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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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虞青看来,天熹帝都下旨了,淮南子也拿到了,接下来自然该大查特查,查他个翻天覆地了。但萧邈却忽然按兵不动起来。
可能这也怪她,那天晚上刺客搅散了春华宴,大家回到王府,跟着萧邈到了凝晖堂,本来是该各自散去的,小白却忽然闹起动静来,在虞青袖子里咳了半天。忽然呕出一条手臂来,已经消化了大半,只剩一截骨架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林舜掩鼻,怕侍女胆怯,想叫侍卫来收拾,萧邈却忽然道:“慢着。”
“还有其他的尸骨吗?”他忽然问虞青。
“没有了。”虞青不解:“我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这是傀儡术,也叫人殉术,用人祭祀,那些黑影都是他的傀儡,最后计修鸿杀掉的只是他的替身,本体应该还在某处,不过我们逼得他留了一截手臂,就是那团血雾,小白贪吃,就偷吃了。”
“什么,刺客没死吗?”林舜也十分惊讶,不过他向来老成:“但也不重要了,既然确定是金铜,就沿着金铜一路追查下去就行了。”
“林家的学生,就这样不求甚解吗?”萧邈本来已经在解衣了,听见这句话,忽然淡淡道。
林舜在外面规矩森严,但私下和他却常有师兄弟之间的辩论,这次也回道:“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萧家的学生再厉害,也不能这样求全责备吧。”
他们说别的还好,一用道家典故,虞青眼睛顿时亮了。
“你们在论道吗?我也要来。”她反应倒快:“什么林家萧家的,哦,我知道了,萧邈又想追查刺客下落是吧?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说世上的事人力能探知的有限,不管什么事,都要留个生门给人走,不要赶尽杀绝,这次林舜说得对,那刺客肯定杀不了,他虽然是邪魔外道,修为不低,而且来的时候留了后路的。”
她插进来还不算,还问萧邈:“你快反驳他,我听听你的高论。”
萧邈没理她。
“你继续这样不把人间当回事,迟早被人抓了去炼丹。”他只淡淡道。
虞青猛地想起之前天熹帝出现时他挡住自己的动作,顿时明白过来。
她凑过去萧邈身边,低声问:“你说的是你父亲,对不对?”
“是父皇,不是父亲。”萧邈纠正她,而且不愿意继续这话题的样子:“高人,你不累我们这些凡人也累了,请你先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吧。”
但到了第二天,虞青起了个大早,满心以为他要出发查案了,结果发现凝晖堂里摆了一案书,林舜正在窗下对着光看那本破破烂烂的淮南子,旁边全是用以佐证的古籍。萧邈却已经换好了胡服骑靴,一身白色锦袍,银线绣蟒,腰间系着躞蹀带,正在查看自己的佩剑。
“你干什么去?”虞青不解:“今天不查案吗?”
“不查。”萧邈的剑明亮如霜雪,对着阳光一照,与他的面容相得益彰,他收剑入鞘,道:“今天要练剑。”
“练什么剑,圣旨你拿到了,淮南子也拿到了,对照淮南子里金铜的记载,就能追查下去了,还等什么?”虞青也凑过去看淮南子:“难道你有哪里看不懂,来,我给你说说。”
“你就是自己想看吧?”萧邈收剑入鞘,淡淡道。
虞青被他戳破心思,顿时笑了。
“我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修炼的秘诀嘛。”
她翻看了一番,没什么好东西,又走出门外来,凝晖堂的后院是一片石砖地,光秃秃的,只有角落一棵海棠树,她还疑惑怎么这么空旷,原来是萧邈练武用的。她靠在柱子上,看着萧邈一气把一套剑法练完,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他身上有种凡人能到达的极限的美感,像塞上的白狼,或者眼神锋利的鹰隼,但举止又有宗室子弟的雍容,不全像计修鸿那种练武之人的森冷。
“凡人的剑法也挺好看的,”虞青不知道从哪摘了颗青杏来,在手里抛着玩:“你今天有空教我呗。”
“没有空。”萧邈见她瞪起眼睛,难得解释:“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萧邈接过侍女递过的手巾,擦着脸上的汗,凡人真是有趣,明明是血肉之躯,动一动就流汗,一剑刺穿就血流不止,但也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像一棵树,让人想折断试试。虞青偏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这在人间女子是多大胆的行为,好在萧邈也早习惯她的行径。
“我在思考那个刺客。”萧邈像是对他的剑又产生了兴趣,反复演习着一个双手持剑的剑招,又对着日光,观察起剑锋来,他的眼睛生得好,本来就接近凤眼,眯起来更漂亮,眸色都淡了许多。
虞青也凑过去看他的剑,忽然用手指在剑上弹了弹,听见剑啸,顿时笑起来,侧过头得意地看萧邈。
她的面容映着日光十分好看,萧邈有瞬间的恍神。
“我知道了,你是怀疑刺客并不是太子派来的,是不是?”她抱着手道:“我也觉得太凑巧,怎么偏偏选在月圆夜,还引发了异象。”
“巧的是在父皇面前,又刚好引发了异象,让整个洛阳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萧邈将剑转了过来,两人直面着剑锋:“但最巧的,还是刺客不会死这件事。”
“怎么说?”
“刺客如果会死,那昨晚叶九怕刺客被生擒,还有道理。如果是东宫的刺客,刺客本就不会死,那为什么东宫会怕刺客因为畏死而被生擒?如果是赵王派来的刺客,他们应该是没算到会有一个计修鸿,那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要刺客被生擒,诬陷东宫?还是这样消失,留一个‘死无对证’?”
“啊,头好晕。”虞青直接叫苦:“你拿着本淮南子查下去就行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淮南子,金铜,甚至杀掉小皇孙的方法,都是皮毛。”萧邈只冷冷看着剑锋:“都跟我要的东西无关。”
“那你要什么?”
“我要那个,最深处的,唯一的真相。”
“那你查吧,我先去城里玩去了,对了,罗骥呢?”
“他挨打去了。”
-
清晨的朱雀门,门楼上正在换班,昨晚值守了夜班的人也要休息了,圣上刚提前结束了春华宴,按旧例是三日不朝的,所以附近清醒得很。关于昨晚在华亭山的异象,什么金铜,小皇孙被害,会妖术的刺客,也早议论过一轮了,所以安静得很。
直到罗骥到来。
不是他好胜心强,见了计修鸿那惊世一箭就要较量个高低,而是今天的日子特殊。都说关进诏狱的人早则当晚,晚也不过半月就要提审上刑,今天刚好是半个月。
萧邈爱惜他的人才,留他一条性命,他知道,何况萧邈是他认定的长官,是不能违背的。一腔火气出不了,昨晚又亲眼见到天熹帝,心情更是复杂难名,所有一切化成一腔邪火,只想找个人痛痛快快打一架。好不容易等了一夜,知道计修鸿的羽林卫随天熹帝圣驾回了皇城,也知道他是守朱雀门的。
罗骥功夫好,在边疆也是深夜偷袭过敌营的,竟然被他溜上去了,找到了计俢鸿。
“计俢鸿!”他大喇喇叫他名字。
门楼上的守卫被他吓了一跳:“何人敢闯朱雀门?”
“不干你们的事,他是来找我的。”计俢鸿正在交班,扫了他一眼,眼睛眯得狭长:“我午时交班,你在侧门的小校场等我。”
他昨晚也注意到这个边军模样的侍卫是个高手了,他虽是武举探花,其实放在这十年的武举里都该是第一,不过是年轻气盛,而且出言不逊。天熹帝有意挫他锐气,把他弄成了探花。这皇城里都鲜有他的对手,谁不知道有个计修鸿,功夫一等一的好,脾气却一等一的坏,不然也不会在这守门。
罗骥喜出望外:“好!”
他在小校场等了半个时辰,总算见到了计俢鸿,后者也是话不多说,直接问他用什么兵刃。罗骥嘿嘿笑着,把背后拖着的一杆□□亮出来。
计俢鸿冷笑了一声“巧了,我最近也在练这个。”
他直接兵器架上选了一样武器,也是一杆亮银□□。
计俢鸿要跟人约战,半个皇城都轰动了,谁不知道这个探花其实比武状元还厉害,皇城守卫都是些家境不错的年轻人,他脾气傲,挑战的人不少,全都被打得灰溜溜回去了,所以名声是很大的。何况昨晚他一剑射死了偷小皇孙一案证物的刺客,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连最远的玄武门也有人赶来,把小校场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都是枪法,却大有径庭,罗骥是战场上的功夫,大开大合,有横扫千军之势,计俢鸿却是步战的枪法,是杀人用的,一杆银枪如同银蛇一般,毫无破绽,两人打得精彩纷呈,旁边的人喝彩不迭。
正热闹呢,一个小太监挤了进来,很傲慢的样子,挤了两下,挤不进去,抓着一个侍卫问:“喂,这打架的是谁?”
“你想知道自己看去。”那侍卫看得正入神,没什么好气。旁边他的同伴机灵,连忙用力地拉了拉他衣袖。
这侍卫定睛一看,险些吓得魂飞天外,只见那小太监穿了一身暗色的圆领袍,上面金绣葳蕤,看起来倒比寻常王孙还穿得好些,脸也生得玉雪玲珑,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稚气可掬,神色却傲慢得很。显然是没听到他刚刚那句抱怨,不然早就发难了。
侍卫心知御前内侍也不敢这样打扮,必定是极为炙手可热的人,连忙收敛了神色,笑着道:“回小公公,里面是打架是朱雀门的守卫队长,计俢鸿,跟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边军,好像是七皇子的人。”
小太监“哦”了一声,随手给这侍卫扔了颗金锭子,开始赶起人来:“你们这些人都让开,不准看,我爹要看这俩人打架。”
有消息灵通的,早猜到这小太监是谁,毕竟在宫内,敢收干儿子的太监可真不多。已经悄悄走开了,愚钝点的,怕惹事又舍不得走,就躲到一边去了,倒也真给他在校场边清出一块地来。
小太监作威作福地赶了人之后,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开了,跑到不远处的朱雀主道上,那里停着一顶十分华丽的轿子,小太监笑眯眯地凑到窗边,道:“爹,问清楚了,打架的就是那个计俢鸿,跟个穷边军打得正起劲呢,您老要不要去看看?”
“蠢东西,我去看那狗侍卫干嘛?”里面的人毫不留情地骂道,声音稍尖,意外地年轻,显然也是个内侍。
“是,狗侍卫不识抬举,脏了咱爹的眼。等咱爹忙完这一阵,就去揭他的皮。”小太监连忙道。
里面的人冷笑了一声。
“不用忙完,爷今晚就去揭他的皮。”他的声音颇为阴狠,又骄矜,倒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质。说着不看,却又道:“你滚去看他赢了还是输了,看完回来告诉我。”
“得嘞。”小太监连忙又朝小校场跑去。
那边的对战正在激烈处,只见那边军枪法十分刚猛,却频频被计俢鸿抓到破绽,他的枪法极怪,竟然有一招直接从对手的右侧刺去,边军侧身躲过,被他用枪架在右手手臂上,那枪顿时如蛇一般朝边军左手臂下方钻去,还好边军反应得快,夹住手臂,不然被他一格一挑,□□都得脱手飞走。
边军见不敌,转身收枪,似乎想要往校场角落逃去,计俢鸿欺身上去,只见那边军拖在地上的□□忽然活了过来,直接在空中画了个圆,调转枪头,直刺向计俢鸿心口,快得人眼睛都看不清,只觉得他将自己整个人都拧了过来。
只听见校场边齐齐喝彩,有不懂的,旁人就解释:“这是回马枪!”
小太监看了个半懂不懂,只觉得计俢鸿实在厉害,这一招也被他躲了过去,反而一跃而起,踩着那边军的枪杆就冲了上去,身形漂亮得像一只大鸟,手中□□直刺向边军喉头,边军叹息一声,直接弃了□□。
计俢鸿的银枪在边军喉头虚晃了一晃,收了回来。他这人话少,赢了也不说什么,只淡淡道:“你是马战的枪术,陆战吃亏。”
他是在说他自己胜之不武。
“嗨,你就别给我留面子了,在地上都打不过,到马上我更打不过你了。”那边军倒也豁达。
校场边的人都笑起来,连计俢鸿也笑了,他笑意很浅,整个人穿着一身羽林卫的朱色锦袍,站在阳光下,如同一杆笔直的枪,别提有多好看了。
小太监庆哥被他的笑晃了一下,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个叫计俢鸿的人倒真挺难得的,怎么偏就得罪了自家干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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