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珍珠

宁寿宫仁宪太后出身蒙古，燕居时更常说蒙语。胤禵蒙语学得不错，也不拘束，说了几件趣事讨得太后捧腹。有金孙在前逗闷子，福宁因此不在正殿久坐，献过小绣屏便告退去后头寻五公主。

        五公主即是九格格，大福宁三岁的胞姐。满月时便被康熙抱予太后抚养，太后给她取名额尔敦塔娜，汉名意为宝珠。人如其名，极受太后、皇帝宠爱。

        她与福宁一般，也得了先生教习文墨。不过志不在文学，而在书画。她的老师除了康熙亲指的宫中画院丹青手李苏凡外，还有太后还特别允准每月朔望入宫的女画家蒋苹南。

        蒋氏出身官宦、是尚书王鸿绪之媳，家学渊源，自幼工书善画、颇有才名。二师一教人物、一教花鸟，兼之宝珠本人慧敏，于画技上日趋精进。连康熙也称赞，道女儿聪慧天成，来日成就或可比仲姬。

        福宁几次来寻她，她都埋首丹青。这次也不例外，福宁口唤“九姐姐”一面拐进里屋时，就见宝珠在明窗下拿着突镜忘我地赏画。

        “九姐姐！”福宁抬高了声量，宝珠这才回过神，喜道：“欸，福宁妹妹来了？快过来。”

        “九姐姐，你看什么画那么入神呢？”福宁奇道，宝珠一指桌上图轴，道：“你来看看，如何？”

        福宁定睛：这是一幅山水画，但与寻常水墨不同，用色鲜妍，可贵的是色彩明快下却不显纷杂，点笔间山骨水神赫然眼前。

        “如何？”宝珠复问。福宁点点头：“山水罨画本就少见，此作用色甚至更为大胆，却不俗不媚，画得真好……”

        宝珠专注听着，展颜道：“妹妹总说自己不通丹青，这品评不是信手拈来嘛。”

        福宁的确于美学之道上不甚通达，但这幅画也的确能直观地让人感受到何为美。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画画得太好了。却不知是何人丹青？”

        宝珠道：“我也不知。”

        “这是蒋师前日留下的几幅画中的一幅，但却不像她的手笔。你瞧……”宝珠指着画卷一角的朱色印：“这有一章印。”

        “蔚……川？”福宁仔细辨着：“这蔚川倒像人名。”

        “的确。”宝珠点首：“下回见着蒋师，我再问问她。”又笑道：“只不过须得几月后了。”

        她说的是自己将离宫数月，随驾祭祖一事。不比福宁是赶了巧才能随驾，因太后片刻离不了宝珠这个孙女儿，每回皇帝奉太后出巡，宝珠都在身旁的。

        福宁顺着道：“倒真想知道是何样人物，届时九姐姐可得告诉我。”

        “好。不过我想能与蒋师交游的，大约亦是墨场高才。”宝珠对此画显然爱不释手，仔细卷好卷轴，又吩咐婢女小心安置。做完这些，方回头问福宁：“妹妹，这屋里闷，不如到花园去坐坐吧。”

        福宁自无不可。二人携手至宁寿宫花园凉亭，此时日渐西斜，不似先前那般燥热，偶有凉风拂来，甚是惬意。

        宝珠像想起什么，道：“对了，我先前听说，草原上入了秋很是寒凉，妹妹要多备些厚衣才是。”

        “好，我记下了。”福宁应着，忽想到同样恩养于慈宫的胤祺好似也在随驾名单上，便问道：“五哥这回也去罢？”

        “是了，这草原气候便是他特意说与我的。”宝珠掩唇轻笑。她与胤祺一同长大，比同胞兄妹还亲厚，提到胤祺，总是亲密模样。

        福宁重生后与胤祺接触不多，但阖宫上下都说胤祺是至淳厚不过的人。听宝珠的话，福宁就知这位五贝勒是真友爱同枝。不禁感叹太后实在会养孙，胤祺与宝珠都被养得心性极好。

        “怎么了，妹妹？”

        原是她走了神，宝珠发觉了，便关切地问。福宁摇摇头，轻笑道：“就是觉着五哥和九姐姐感情真好。”前世福宁亲缘淡薄，未免生出一丝羡慕。

        正说着，就见胤禵从前头小跑过来：“福宁！皇玛嬷赐席，要咱俩留在宁寿宫用膳呢。前头都备好了。”

        “这事儿，差个小太监来说便可了，怎的还自己跑来。”宝珠道，“来，喝点茶水。”便斟了杯茶给他，胤禵不好意思地接过：“没事儿，九姐。我在前头坐久了出来松快松快。”

        福宁暗笑道：“我看他是饿了，迫不及待想试宁寿宫小厨房的手艺了。”又冲胤禵道：“哪里是短了你吃的不成，听到用膳就这么心急火燎的。遣人去永和宫说过没？”

        “说过了，喊的青童去的。”胤禵倒不在意被她揶揄，福宁却佯怒道：“你倒使唤起我的人来了？”

        “连喜又不在，我总不能喊玛嬷这儿的宫人吧。”

        宝珠见二人情状，扑哧一笑：“妹妹与十四弟，感情也是真好。”

        福宁闻言看向宝珠，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不由心下一顿。

        这位五公主能得长辈喜爱，实在与她的细致贴心离不了关系。明明自己的魂儿比她还要年长，却真像眼前站了个姐姐。

        “九姐姐……”

        “好啦。”宝珠过来牵了福宁的手：“有多少话，我们饭后再叙。可不能让皇玛嬷等，快过去吧。”

        胤禵也点首称是。

        福宁看着眼前的一姐一弟，心中生了暖意。不由真切地想：人说天家薄情，或也不尽然。只盼这样同枝亲爱的日子能留驻久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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