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5章团圆夜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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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团圆宴最终以苏桂的头疼而结束。宴毕,困倦的如蔚被云妈妈抱回房里休息。一直沉默着的田氏领着昏昏欲睡的如莹回了自己院子。武氏牵着儿子的手站在院门口,巴着脑袋往院里头看。成律显然也是有些倦意,站了半响不见母亲有要回“苏巧院”的意思,遂扯着武氏的衣袖道:
“姨娘,我们何时回去?”
武氏低下头,看见儿子眼里的疲惫,很是心疼。但又想到多日未见丈夫,好不容易把丈夫盼来,无论怎样今晚都得把丈夫拐回自己屋去。想罢,武氏摸摸儿子的脑袋,满脸慈爱道:“律儿乖,再等会儿,爹爹就出来了。坚持一下”
话刚说完,一阵吵闹声自“苏香院”里传来。武氏定睛一看,就见苏赞负着手疾步往院门处走来,桂氏在后面追着喊老爷。武氏精神大振,忙放开儿子的手,整理起衣裙来。谁知,衣裙还没整理好,苏赞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直往东院走去。
“老爷,老爷,你等等我,听我说。”桂氏跟苏赞的距离差了好几大步,一出“苏香院”,夫婿的影子没瞧见,倒是瞧见武氏母子守在门口。她先是一愣,随之就想起了傍晚时武氏的所作所为。
本是怒从心生,可又一想,端看苏赞刚刚那架势,怕是要回屋对她发火的。但不管怎样,回的还是“苏青院”。纵然武氏携子相等,又有何用?思及此,桂氏不禁有些高兴,得意道:
“武姨娘也在啊。我知道武姨娘定是担心明日老爷上衙没官袍不妥。武姨娘放心,我这就差人随你等回屋,取回老爷的官袍。”
武氏被当面嘲讽,怒从中来,就要发作。此时,几米开外的苏赞突然回过头来,怒声道:“你还不随我回屋说清楚?杵这儿干什么?惹姐姐嫌吗?”
这话说得又急又狠,完全不给桂氏面子。
桂氏大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老爷是甚少在妾侍面前落她面子的。一来,她是毓京官家嫡出的小姐,嫁入苏家时是低嫁,自然在苏府地位有别于一般主母。再有,她是正房夫人,日常要管家,在几个姨娘通房面前,她是主子。然而今晚的事情,显然也触了苏赞的底线。否则他不会这么气急败坏,不顾面子的在妾侍面前这么呵斥自己。
站在一旁的武氏,见桂氏被呵斥,心中大是解气,正要嘲讽几句时,成律突然冲着苏赞的背影大叫道:
“爹爹,您不和我们回屋了吗?”
刚走开两步的苏赞似有所动,转身见小妾和庶子还在,遂停住脚步,缓声道:“爹爹今晚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陪你和你姨娘了。改日爹爹公休,带你和你哥哥跟三个妹妹一起上山去。”
一听到要出去玩,成律连连点头,开心道:“儿子知道啦。”
武氏见儿子开口都拉不回苏赞,不禁有些泄气。但想到今夜“苏青院”主屋内必是一番争执,她又幸灾乐祸起来,对着苏赞柔声道:“老爷别担心妾身和律儿。公务处理要紧。处理完早些休息,别伤了身子。夫人也是。今晚团圆宴也忙得够呛了,早些安置。”
桂氏被武氏明知故“言”的话语气得牙痒痒,可碍着苏赞的面子又不好发作。
苏赞朝武氏点点头,转身就往“苏青院”走去。
武氏犹自有些不舍,看着苏赞的背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溢出几许柔情来。
桂氏心中有气,故意大声道:“夜黑风高的,桂菊,你送武姨娘和二少爷回去。小心伺候着,武姨娘跟二少爷少了一根头发,小心老爷要你好看。”名唤桂菊的丫头恭敬的答应了声。桂氏继续道:“夜里风大,前头路黑,记得给武姨娘和二少爷掌灯。回来时把老爷的官袍给带回来。”话毕,桂氏不忘挑挑眉,白了武氏一眼。
武氏拽紧了帕子,指甲掐得发白,好半响才压抑了情绪,勉强笑道:“谢谢夫人关心。律儿,给夫人行礼,咱们这就回去。”
成律还小,看不懂女人间的剑拔弩张,一颗心还悬在父亲承诺的外出乐事里。听到生母吩咐,成律稳稳的行了个福礼,朗声道:“母亲堂安。儿子这就回去了。”
对着小豆丁成律,桂氏是装不得主母派头的。与武氏纵然多年有嫌隙,但成律终归是苏赞的儿子,叫着自己一声母亲。她对武氏再疾言厉色,对着庶出的孩子却也不曾刻薄。
看成律衣裳单薄了些,桂氏顺手就把丫鬟手里捧着的袍子递给成律的乳母英妈妈,道:“给二少爷披上吧。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英妈妈赶忙接过,恭敬的福了福身。
成律这会儿不用武姨娘吩咐,就对桂氏再行了个礼,道:“多谢母亲关心。”
桂氏点点头,目送着桂菊手里的八角灯在小径拐角处消失。
看着武氏母子渐行渐远,桂氏大大松了口气。还好,都走了。剩下的,就是说服丈夫了。任务艰巨,她得打起精神才行。
如茹的乳母平妈妈给睡熟了的小丫头裹上了外衣,对着桂氏恭敬道:“夫人,三小姐睡熟了。我这就抱她先回去。”
桂氏瞧着女儿粉嫩的小脸,略微有些笑意,把披在女儿肩上的外衣掖实了些,轻声道:“去吧。夜里多注意些。”
“是。”
平妈妈刚走开几步,桂氏忽的又把人叫住,三步走上前去,吩咐她把女儿带回“苏青院”后抱到主屋右次间休息,同时对着桂莲好一阵耳语。桂莲听得连连点头。
如何切入正题跟说辞,桂氏转瞬间已经思考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她对着一直站在一边静默无语的儿子道:“征儿,如今天色已晚,就别挑灯夜读了。今儿个傍晚下人们在你房里放了苡香,味道怪重的。今晚就别回自个儿屋了。母亲已经让桂莲给你安排好厢房,你且去好好歇着。”
成征一双明目清澈明亮,闻之即微微颔首,恭敬道:“是。”待母亲一行人走远了,成征对着蒲娘吩咐道:“回了院子,去讨副耳塞来。”话刚说完,成征又马上改口,一派悠然的加了量,让蒲娘去要两副耳塞,顺便提醒蒲娘她自己也可以要一副。
蒲娘眨着秋水般的眼睛,不解的问缘由。
成征微微一笑,双手负于腰后,悠然自得的往“苏青院”走去。蒲娘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加快脚步跟上主子,把手里的掌灯往前路探去。
半空中月正圆,月光皎洁,流泻了一地橙黄,照亮了回东主院的路。
(二)
桂氏刚回到“苏青院”,主事桂嬷嬷就迎了上来,汇报万事皆已安排完毕。桂氏满意的点点头,接过桂莲刚沏好的茶,深吸一口气,推门进主屋明间去。
苏赞正负手站在内屋窗前,看着满月出了神。一身盈白缎子,笔直挺立,在月光的照耀下衬托得他风仪卓绝。文人的儒雅气息和俊逸侧颜,换作任何一个女子见了,都会动心的吧。
桂大人相女婿的目光是极好的。几个女儿嫁得都不错。其中又以三个嫡女尤胜。回想当年,桂大人要把嫡幺女嫁给一个新科进士时,桂夫人还老大不情愿,觉得一个从三品知省家的庶出子配不上自个儿嫡女。是桂大人坚持认为苏赞为可造之材,日后定有出息,才让桂夫人同意这门亲事。事实证明桂大人是对的。如今姐妹五人里,就属她夫君官位最高,官路最亨通。她的大姐当年以侍郎嫡长女的身份嫁给了安平侯世子,看似风光无限。但“宁章之乱”里安平侯受了波及,被降为伯爷。若非祖上蒙荫仍在,怕此时早被夺爵降为平民。桂氏曾经无数次感激父亲为她选了一个勤勉上进的夫君。她相信父亲的眼光,更相信丈夫,日后定能更上一层楼,不会止步于从五品知州。
诚以待人,宽以容人,方是大妇之道——这是十年前出嫁前夕父亲对她说的话。可此时此刻,对着丈夫,桂氏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进屋前想好的一整套说辞,在这样的气氛下,竟然毫无发挥之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赞清冷的声音自唇瓣间溢了出来。“我还记得当年你去聘阿月时,也是这样晴好有月的日子。你跟我说,你表妹是个秀丽佳人,虽出身不高,但性子极好,模样顶尖,还工诗书。跟你少时交好,人品皆是上上选,可聘之为良妾。我晓得你当时为何突然就说要去纳良妾。但是想想,若良妾进门能让你安心,就纳吧。因为阿月闺名是满月,所以进门的日子选在了月圆之夜。外头人都道你是明理大方、亲亲待人。若阿月知道你要如此慢待她女儿,怕是死不瞑目吧。”
桂氏身子一冷,连忙跪下来,凄声道:“老爷,你听我说……。”
苏赞怒目而视,厉声打断道:“不要巧言令辩。你当我真不知你心中所想?没有嫡母抚养的优势,日后蔚儿及笄说亲,就无法和茹儿比肩。你也可以只把一切好的都尽情留给自己所出的一儿一女,无需考虑他人。我苏赞虽无卓绝之能,但也非那般贪图妻子嫁妆的无用之辈。你当真以为我会让蔚儿占你桂家分毫,让蔚儿成为别人讥笑对象吗?也不想想,白家对蔚儿这般看重,日后及笄说亲,还能不为蔚儿谋划一二?你就这么觉得茹儿比不上蔚儿,多一个蔚儿会把茹儿给比下去?”
桂氏连连摇头,泪眼汪汪的辩解道:“不是的,老爷,你听我说。蔚儿和律儿、莹儿一样,都是老爷的亲骨肉,以往,我都不曾刻薄律儿、莹儿半分。又怎会慢待了蔚儿?”
苏赞冷哼一声,怒气匆匆道:“你少拿律儿、莹儿来说事。他们兄妹皆有生母在教养,怎能和蔚儿相比?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教养蔚儿。怕她分走茹儿的东西。枉你是这苏府的主母,竟也这般嫌弃我儿。主母没有主母的样子,你有何资格做这当家主母?”
桂氏大骇,难以置信的看着苏赞,颤声道:“老……老爷,您,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您这是嫌弃我,要休了我吗?”
苏赞微微一怔,刚刚一时怒极,话重了些。但话已冲口而出,覆水难收,让他此时拉下脸来,也是绝无可能。更何况,桂氏在对待如蔚教养问题上,无疑居心叵测。思及此,苏赞扭过脸去,静默不语,努力不去看桂氏楚楚可怜的姿态。一身的怒气虽没有刚刚那么强烈,但还是很吓人。
在一旁的桂氏泣如雨下,跪着爬到苏赞身边,拽住苏赞裤脚道:“老爷就是厌了我,想弃了我,也等我把话说完。不看我们十年夫妻情分,也看在征儿、茹儿的面子上。我用征儿和茹儿的健康起誓,话里若有半句虚言,就让他们这辈子不离汤药。”
苏赞本就是来“苏青院”跟桂氏讨说辞的。既然气也发了,话也说了,接下来还是要听听桂氏怎么说。关键是要想办法解决目前这棘手问题。就要启程赴毓京了。苏桂这边可出不得一点岔子。想了想,苏赞就收起心思,转身坐到床边,等着桂氏的自叙。
桂氏抽抽噎噎的掖了掖眼角,泣声婉转道:“我知道在老爷心里定是认为我是那无德自私之人,只顾自己的儿女,刻薄庶女。但是老爷,你替我想想,蔚儿自出娘胎就被带去阿木伊,一切教养皆是姐姐操持。我不知她是否能适应府里规矩,听府上长辈的话。若是日后在我这里有个行差走错,我是教育好呢还是听之任之?生了病,是否是我带过来的桂家人刻薄庶女?说亲时,别人对蔚儿的出身指指点点不得成事,是否就是我这个嫡母不够尽心?姐姐对我这个弟妹向来无甚好感。若蔚儿养在我院子里,以后有个什么争执,我该怎么教养蔚儿?纵容之,怕蔚儿日后品行有所损;教养之,重了姐姐心疼,轻了当落得个故意轻忽之责。放‘苏碧院’里养着,荷碧必会尽心尽力教养,也算作弥补她丧子之痛不是?养在荷碧身边,我依然还是蔚儿的母亲。日后,她做错了,我当是以嫡母的身份教育之,严厉些,也不妨事。再有荷碧的谆谆善诱跟老爷的看顾,蔚儿又怎会差?日后及笄说亲,我当一视同仁,如何为莹儿说亲,就当怎样为蔚儿说亲。蔚儿除了非嫡出这一点之外,其他都与莹儿、茹儿无恙。荷碧老实敦厚,又喜欢孩子。把蔚儿给她教养,又有什么不妥?难道老爷觉得,荷碧不值得信任,会慢待了蔚儿?”
桂氏一番话说得深情恳恳,圆满稳当,一边说还一边泪眼婆娑的望向苏赞。
“自是不会。”刘氏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
桂氏跪到丈夫身边,双手抱住苏赞腿弯,把头靠在苏赞的大腿上,泪水潸然道:“老爷信得过荷碧人品,我又何尝不是呢?荷碧伺候老爷二十年,难得的是品性温良,素有贤德。当初她生育孩儿时,我也是几个晚上没合眼,亲眼看着孩子平安落地才安了心。若非那孩子福薄,如今荷碧也该是有子相伴才是。我是真心希望荷碧能有一儿半女承欢膝下,往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孤独寂寞。老爷说我自私,可是老爷,你想想田姨娘和武姨娘,再看看荷碧,难道你不可怜她吗?”
“可怜是一回事,把蔚儿给她教养又是另一回事。”
桂氏抬起头来,目带坚定的看着苏赞,认真的问道:“那么老爷觉得,蔚儿养在我院里,就是万无一失吗?日后出了事,姐姐若责怪于我,老爷是不是就要休了我?”
苏赞面色一沉,道:“我刚才只是急了些,才胡言乱语。”虽然口气依然不善,但态度比起初时,已经好太多了。
桂氏知道苏赞态度已软化,也被她的亲情牌打动,不再过分排斥把如蔚交给刘氏抚养的安排,于是倍加卖力哭诉道:“我知道在老爷心里,我比不得荷碧敦厚老实,更没有桑姨娘、武姨娘妩媚多姿。就是田姨娘,也比我贴心。我自知无德无才无貌,但也是一心为着苏家,一心希望老爷官路顺畅,有朝一日能入毓京为官。若得上天垂帘,当上大伯嗣子,那就是让我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老爷向来注重官声,我又何尝不知?怎会为了自家儿女,枉顾老爷的名声,做出有违天理之事?”
“既是如此,你就不该把蔚儿交给荷碧抚养。主母教养丧母的庶女,天经地义。再有,姐姐她……。”苏赞话还没说完,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苏赞眉头一皱,不悦的厉声道:“谁在外头喧哗?都给我出去。”
阻隔了主屋明间里外间的屏风处突然探出个小脑袋瓜来。
桂氏定睛一看,大惊失色。“茹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丫头穿着鹅黄内衣,未着鞋袜,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眼神定在了母亲身上,噗哒几下跑过去,一把抱住桂氏,抖着身子道:“娘亲,我害怕,我害怕……。”
桂氏忙站起身,把女儿抱了起来,一边扯过衣架子上的大衣,把女儿弱小的身子紧紧裹住,一边望向苏赞道:“老爷,若有一天蔚儿和茹儿一起跑进来,跟刚刚一样要我抱,你说,我是抱哪个好?换作荷碧,她必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就把蔚儿给抱起来搂怀里。荷碧虽然还没有正式向我敬茶,但已是这苏府的姨娘无疑。把丧母的庶女交给丧子的姨娘抚养,外人只会说老爷你善待妾侍,不因她丧子就有所厌弃。而我作为主母,只会因为荷碧和蔚儿皆是苦命人而加倍的对她们好。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赞的心理防线和坚持正一点一滴的崩塌着。想起苏桂,他长叹一声,道:“姐姐不会同意的。”
“老爷只需与我一条心,我们好好与姐姐说。姐姐是明理之人,又怎会一门心思反对?若老爷没有意见,等蔚儿正式给祖宗上香后,我就带蔚儿去一趟宣城,把蔚儿记在我名下,老爷您看,这样可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用女儿打柔情牌,最后抛出记名正身份的诱惑,桂氏今晚的每一步都走得相当稳固,一点一点的瓦解苏赞原本强有力的心理防线。最后苏赞只说再考虑一下。桂氏也不步步相逼,只是柔顺的点点头,抱着已哄踏实了的女儿退出内屋去。今晚,她不打算呆在明间里。比起温存,她觉得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丈夫想办法说服苏桂更好。
鸡飞蛋打的一夜总算要过去。
“苏青院”里的嬷嬷婆子跟丫鬟们都松了口气。夫人跟老爷不再吵架、和和睦睦,方是她们的福气。后来谈起这事儿时,粗使丫鬟说三小姐的乳母平妈妈跟两个三等丫头因为看顾不周,被罚了月银。而当夜睡在距离主屋最远的西厢房的大少爷据说一夜无梦到天亮。下人们去打扫房间时,在床头找到两副耳塞。实际上,那晚睡得好的除了成征,还有三等丫头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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