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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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梓穆因为帐中无人而恼怒时,江鸩影正满怀感伤的心情穿梭在栖凤岭上。
借口欲寻找俞瑶,江鸩影从军帐中出来后,听从士兵的指引进入了为他安排的营帐,却只坐了一会儿,便小心地避开众人视线,离开了军营,朝着距此不远的栖凤岭而来。
月色苍茫,淡淡悯忧,是月离最爱的光辉,江鸩影由此也对这样的月光多了几分喜爱之情。
就着月色前行,心情酸涩而带愉悦:酸涩是因曾发生在这险峻山岭之上的屠杀,愉悦是因重回故地品味那份共度的温馨。
如此简单,如斯复杂。
山巅之上,居高临下的那所小小屋舍,是昔日一家三口栖息之所。
缓缓走近这屋舍,伸手,轻轻推开那已显破旧的门扉,吱呀的声音随之响起,在这静谧山间震荡,如同一个女子哀婉的哭叫,那么凄凉。
月色黯淡,如同此刻江鸩影感伤的心情,照不亮这间充满回忆的屋舍,他默然,沉思片刻。
没记错的话,母亲总爱将火把藏在门后……
江鸩影低头,微眯着眼睛,在门后找到铺满灰尘的火把,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
滋滋轻响,火光蹿升,照见室内微尘浮动。
眼前的一景一物在旧梦中出现过多次,清晰得仿佛昨日刚离开这里一样,那么熟悉。然而这一室的尘埃、满屋的蛛网,却又将主人离去已久的事实无声诉说,就算他想要自欺欺人也绝不可能。
小心地迈步,怕惊动屋中曾有过的淡雅温馨,江鸩影缓慢地移动身形,走到那日与月离共同藏身的暗室前,倾身,用颤抖的指尖抚-摸那被灰尘覆盖的夹层。
这里,在这里,我曾最后一次单纯地以弟弟的心情与你紧紧相拥过,听着母亲泣血的哭嚎,闻着一室腥臭的血香,我们曾那么接近……可谁知此后的我俩会在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恪守着伦常、谨守着礼法,相思相望不相亲。到如今,两心相许,互诉衷肠,却又有前世罪愆来阻隔。
月离,你我究竟亏欠了谁,竟要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难道今生我俩注定不能相守到老吗?
想起那抹浅淡如菊的丽影,江鸩影心中痛极、爱极。
自离开北泽之后,体内那股想要立刻回到月离身边的骚动越发狂猛,他知道那是神凤的渴盼,也是自己的心愿,但在拿到火齐珠之前,他不敢回到她身边。
神凤,为了保护月离,我曾答应将这个身体献祭给你,但人心贪婪,如今我想要伴她一生一世,这个身体断不能落入你的手中。
江鸩影咬牙,遏制住臣服的冲动,耳边似乎有禽类不甘的嘶鸣响动,待他凝神细听时,又只剩下一阵静谧。
止住了身体的颤抖,江鸩影心有余悸地收回手,不敢再去触碰太多回忆,转身走向不远处月巫卧地惨死的地方,蹲下身,将火把插入旁边地上,双手小心地拂去那掩盖了曾经被无边鲜血浸染的土地。
月族以术法无敌而冠绝天下,却只将此术传与女子,族中男子虽也有人习得部分,但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实力根本难以与月族女子相较。
江鸩影旧日虽曾缠着月巫学习术法奥义,可是碍于一族旧俗,月巫并未将精妙术法传授给他,尽管私下里他从月离那里偷偷习得一些皮毛,却在术法之道上未能有所成就。
不过只是探问这片土地的记忆,这样浅显的程度,我应该能做到吧?
江鸩影深吸一口气,静静回想了一下月离曾教给自己的施术步骤,满怀敬畏心情地跪倒在月巫身死的地方,脑中一遍遍回忆着当日场景,双手张开成羽翼状,平按在万千浮沉之上,嗓音低沉如诉。
“沉睡于此地的地灵啊,回应我的呼唤,为我重现当日惨案。”
火光照耀下,原本散发着回忆哀愁的尘土忽然如有了生命一般剧烈沸腾起来,光波暗转,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面无形铜镜,映照出那深刻于脑海、六年前焚灭天光的景象。
利刃穿透了月巫的身体,滴答的鲜血落在地上,随着刀刃的离开,如雾喷洒,染红了大地。她的瞳孔渐渐涣散,无力挣扎,渐渐没了声息。
那行凶的黑衣人面目为夜色所掩,看不清形状,却见他匆匆交待了几句,很快离开。
而剩下的那个人,那个哪怕化成灰江鸩影也无法忘记的男人,迟疑地站在原处,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过头,阴狠而得意地笑着。
时光静止,当看到那抹还未因岁月的流逝而熏染上悯生悲苦的水蓝色剪影,江鸩影顿住了呼吸,贪婪地用眼睛捕捉这只能在回忆中出现的纯真美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尽管明知那是幻境,却由于曾真实发生过,而令江鸩影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能忍下杀人的冲动。他不会忘记那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侮辱月离的,更无法忘记自己无能为力的懦弱,因为恨意太深,其间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还记得,所以这镜像才会如此清晰,清晰到让他的心再次体会被生生撕裂的痛苦。
“放开她!”
抑制不住的怒气爆发成一声愤恨的怒嚎,镜像被这喊声惊碎,构筑起这一室幻境的微尘簌簌而落,恢复成原本的静谧。
咆哮过后,心中的痛苦反而剧增,深黑的室内荡漾着痛到极致的低-喘,江鸩影深深地埋着头,额贴着地,身体紧缩颤抖。手指痉-挛成鹰钩,指甲断裂开来,十指连心的痛意却不能减轻他的愧疚,激荡的心情难以平复。
月离,月离……
为什么我救不了你?
身旁火光摇曳闪烁,似乎同情着江鸩影的悲伤,渐渐暗了下去。
良久的挣扎之后,江鸩影勉强恢复了镇定,再次施术唤回土地的记忆,大睁着眼睛回顾着曾发生的一切,他的嘴边有淡淡血色蔓延。
痛苦呼喊,尖利哀嚎……
那些镜像无法传递的声音就这么清晰地在耳边回荡,让江鸩影第二次承受无边的煎熬。
时光跳转,镜面终于跳过月离不甘受辱的惨烈,江鸩影再次回味他与神凤订立契约的瞬间,看着那卑劣的施虐者被大火刹那焚尽的凄惨,他缓缓地勾唇,笑。
再不会了,我再不会允许谁将你如此伤害,哪怕那是来自于我的伤害,我也决不允许!
江鸩影很想看到在神凤借自己的身体施术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土地却无法回应他的召唤,手下感觉到轻微的反抗,似乎有人在此施下强力的咒文,阻止着旁人窥探。
会是谁?不想让人看到之后场景,那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能看到想知道的事,确实有些遗憾,不过万幸的事被阻断的只有一个很短的片段,在江鸩影的努力探寻下,他与月离走了之后的第三天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十二岁的稚嫩少年,带着江鸩影所厌恶的熟悉笑容,缓缓地走入当初洁净的屋舍,在看到月巫惨死的凄凉时,淡淡微笑着俯下身,伸出如玉的手,轻轻拨弄月巫松弛而腐化的尸首。
梓穆?身为月王却与月族不亲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凤翔国君下令让众人追查凶手应该在惨案发生后的第七天,而梓穆当时态度极其的不以为然,甚至有几分欲违令不遵的意思,实际上当他从王城出发到此的时间理应再延后几日,为何才第三天他就会出现在此?
影像无法传达声音,江鸩影听不到梓穆对着月巫的尸体说了些什么,只能从对方翕张的唇形中读懂几个模糊的字句。
罪有应得,天意如此,火齐珠……
江鸩影没有时间去记恨梓穆对母亲尸首的不尊评断,他所有的心神全被那至关重要的三个字夺去,僵直的身体更是紧绷成一张弓,像是急欲猎食的猛兽,只等对方一行动,就要向那幻影扑去。
镜像中,梓穆弯身抱起月巫尸首,厌弃地皱着眉头,转身时,那个被他的身影挡住的人才终于走进画面之中。
刘英怀中抱着一个与月巫身形相近且同样穿戴着月族饰物的女子。
他们这是要……
江鸩影还在疑惑,刘英已在梓穆的指示下将怀中女尸放在地上,随即二人迅速离开。梓穆扬长而去前,嘴边那冷笑的弧度与面带厌弃却仍紧紧抱着月巫尸首的表情落在江鸩影眼中,给予他诸多困惑时,也给了他解答的方向。
月族继承式中有记忆传承一项,那么族中圣物火齐珠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并传给后人,难道真如月离偶然说出的那样,是在上任死后通过血脉传承的吗?
可是,月离并没有继承下火齐珠,那是因为她对神凤的本能怨恨,还是因为母亲的尸首至今未能下葬安息?
长久的持续燃烧,火把彻底熄灭。
江鸩影早停止了对土地的召唤,一个人静静跪在黑暗室内,思索未果,只得悻悻起身。
今晚回到此地,也不能说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一点,梓穆和在那场灭门惨案中绝对趁机做了些什么,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带走母亲的尸首,不过若我的猜测无误,他想要的可能是深藏在母亲体内的火齐珠。
尽管目的并非只是为了母亲,但江鸩影心中也怀有几分对母亲的敬意,他转身离去,决定找到母亲尸首,将她好好安葬,如果能寻获有关火齐珠下落,那自然更好。
看来还是得调查梓穆的行踪了……
一想到要和那个狐狸男打交道,江鸩影就感到一阵头疼,可在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屋舍外的人时,这样的头疼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不自觉地抬头,望见时日不足未得圆-满的银白玉环,他对此刻站立在面前的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份有了确切的了悟。
“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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