么有兴趣吗，第一个是你提出封存想法后，我帮你打的压缩包。」

        ……

        麻了。

        一点都不想知道封了些什么。

        「所以还是执行planb吧，你刚才已经证实了plana没有实施基础，在外面甚至连思维都会受限制。」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完全不记得planb是什么。更关键的是，记忆封存是你执行的，也就是说解锁的权限也在你这里，我对自己的记忆没有控制权，现在连忘记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仍然保留自己的思维模式，我无法判断封存的那些记忆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但你可以选择是否执行planb」

        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失去记忆作为校准的情况下，所谓的“思维模式可以保留”，不过是无稽之谈。

        「确实如此。但你可以做可行性研究。」

        「计划是，让你通过“出生”的方式诞生在世界上，既然无法通过直接变成虚的方式偷渡到虚圈并变成合法居民，那么就诞生一个由母体孕育的，新的生命。世界无法阻止新生命诞生，这是它的本能。」

        原来如此，plana是尝试斩断胸口的因果锁，模拟虚的诞生方式，通过变成虚来介入这个世界，结果因为我离开内心世界后完全忘了这件事，计划被全盘打乱。

        「不全是如此。那位瓦史托德认定你是人类，所以无形中反过来影响了你。你现在存在的基础只有他的认知，所以世界对你的判定也限定在了人类上。」

        「这也是planb可以更容易执行的基础。」

        我默默地捂住胸口。

        有种奇妙的，被crushon了一下的感觉。

        「好了，被可爱到的话等下次和他见面你自己告诉他，虽然你会转世进入现世，但因果的联系依然存在，不用担心之后找不到他。我们现在需要去现世挑一个合适的身体把你生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人类还是不要通过营养舱培育。那样诞生的模版化生物，会缺少一些非常核心的东西。」

        模拟诞生的话，随便选一个更有随机性吧。

        「还是需要挑一下的。」

        声音的不再在金属空间内回响，整片空间再次陷入静滞。

        时间是，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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