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可

实验课上的教授是林可夏叔叔的老同学，同时也是他现在的同事，看在对老同学的面子上，总是对林可夏多加关照。

        “看吧，他一准又会提问你。”室友周恩若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位老师别的人独独都不叫，十次里面提问你的有五次。”她说完话避免被波及，马上缩了回去。

        高教授的关照表现在提问问题总会第一个看向林可夏，暗含着鼓励欣赏和包容提携种种情感，林可夏觉得心累，还是强打起精神，流利专业的回答出这个问题。

        其实这种问题，问班级里的大部分学生，大家都答的上来，偏偏这位教授总喜欢在这种很小很细节的事情上提问她，等到真正遇到那些专业的繁杂的十分有难度的东西，又会换人问，就算林可夏直视他，他也冷了心肠不肯叫她。

        一群穿着白色长衣的学生，抱着本子，挤在一个狭小的实验室里，实验室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位于学校最边缘的一角，学校重新翻修仿佛把这里遗忘了一样，爬山虎依然张扬的在掉落的墙皮外延爬行，挂满了大半个楼。

        屋子里洒满阳光，却只有一张病床和一个支架，一位今天请来的病人仰躺在床上，颇有几分献身精神。

        作为国内最高等的医学学府，这里简陋却又令人充满神往，林可夏站在人群里，听自己的室友汪茗芃回答高教授刚才提出的一个犀利问题，那是这节课真正的重点。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很棘手的案例，至少在书本上，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症状，这是某一种疾病伤口在特定情况下，接触到了家里常用的一种外用杀虫剂，造成的感染，不能用以往的那些手段去治疗，林可夏在实习中见到过一次这种病例。

        说不上很难，只是对于一直在学校学习，实习也在大医院的他们来说，不会有人想到会是这样简单的原因。

        汪茗芃不仅是她们的室友，也是他们班的班长，同时也是上一届的校学生会主席。

        她简明扼要做了自己的推断，错了，林可夏在心里说，推断方向完全错误。

        果然，她回答后惹来教授的一顿呵斥。

        批评了她之后，高教授缓缓讲述形成原理和对症治疗要用的手段。

        屋子里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林可夏跟着在本子上勾画，笔尖在白纸上几秒钟，灵动的画下伤口，写好需要注意的地方和最优解。

        就算是自己知道的知识她依然聚精会神的听老师的讲解，点头或者摇头，全神贯注。

        在这节课的最后几秒钟，林可夏抱着本子，周围是一片沙沙的笔迹声，午后的暖阳透过窗照在屋子里，新生的绿叶在窗口随风轻舞。

        她的视线从病床上低头不说话的患者，移到半靠着病床的高教授身上，还有旁边站着的他的助教，汪茗芃一副受教的样子，也在硬纸本壳上滑动笔尖。

        林可夏觉得自己可能是陷入了一个怪圈，狠狠的禁锢着她，她像一头疲于赶路却找不到出口的鱼，在一个很大的渔网里，怎么也挣脱不了。

        下课了，同学们都在往外走。

        只有她还站在原地，三个室友轮流过来扯她出去。

        “你们先走，我有事情和教授说。”

        助教带着病人离开，房间里有风吹进来，发丝在风里翻飞。

        高教授的态度很友好，脸上笑得跟花一样，“怎么了？可夏，有事情和高叔叔说。”

        说啊，说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是因为没有叫她，也不是因为自己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在大家面前出风头而遗憾，她只是……只是什么？因为叔叔，受到了多少照顾，你自己不知道吗？

        凭什么你一个本科生，可以进入那么好的团队，凭什么人家发那么重要的论文，会特意想要把你的名字带上，明明只是负责了很小一部分的工作，师兄师姐每天都会问你累不累。相比于其他同学，你有什么特别优秀的地方，值得被这样特殊对待吗？

        已经受到了特殊对待，还要因为这额外的优待而心生不满吗？你要用什么立场呢？

        “没什么。”林可夏心里难过，低下头说：“叔叔让我给你带了一些笔记，我送到您办公室。”

        果然，高教授眼睛都亮了起来，“就现在吧，拿给我。”

        教授们对一些疑难杂症的痴迷就像小时候男孩总喜欢收集全套的卡牌，女孩钟爱集齐各种类型的芭比娃娃，学习到了一定的积累，酷爱一些“旁门左道”。

        “怎么了？”从门里出来，见她情绪不高，汪茗芃说：“教授说你了？”

        “怎么可能？”说话的是周恩若，她活脱脱一个现代版林黛玉，说话总是带着一股酸气，却也不会惹人讨厌，“老师最喜欢的就是她了，好的都想着，坏事都找别人，怎么可能舍得训斥她？”

        杜瑾妍今天卸了她的烟熏妆，还是扎着两个高马尾，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你好好说话。”她说：“不然我要骂人了。”

        汪茗芃：“……刚才教授说的是我吧，你们在这起什么劲儿。”她说话夹带着本地人特有的口音，而且很重，“你们听到了吧，他说我之前的心思都散了，用在不该用的地方，还说下次还要提问我。”

        “学生会主席。”周恩若道：“说你是个官迷还不承认。”她怼怼不说话的林可夏，“别装哑巴，最开始，还是你说的呢。”

        “本来就是。”林可夏顶着班长大人的注视，淡淡吐字道：“我们的原定旅行，还有说好的聚餐。”

        会长大人的生活实在太忙碌，约好的事情一推再推。

        “好啦好啦，现在也是卸任的老学姐了。”汪茗芃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走到她们前面，双手举白旗投降，“我的错我的错，今天我请客，随便你们点好不好？”

        林可夏停下，抱歉道：“今天我要回家。”

        周恩若：“……我要去参加文学社红楼梦的研读会。”

        “还读啊？不能不去吗？”

        “不能。”周恩若自傲道：“我是被邀请的嘉宾。”

        “哦。”汪茗芃看向最后一个人。

        杜瑾妍耸耸肩膀，“别看我，早就有约了。”她补充说：“去见我的网恋对象。”

        “所以说啊。”杜瑾妍拍拍她的肩膀，“机会不是你想有，想有就能有。”

        “也没关系。”周恩若说：“时间还长嘛，人家大四毕业，我们又不毕业。”

        林可夏回眸看了一眼，校园里的林荫路枝叶刚萌新芽，一片新绿色，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走在树下，说着很多独属于这个年纪这个时间的话题。有光从树梢打下来，给四周的一切都洒上一层暖融融的边，又一年的春天。

        确实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不着急，错过了那个时间，总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重逢可以补救可以挽回，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改变，其实不会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只是大家，都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明白这个道理，还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接受。

        林可夏坐在黑色轿车上，车子在车海里徜徉，她额头抵着车窗，有光影明灭在她深黑色的瞳仁深处，前排的司机坐不住似的回头看她，林可夏垂下眸子，划着抖音的最新更新。

        除了刚开始登录系统赠送的那几个人，她只关注了一个人。

        长相清俊笑起来很乖的男孩拽着领口，画面一转，叼着玫瑰花漫不经心的抬眸，挺帅的，但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只能欺骗那些年纪还小的小女生，引得评论里尖叫连连。

        一想到他，心里的感觉酸酸涨涨，失落又难过，心口坠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顺着风一直在往下坠落。

        林可夏点赞，关上手机，开车窗，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她眯着眼睛，盯着落日，铺面而来的风撩起她的头发，她忽然想到沈彧。那个喜欢骑摩托车，喜欢逆着风跑的男人。

        “在做什么？”林可夏问。

        “哄小孩。”沈彧说：“你在做什么？”

        “坐车回家。”林可夏手指在键盘上打字，忽地停下来，随手拍了一段薄暮的夕阳和漫天的云霞。

        过了几秒钟，她没有收到回信，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继续在车窗边吹风。

        车子拐进家里的同时，手机“叮咚”一声。

        沈彧懒散闲适的声音说：“一个城市，两种景色。”

        看样子，他是走到他们家的阳台上，站在楼上，对着后面那条街乱拍了几下，里面还夹带着小孩子不高兴的问话，问他干嘛呢。

        他那里的云层厚重，沉重的墨色翻滚。

        沈宸今天一下学就被接了回来，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大风，沈彧强硬地把他留在家里，放下手机不过一刻钟，沈漾顶着大风也赶了回来。

        因为刚才沈彧的突然走开，沈宸正不高兴，臭着脸和他置气，沈漾风尘仆仆的进屋，看到的就是两大集团互相对峙。

        “怎么了？”他问，“都在等我？”

        “大哥！”沈宸眼睛一转，蹬蹬蹬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大腿说，“沈彧他见色忘弟！！”

        沈漾上一秒还在惊喜幼弟的亲近，下一刻有些尴尬地骚了骚鼻子，讪讪道：“谁教的你这些……”

        “刮大风回来做什么？”沈彧看他一身乱糟糟的衣服和狗啃似的头发，拐进卫生间，拎着毛巾出来扔给他，“擦擦脸。”

        沈漾要说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他把沈宸推到一边，“大哥身上有灰，先去一边玩。”

        沈宸猫一样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的沈漾有些心虚，“大哥你这两天做什么去了？”沈宸发问。

        “我——”沈漾尴尬的笑僵在脸上。

        “好了，宸宸。”沈彧说：“小孩子不要总问大人的事情，反正他又丢不了，不是说想大哥了吗，接下来就让大哥陪你玩吧。”

        沈宸也不和沈彧吵架了，还在偷偷打量沈漾，想知道大哥这两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别看了，快去准备准备。”沈彧掰正他的小脑袋瓜，威胁道：“你再不去我要没收玩具了。”

        总算把沈宸应付走了，沈漾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转身，沈彧抱着双臂，还在那里看他。

        可能是心虚，他反应很大，下意识往后迈了一大步，差点栽倒在楼梯口，“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沈漾皱眉。

        沈彧的表现让沈漾觉得他知道自己是去做什么了，可是不应该，要是沈彧知道他出去见那个人，一定不会这么平静，他略略放下心。

        “没什么。”沈彧收回视线，随口淡淡道：“很久不见，想你了。”

        “……你能说点正常人能说的话吗？”

        “好吧。”沈彧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今天我们的游戏主题是奥特曼大战怪兽，我们亲爱的小弟是奥特曼，你——”

        沈彧手指一指，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怪兽。”

        “各种各样的怪兽，今天晚上，他要把所有怪兽都消灭掉。”

        沈彧转身，回头露出一个微笑，比了个手势，“祝你好运。”我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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