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高考最磨人耐性，朱烨秉持着“考一科扔一科”的原则，对抱团扎堆对答案的人群是能避则避。

        可怎么避，也没躲过高考前通宵复习，临时抱佛脚的舍友。

        朱烨被刺眼的灯光晃得精神恍惚，早起强撑着身体，得给自己灌上几杯浓缩咖啡，才能继续剩下的复习。

        等结束最后一科英语，放下笔，收卷后，朱烨才郑重吐出一口浊气。

        走出考场，英语老师王彩霞早早候在红线外，见了她忙问：“怎么样？”

        朱烨点点头，和她击了个掌，如实说：“还行。”

        王彩霞笑逐颜开：“还行就好，还行就好。这几天辛苦了，快回去收拾一下吧。”

        学生陆陆续续的出来，朱烨也不好一直堵着道，她和老师道别就回了宿舍收拾东西。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宿舍，朱烨像一下失去精气神一样倒在地上，她看着墙皮尽颓的水泥天花板，一时失了神。

        十二年来，高考一直占据了她人生的最大多数。家长老师一直拿“等高考结束了，就好了。”当借口，做理由，将她和高考生硬捆在一起，她负重前进，踽踽独行。可等真正高考结束了，朱烨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最后一节班会，同学安安分分坐在位置上，听班主任道尽离别，大家才意识到，今天一过，再相见遥遥无期。苦熬两天，大家都油头满面，涕泪横流地唱着《北京东路的日子》。朱烨靠在陈怡肩上，也跟着哼。

        “表示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

        原来只有三年

        表示门卫叔叔食堂阿姨

        很有夫妻脸

        各种季风洋流都搞不懂

        还有新视野

        各种曾经狂热的海报照片

        卖几块几毛钱

        我们穿上西装假装成长

        胶片挥霍习惯的笑脸

        悲伤一发寂寞唏嘘痛的初体验

        毕业和成年的字眼格外扣人心弦

        ···”

        在这之前，朱烨从来不觉得高中三年，她的青春有多么动人心弦，哪怕她瞒着所有人，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她也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独角戏，不需要更多的演员，自然也不应该有观众。但看着自己眼泪一颗颗滚圆地落下时，她第一次发现。

        原来真正难过，眼泪真的会像珍珠。

        回到家，朱烨拒绝了所有建议和邀约，像个耗尽心力的机械人自顾自地闷在房间里。

        朱海担心她，在饭桌上提了好几回，让她出去和朋友旅游散散心。朱烨只笑，推脱说自己想安静一下。

        金诗云以为朱烨没考好，心里憋着气，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由着她。说是等成绩出来再做打算，其实暗地里已经为朱烨挑好了复读的学校。

        朱海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是不是弦绷得太紧了，一下缓不过来？”

        朱烨素净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她嘴风咬得紧，不管怎么问，都直说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还是林予舟看不下去，收拾了行李拖着她连夜去了上海。当天晚上，林予舟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一箱啤酒，酒瓶碰撞，叮叮当当的清脆作响。

        林予舟看着她，眼里藏着朱烨看不懂的深意和洒脱，她说：“有什么不想说给别人听的事，喝了醉了就好了。”

        朱烨没说话，笑了下。跟不要命一样，翘了盖子就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往下灌。林予舟嘴笨，不知道要说什么，也陪着她，她一口，自己也一口。

        两人都没说话，默契又同步的，一是为结束的压抑高中生涯道别，二是为前方光亮荆棘的未来干杯。

        不知过了多久，酒瓶东倒西歪，散落一地。

        林予舟抬手把飞舞的发丝往后顺，露出精致的小脸，她化了妆，烈焰红唇，眼波流转，整个人都泛着明艳的色泽，她举起酒瓶。

        “希望我们永远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朱烨动作一顿，笑了下，配合她碰杯，喝了口。

        “希望我们成绩理想，前程似锦。”

        俩人又碰了下杯，瓶内水位下降，气泡在腹腔翻滚。

        “希望朱烨和我一样，永远开心，没有烦恼。”

        朱烨再迟钝也能明白林予舟的用意，她笑了下，咽下最后一口酒。突然起身，光着脚，从沙滩向海奔跑。冰凉，催人醒的海水就淌在小腿处。

        “珠珠，你干嘛！？”林予舟被她动作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做傻事，迅速扔掉手里的酒瓶追上她。

        酒意四散，朱烨却突然生了勇气，她没管林予舟，一心要向无边无际的海洋倾诉缩在精神深处三年的秘密。

        朱烨说得很慢：“我喜欢元扬，没有理由。”

        她的声音太轻太浅，风一吹，就散了。

        林予舟没听清，“什么？”

        朱烨侧头看林予舟，双眼不觉噙满了泪，眼珠依旧清亮，一睁一闭，晶莹像流星坠落。她扯起嘴角，笑得勉强：“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喜欢元扬，喜欢了三年。”

        林予舟被她眼神扎了一下，想到元扬这三年来的荒唐，再代入一下自己，泪珠一下打湿眼眶。

        林予舟红唇微张，安慰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而后又紧抿成一条线。

        林予舟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太不称职了，又着急又自责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再开口，已经带着浓重的哭腔，是真真切切地为朱烨泛酸心疼：“珠珠···你心里该多苦啊···”

        其实千言万语，就萦绕在嘴边，但前思后想，却发现什么话都不管用。

        看林予舟哭，朱烨还有心情替她抹了眼泪。她说：“没事，说出来以后好多了。”

        林予舟闻言，紧紧抱着她，是有力度的，想从里面给她传递力量。朱烨头埋在她肩上，终于没忍住哭出声。

        辉月升，繁星隐，沙粒夹着碎石，玻璃瓶里咕噜冒泡的浅淡的麦芽味道，海风潮湿而润泽，卷着夏天的热浪冲掉了青春多少遗憾和暧昧。

        不得而知。

        俩人站在海里抱头痛哭，发泄完又骂骂咧咧地收拾残局。林予舟红肿着双眼，边收拾酒瓶边骂沈抒繁。

        “元扬不是好东西，沈抒繁是他舅舅，也不是个好的，我要和他分手。”

        朱烨哭过一场，释怀了不少，笑着说：“没必要，又不关他事。”

        “你别动，我来，”林予舟拦住她收拾的动作，狠狠下定决心“我回去就分，男人没一个好的，这辈子我都不想看到男人！”

        朱烨被她逗得眉开眼笑。

        二零一三年七月二十号，五月天演唱会上。

        朱烨随大流高举荧光棒摇摆，从最开始的《爱情万岁》到结束的《人海茫茫》。

        也不过一个晚上，三年时间。

        在唱到《温柔》的时候，会场内荧光点点，阿信在台上扶着麦克风，神态声线都很温柔。

        “好久没看星星，我们来看星星。有带手机吗？拿出来。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把这首《温柔》传给ta。”

        林予舟和在场的大多数粉丝一样，马上拨通电话。朱烨看着他们的动作，定下心，打开手机输入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点了通话。

        其实朱烨对电话有没有接通一点儿也不在意了，她学着别人也扬起手机，随着欢呼摆动。现场瞬暗，伴奏轻起，阿信整个人隐在黑暗中，淡淡唱出歌词。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

        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

        像你抱着我

        然后发现你的改变

        孤单的今后

        如果冷该怎么度过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

        都不在你眼中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

        我从来都不懂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

        就让你拥有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为什么我的心

        明明是想靠近

        却孤单的黎明

        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为什么我的心

        那爱情的绮丽

        总是在孤单里

        再把我的最好的爱给你

        ···”

        朱烨哑着嗓子，唱到“不打扰是我的温柔”时，格外用力。

        元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无人知晓的鼓噪时分，有人耗尽最后一丝幻想，想把这首歌送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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