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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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妫正是舞伎中为首的美人,经过刚才的遭遇她有些失色,勉强走上前去搀扶住楚王旅。对方身材高大,远非她能抗衡,但她试探性地向下迈了一步,楚王旅竟也没有执着,便顺着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陈人?”楚王旅搂过叔妫。妫姓是陈国国姓,就如芈姓正是楚国国姓。他握住叔妫的下巴端详她的面庞,最终下结论道,“无息夫人之才,亦无息夫人之貌,无趣。”
女君听闻冷笑一声:“她如何能与息夫人相比。”
息夫人是楚文王夫人,楚成王的母亲,出身陈国。她原是息侯之妻,故称息妫,据说正是因其美貌,楚文王才会灭息,后便将其带回并娶之。细说来,她实为二人曾祖母,这般轻佻之辞颇为不当。
“祸国之色,有何不可说。”楚王旅又看似爱怜地抚摸叔妫的嘴唇,哪怕她颤抖得越发严重也故作不知,“女君既得陈女,可曾听闻……夏姬?”
此名一出,在场男子无不显出几分好奇之色,倒也并非为美色所惑——他们甚至从未见过夏姬。只是楚王旅习于美色,却刻意提及夏姬,不由得让人心生异样。
与此相对的是,叔妫眉头一皱,厌恶之情闪过,这一幕清楚地倒映在楚王旅眼中,“看来寡人新得的美人儿有话想说,诸位不妨听听。”
叔妫面露难色,顺着楚王旅的力道站起身,但却故意依偎在他身旁,低眉顺眼地柔声道:“大王毋为难妾……啊!”她被楚王旅猛地甩开摔倒在地,又被抓着头发拖了回来,不由发出一声惨叫。
女君拂袖而起,案上的酒食器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她略侧过脸,不想被人看见这一刻的怒色,这一举一动都是演给她,做给这席上众人看的。
真是欺人太甚。
可她偏偏不能如何。只她嫁来随国的这短短十余年,郑国在晋、楚之间挣扎求存,一日服于晋,一日又降于楚的艰难处境已足以让她清醒。
如若失却强楚的庇护,哪怕她早已在随国站稳脚跟,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向强者乞怜。况且她如今能够作为一国之君、而非以太后之名摄政亦完全赖于楚国的支持。她可以仗着昔日情分与熊旅言语机锋,却终究不能违背他。
她不配。
芈加深吸一口气,款款走下,来到楚王旅面前敬他一杯酒。直至现在,她才真正地在时隔十五年后,重新打量了一番熊旅。相比于旧时,他更加强壮,但鬓角掺了一些白发,面上常带笑意,压迫感却极重。
楚王旅松开叔妫,端起酒并未饮下,而是仰着头,刻意用狎昵的目光上下扫视面前的女人,道:“陈平国、孔宁和仪行父都为夏姬所迷,寡人却不认为夏姬能与夫人相比。”
那是自然,当今天下,九州之间,又有哪个女人能够拥有她这样的权力呢?女君昂首不再看楚王旅,眼角余光见他喝下了她敬的酒,这便算是过去了。至于眼前男人表现刻意的恶欲,她其实并不在意。
十五年前的云梦之会,直至今日,她依然会因为想起往事而感到愉悦。她不介意向熊旅表现出这种愉悦。
“兄长究竟为何而来,何不明说。”女君拿起楚王旅案上的尊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也不理会对方便一饮而尽。
她的思绪不断变动,一方面衡量熊旅所说图霸中原之事于随国的得失,一方面短暂停留在方才熊旅给她的难堪,一方面也回忆起他二人少年时熊旅的青涩模样,情绪呈现一种诡异的兴奋。
“陈国将乱。”楚王旅却不再装模作样,望向与他对坐的随国众人。他只要不笑,便显得格外庄重威严,“寡人与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晋楚之争,诸位不可置身事外。”
“言尽于此,今日之酒便饮罢了,寡人实欲与美人共度良宵。”轻松的神情随着这句话再次出现在他面上,楚王旅抱起叔妫便径自离开,看也不看女君一眼。跟随他前来的楚国人也悄然跟随其后。
就在楚人即将全部离去之时,又听已至殿外的楚王旅朗声道,“大工尹不若也早些归去罢!”之后便是一连串笑声越来越远。
女君回首看向随国的卿大夫们,他们大多面色如常。无须称奇,随国从于楚国已有四十年之久,距离北边同姓的强晋着实太远而又与楚太近。
若是为楚王旅这一句警告而忐忑不安,有所异动,楚国早便将其除去了。时日近些,也早在她君临之时,就该与她鱼死网破。既然各自安然无恙,那便是早有准备。
“楚王提及之事孤已心中有数,诸位请回吧。”
日已偏西,女君独坐于书房中沉思。熊旅即位后早已不止一次伐陈,想见的未来里也不会停止。就如同郑国一般,陈国亦是在晋、楚两个大国之间摇摆。可之前伐陈不过是向随国索要一些财物战备,亦或是遣使借道,对方从未亲自前来。
说来有趣,她与熊旅的逸事兴许连端坐高堂的天子都曾听闻过,可惜那桩旧事远没有传言来的那般香艳——毕竟这些随人只愿她早日归楚,她哪能给他们留得机会呢?自来这随地,她确确实实已有十五年未曾回过故国,甚至一同前来的陪媵都已改嫁,她也必须守着个死人。
当然,那只是为了维持君位必须做的牺牲,她自有她的屋内人。
一时不得结果,女君便也怠于深思了。熊旅必是知晓她未曾听闻的消息,或许便与那夏姬有关。再过片刻还要去探望得,她想,稍作休息便去。
她做了一个谈不上好坏的梦。
芈加一向是颇受宠爱的。无论是她阴鸷暴戾的父亲,骄横高傲的母亲,亦或是那些公室重卿,在她面前都收敛了自己尖锐的那一面,她的成长称得上是一帆风顺。
她的父亲商臣是弑父上位,所以对自己的儿子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巧合的是,商臣也确实没有嫡子,夫人无子,其下便是左媵和右媵。公子旅便是左媵之子,又是长子,且因左媵早亡而养于夫人膝下。
但楚人与那些遵照礼法的周人不同,他们并不一定立嫡长子为太子,这样做也不会因“有违礼法”受到国内公族的阻碍,尽管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如此。商臣弑父就与成王想要弃早已被立为太子且居嫡长的他,而改立王子职有关。
故而商臣对自己的儿子可说是一视同仁的,一视同仁的警惕和重视。
在这般条件下,尽管商臣常年在外征战,他的儿子们也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作为夫人唯一的孩子,芈加也拥有了和兄弟们同进同出的机会。
她就这样顺利长到了九岁。这一年的《丹阳行记》上这样记载:“穆王二年冬十月,随侯来朝,王请妻其大子,随侯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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