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浮云：拜师

小师叔站在清心殿门前的台阶上，转过身来俯首看着我，“你这小姑娘，走的也忒慢了些，快跟上，我带你去见掌门师兄。”

        我连连点头称是，爬台阶的步子努力迈大了些，尽力跟上他。这年我七岁。

        我是被爹爹从家里赶出来，送到山上教化的。爹爹自我娘亲死后就一直不喜欢我，他嫌我整日在府上乱逛，令他心烦，就给我收拾了行装，又从府里挑了个比我大一岁的丫头叫锁莹的，把我们一起送到了浮云山。

        浮云山是百年传承的修仙门派，它原指的是淮州城外的一座青山，后来随着山顶上一门派不断崛起壮大，山下凡人再提起时，此“山”非彼“山”，大多已不是指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头，而是指山上那声名赫赫的门派了。听说这浮云山门派始祖起先也给自家教派起过不少名字，什么青阳，孤真，龙渊，玄天之类的，但传出去没有一个人记得住。人们提到他们时，只会说“哦，浮云山啊，你们是浮云山弟子”，所以最后老道士干脆放弃了易名，直接在自家山门上刻了浮云山三个大字，从此名正言顺。

        浮云山教化等级严苛，山上分为普世学堂和道家仙宗，没有特殊技艺的凡人凭学识能力或家世，筛选后可进入普世学堂进修。而有仙缘灵力的人，则可通过专门的比试进入道家仙宗，接受道派正统的修炼。所以淮州城内很多名门望族，都以将自家孩子送进山上引以为豪。

        我父亲是淮州城的都尉，靠着他的关系，也勉强可以进普世学堂学习。上山第一天，碰上了浮云山掌门在普世学堂招收弟子，名额只有一人。浮云山掌门历来推崇修炼仙法，能破开常例招收普世学堂的凡人弟子，是多少年都碰不上的机遇。成为他的弟子，即便以后不能修仙，当个人中龙凤应该不在话下。所以众弟子哗然，都在跃跃欲试。

        我和锁莹对什么都不太熟悉。看着那么多人都前往，想着应是个不错的差事，就一起去凑热闹。主事殿前的广场，学子们浩浩荡荡，我俩混在中间，时不时的窃窃私语。

        “你说他们这是干吗呀？”

        “小姐，是不是要讲道啊，我看山下很多道士经常会开坛设法，忽悠人的。”

        “浮云山名声这么响，应该不会吧。先跟着看看，要是他们骗我们，我们就回去。”

        “嗯，我都听小姐的。”

        我和锁莹在人群里自顾自地打着小算盘。过了会儿，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我抬头看向主事台，见一个少年正站在那。少年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穿一件天青色的纱绸宽衣，头插玉簪，足踏白靴，一张脸白皙又精致，个头虽然不高，身姿却很板直，站在高阶的石台上，模样气度活像个小神仙。我心里暗暗好奇，道士开坛设法，就让这么个小哥哥来吗？

        又过了一会，石台上的人有了动作，他微微蹙眉，皱着一张脸，嘴唇紧抿，像在思索什么。静默片刻后，他又在台上踱步，来回走了两圈，边走边向下看，最后佯装成熟的摸摸下巴，指向人群，说了句：“就你吧。”

        我看向他指的方向，正是我，怕会错了意，又四处张望了下，发现四周的人也正在看我。

        旁边锁莹小声的冲我喊：“小姐，是你，指的是你。”

        我万分疑惑，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台上的人又说话了：“就你，那个小姑娘，你是这次挑选的弟子，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他又清了下喉咙，对在场所有人鞠躬行礼，说道：“今日遴选结束，各位来参加的师兄师弟们，可以回去了。”

        全场哗然，我听到几个离开的弟子走过我身边时还在念叨：“如此随意吗，这女子是不是有什么奇特之处？”旁边有人附和他：“对呀，而且不是要男弟子吗，怎么到头来选了个女的？”更有人问：“不是让我们所有的普世学堂男弟子来吗，这女孩怎么混进来的？”

        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唏嘘声不绝，我站在原地，全都听了去，好半会儿才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在来开坛设法，而是在选拔弟子，招收的还是男弟子。我这阴差阳错的，怕是毁了大家伙的好兴致。

        正想着，锁莹走了过来，她对我说：“小姐，我不能跟着你了，我先回去，在屋里等你”

        我说：“好。”然后她就随着众人一起走了。

        我在原地又站了一会，等到场上的人都零零散散地走光了，台上那少年才跳了下来。他来到我面前，对我说：“我叫叶逢知，是这次代替掌门师兄挑选弟子的，你可以叫我小师叔。”

        我低声叫了句：“小师叔。”

        他好像受用得很，笑着道：“行了，师叔拜过了。你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于是我就跟着他绕过了好几道廊院，去了清心殿。清心殿前一排高高的台阶，他走在前面不停的催我，我气喘吁吁的在他后面跟着，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殿前。

        走到门口，他理了理衣衫，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引我进去，然后喊了句，“师兄，我回来了。”

        我随着他进门，然后小心地四处张望，努力看清了些殿内的布局。只见一个鎏金雕花的大香炉摆在房间的中央，正升腾着袅袅烟气，屋内两侧是顶着房梁的数道立柱，立柱间自梁下垂着挂满玉饰的纱帘，从门口一直缀连至堂前。堂上正坐着个在闭目养神的道人，他的身后两侧垂着副字，左边是“道法自然”，右边是“无为而治”，中间是一副红梅傲雪图。他的身前桌子上，还摆着几册书，面前一本正正摊开，书旁的玉瓶斜插着一枝腊梅，大红色，很是鲜艳夺目。

        听到小师叔的声音，他回了一句，“过来吧”，声音似洪钟般坚实。只是眼睛一直没有睁开，像是还没从自我的境界里脱离出来。

        小师叔把我引到他面前，然后示意我跪下，我乖乖的跪下，然后看着前方的道士。这道士大概是闭着眼的原因，看起来很是慈眉善目，三四十岁的光景，下巴上还留着一簇小胡子。他又闭目沉思了会儿，然后睁开了双眼。

        我因为跪在他的正前，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好似没看清，又好似不信，他皱眉眨了几下眼，然后问立在我身旁的小师叔：“女子？”

        小师叔回答：“是”

        道士脸上露出一股不可置信：“逢知啊，我不是说收男弟子吗？”

        小师叔听了辩解：“你只跟我说，要我把普世学堂的男弟子都叫到主事广场，进行挑选。没告诉我，一定要个男弟子啊。”

        道士听了一脸无奈：“对，我让你叫的都是男弟子，那你怎么给我挑出个女弟子来？”

        小师叔不以为意，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晃了晃，“我也不知啊，我让所有男弟子都来，她也混在里面，我想你也没说一定要男子，那就这个女子好了。”

        道士被他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盯着小师叔看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无奈说了句：“逢知你啊，是净会给我捅娄子。”

        小师叔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但语气依然回的轻松：“人都来了，男女有何不同。”他看向我，“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淡淡的回他：“萧语念。”

        他念叨了两句，“萧语念，萧语念就叫你念念吧。快拜师，给师父磕头。”

        我听了他的话，刚准备俯身，堂上人却说话了：“且慢。”

        我抬头向上看，只见那道士一脸为难，他低眉望着我，说道：“语念是吧，是逢知搞错了，我不能收你为徒。”

        我和旁边的小师叔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说罢两人都惊愕，互相看着对方。

        堂上那道人也惊讶我们如此默契，淡淡一笑，接着道：“我清心殿收弟子，一向只要男子，不是因为我对女子有偏见，而是女子本性属阴，不能修行我道家正阳属性的功法，比如会龙隐诀。这次招收的本是普世学堂弟子，有些人的根基可能也练不到会龙隐诀的程度，但是我的座下，会正心索是最基本的要求，而正心索是至阳至纯的内功心经，你一个女子，是练不成的。”

        一旁的小师叔，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语气有些迟疑，他说：“这似乎…确实…不能。”

        我看向他，脸上一阵难堪，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定了定神，接着语气坚定，说道：“但也不是不可。”

        堂上的道士，听了他的话，道：“此话怎讲？”

        小师叔说道：“本次选拔，本就是从普世学堂弟子里招收。师兄你也说了，资历平凡的普世弟子，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练成会龙隐诀，那就不存在念念修不修行的问题。至于正心索，那是高阶功法的基础心经，很多人根本练不成高阶功法，要那基础心经又有何用？这样说来，男弟子又和女弟子有何不同？”

        上面的道士，听了他的话，回他：“话虽如此，但普世学堂应该也有能力极佳者，学会基础心经，纵使练不成会龙隐诀，达到小思成的境界应该也是可以的，这岂不是耽误那些人吗？”

        小师叔又答：“师兄此言差异。小思成境界，随便拉个道家仙宗的弟子，哪个境界不比这强，将普世学堂弟子只练成个小思成，有什么可夸赞的？你还不如留下念念，念念虽无根基，但她是张白纸，我们授学本就不应只拘泥于道法仙术，你教习她其他，让她在别的学术上精益求精，也不失为一项成就。”

        堂上的道士听完这番话，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踱步，像是在思考。

        小师叔看着他，顿了顿，又说：“我们浮云山上学道法的人已经够多了，这么多年，除了陵肆，纪尧，还有我算是不错，别人有足够出挑的吗？我们不如培养一个根本不会道法的人，若她将来能有所成，以后传到山下，人们也会夸我们不拘形式。也让世人知道知道，我们浮云山，除了道法，别的也教得，这不更是一桩美谈吗？”

        我听了小师叔这一番番的话，心里感叹他口齿真是伶俐。

        上面的道士捋着胡子，又来回走了两步，还在皱眉思索。我暗暗想，他若收了我，我以后学不成什么，岂不是丢了他的面子。他定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个，脚步停下后，盯我看了好久，最后说：“好吧，那就姑且一试。”

        小师叔看他答应了，连忙向我眨了下眼，他说：“念念，快拜师吧。”

        于是那道长又坐回榻上，将双手笼在袖里，他看着我，语重心长道：“语念，你进我座下后，可一定要勤加修炼，不要辜负你小师叔这一番苦口婆心啊！”

        我冲着他连连点头，然后，俯身低首：“弟子萧语念，今日正式拜师，给师父请安了。”

        就这样，我进浮云山的第一天没有去成普世学堂，反而成为了浮云山掌门周祉程座下的第一个凡人弟子，也是第一个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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