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槐柳镇：梦中的闹剧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放开我！陆柯！陆柯！”

        “哟，不得了啊，别看张家小子人这么烂，居然能找到这么俊的媳妇。”

        “要不怎么说他家是村里的有钱人呢，可惜哦刘晓妮没这福气。”

        “诶？张家小子？我怎么记着他不在了？”

        “你记错了吧？人家结亲的大喜日子说这等晦气话，也不怕被撵出去。”

        “人老了记性不好，我刚刚还在想张家娃子之前不是结过亲了吗？”

        “对啊对啊，我也记得，当时我可是听张家媳妇说对方是省城来的。”

        “瞧你们说的，咱今天来喝的可是结亲酒，你见过哪家第二次结亲还大办的？”

        “李婶子说得对，我看啊，你们就是记错了，不然你们说说之前那个结亲的，后面怎么了？”

        “哎哟，可能还真是记性不好记岔了。还真想不起来，我就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您老记的是隔壁村的吧？”

        “可能吧？我就是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

        “桂芬啊，这新娘我咋看着不是个女娃呢？”

        “我也觉得不像女娃，娘，你觉得这新娘眼熟不？”

        “是有点，不过没什么印象，可能结亲前来过我们村？”

        “也是，谁家结亲前不去对方家看看呢。估摸着就是那会见过一眼吧。”

        “放开他！你们放开白嘉哥哥！”

        “啊——臭小子你敢咬我！”

        陆柯睡梦间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时而如窃窃私语的八卦声，时而如逗乐打趣的玩笑声，时而还能隐约听到唱念做打的戏曲声。直到陆柯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和小孩的哭喊。他才挣扎着把沉重的眼皮睁开。

        [这什么情况？大半夜开播？]

        [陆鸽鸽这么敬业实属罕见。]

        [不对啊，这直播是自动开启的？有情况？]

        [哦豁，半夜开副本，不是凶案就是鬼。吃瓜jpg]

        [半夜一堆人穿白挂红的吃席，很难不说一句有鬼。瑟瑟发抖jpg]

        [鬼？哪儿呢！！瞬间清醒jpg]

        [兄弟胆子这么大吗？]

        [嗐！只要胆子大，女鬼放产假。滑稽jpg]

        [单身久了看啥都眉清目秀的。斜眼笑jpg]

        [兄弟听哥一句劝，不至于，真不至于。]

        陆柯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在一片空旷的水泥地上。眼前是一桌桌摆满了菜品的席面，已经入席的宾客似是翘首以盼的看着热闹，又像是在等待着开席。

        嗯？怎么回事？白嘉和小孩也在他梦里？？

        陆柯无比确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感受不到自己对躯体的控制，视线随着想法快速转变。想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周围的人嘴巴一开一合，明明听不到声音，偏偏他就是能感知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梦到白嘉就算了，这也不是头一次。令他奇怪的是，今天刚遇到的小孩，四方村里的桂芬婶子，和老太太也出现在梦里。

        “陆柯！陆柯！”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正想研究一下梦境，探究自己内心的陆柯被一道奇异的情绪波动引起了注意，思维转换间便“看”到酒席侧前方被两个中年男人推搡着的白嘉惊恐的喊着他。

        “哥哥！陆柯哥哥！有坏人！”

        小孩凄厉的喊声透着沙哑，也不知道喊了多久。正想着，陆柯的视觉，一下子从酒席的外围到了两人前面。

        “怎么了？”

        “陆柯！陆柯你在哪里！”

        “你们放开哥哥！陆柯哥哥！哇——”

        明明自己看着他们，可是眼前的一大一小却压根没发现他，继续喊着闹着。白嘉被那两个穿着白色丧服的中年男人死死押着胳膊挣脱不开。小孩也被一个面目狰狞的大妈拦在怀里不停蹬地踢腿。

        啪——

        陆柯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扇了白嘉一巴掌：“给我老实点！能嫁给我儿子是你福气！”

        死死扣着南执鹄的中年妇女也连声应和道：“就是！你等会老老实实的去拜堂，你的弟弟我们会当成儿子一样养着的。”

        “给我放手！”看到白嘉被打，陆柯心里涌起一阵阵暴虐的情绪。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依旧没有控制躯体的真实感，明明眼前的人“说话”他能感知到，不远处还有浓妆艳抹的戏班子在唱戏。周围的“声音”那么真实，偏偏他却好像灵魂出窍一样没有实感。

        [靠！怎么回事？我陆哥呢？]

        [陆狗你再不来媳妇孩子就没了。吃瓜jpg]

        [奇怪，直播间怎么没看到主播啊？]

        [白嘉是在做什么支线任务吗？]

        [大半夜的摆酒席？这村里的人怎么想的？不嫌瘆得慌？]

        [看这架势，经纪人是被抓来的吧？他那么怂怎么可能敢半夜带着小孩出门。]

        [小孩哭得好惨啊，一直喊陆狗qaq]

        [刚刚那个大叔说拜堂？大半夜拜堂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习俗？摸不着头脑jpg]

        [陆狗你人呢！直播间都开了你人呢？]

        [陆狗是真的狗，平时怼我们一句不落，现在影都没一个。破口大骂jpg]

        [所以说游戏技术不代表人品，也不知道你们对他哪儿来的信心，吃瓜jpg]

        [黑粉滚啊！你户口本就剩你一个人了是吧？]

        [怎么能说滚呢，要对孤寡老人抱有同情心。翻白眼jpg]

        [笑死，一开口就管天管地，用得着你管爸爸对陆哥有没有信心？]

        陆柯站在寂静无声又“嘈杂”的酒席中，看着白嘉惊恐又愤怒的神情，小孩还在旁边不停地哭喊挣扎。他像一只误入蛛网的猎物，任凭思绪万千都挣脱不了桎梏。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满腔的无力感却真实得可怕。

        “时间差不多了，先把人带过去让儿子看看。成的话今天就赶紧结亲。”

        “那你看好这小孩，儿子看得上他哥的话，这小孩可是要留给我们当儿子养老的。”

        “你给我放手！”

        “放开我，不要带哥哥走！”

        陆柯就这么看着那两个中年男人带着白嘉往黑暗中走去，他沉默地看着小孩手臂上被中年妇女掐出的红痕。明明他就在他们面前，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如果不是梦的话，为什么一切都这么真实？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还不醒？

        宾客的好奇的神情，戏班子的喜庆的唱喝，白嘉的惊慌失措，小孩的崩溃大哭。四面八方的情绪如滔天大浪向陆柯涌去，那一瞬间陆柯仿佛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操控感。可是任他思绪怎么暴躁都无法去到白嘉身边。只能感觉到思绪，却感觉不到身体存在的陆柯犹如困兽一般死死盯着那两个中年男人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白嘉……白嘉……

        拦着南执鹄拼命抱着不放人的中年妇女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使不上劲儿。可是下一刻又成功制止了一次小孩的挣扎，完全忘了自己是在梦里的中年妇女紧张的安慰自己：对方再瘦小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拼命挣扎自己拦得手酸了也正常。

        “你放开我呜呜呜我要白嘉哥哥！”

        “你这孩子哭啥，我家可有钱了，要是你哥能被我儿子看上，以后我们家养你，多好啊。”

        拦着白嘉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陆柯似乎再也感受不到周围的情绪，又似乎嘈杂的情绪从未消失，固执的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陆柯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迟缓，就连把眼前这个诡异场景的任务线索理清楚都做不到。

        他恍然间想起了初见白嘉的那个课间，那段时间他因为家里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弟弟，烦躁得每天课间都去楼顶吹风。那天他突然觉得口渴，想下楼买瓶水再上来，就在下楼梯的时候，看到隔了一层楼的楼梯拐角处。那个人侧着身子只露出小半张脸，挂着温柔又不失疏离的笑容，对着眼前害羞的女孩子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良好的教养让他停下了脚步，免去对方的尴尬。也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不弄出点动静提醒对方楼上有人。他就这么静静地垂眸，看着那个一脸娇羞的女孩子霎时白了脸色，磕磕绊绊的询问对方是谁。

        他不记得后面白嘉是怎么劝解的女生，但是他清晰的记得当时那个看不清眉眼的男生沉默了一会，清朗的声音缓缓地说着：是经管系的陆柯。

        从来不乏追求者的陆柯，那一瞬间心跳停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记得女孩最后离开的时候说：白嘉学长，祝你幸福。

        从那之后，陆柯总是无意中能听到这个人的消息，明明大学同校四年多，居然是在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个人。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索性放任自己。只不过每次听到他的名字，总会下意识收敛情绪，用发呆来掩饰自己的关注。他曾经想过，如果那个人来到他面前，跟他说一句喜欢。他会愿意跟他试一试，毕竟被他记在心里的人，总应该得到一些偏爱。可是直到毕业也没再见过那个人。

        直到他毕业一年后，协助大哥顺利跟父亲完成交接，终于可以离开公司时，他突然想起大学时偶然听到别人说过：艺术系的系草白嘉看着跟水墨画似的一个人，居然喜欢玩游戏，听他舍友说，人菜还不爱服输，硬着头皮看直播教程也要打。

        当时他就在想：如果做游戏主播的话，是不是有一天能被他看到，然后会被对方再次想起呢？原计划当甩手掌柜的他当即决定转行做游戏主播。当时他只是随便找了一家公司，本着公司再坑他也耗得起的原则，签下了那份堪称“卖身契”的合同。

        凭着多年的游戏经验，三个月后就已经粉丝十几万的陆柯，那天去见公司安排给自己的经纪人时，等来了白嘉。那个记忆中淡然拒绝追求者的人，一脸紧张的跟他说：你好陆柯，我是公司新招聘的经纪人白嘉，接下来会负责你未来所有的商务接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那一刻说不出的惊喜，即是久别重逢，又像是失而复得。然而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却从来没有跟对方有过交流，故而他只能客气的说：你好，我是陆柯，以后请多指教。。

        回忆的时间跨度很长，在思维的世界却也只过了那么一会。陆柯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刚刚还在回忆中。此刻却被换上了红色喜服的身影，那一身衬得他皮肤极白的红色，与他身后无边的黑暗爆发出了令人惊叹的美感。白嘉神情仓惶的被押着从黑暗的边界走到嘈杂的人群中。陆柯控制不住的，想抬起手摸一摸白嘉的头发，告诉他：别怕。

        当手上突然传来了清晰的触感的时候，陆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就裂出了蛛网般的线条。接着如玻璃般一片片碎裂。刚才还是局外人的陆柯，一直看着这片可望却不可即的场景，此刻却已经身在局中，感受到了自己攥紧的右手和剧烈跳动的心。他，终于出来了。

        [嗬！主播突然在屏幕上出现，像看鬼片一样！瑟瑟发抖jpg]

        [靠！现在才出现！]

        [叮——尊敬的vip粉丝，您的失踪主播陆鸽已上线。噗呲一笑jpg]

        [你的小怂包都快被押着拜堂了。绿光森林jpg]

        [你答应要好好带出去的小孩都快成别人儿子了！气呼呼jpg]

        [你再迟一点你就没媳妇了我跟你讲！指指点点jpg]

        [刚进直播间？？主播这是要抢亲？]

        [嗯？姐妹这个想法很ok啊！黄脸害羞jpg]

        [主播听到没？给我搞快点！]

        “陆……陆柯？”白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神情恍惚分不清真假。一开始来到这里时，他和小孩也以为是在做梦，直到被人押着的时候身体传来了痛感才发觉不对劲。此刻看到一直念着的人出现，生怕眼前的场景才是在梦中。。

        “是我，我来了。”总算能碰到人的陆柯终于缓下了心神。愉悦的情绪让他下意识忽略掉了身体传来的阵阵奇异的情绪波动。

        把白嘉和小孩一把拉到身边的陆柯此刻才有空瞥了一眼刚才拦着小孩的中年妇女：“你刚才说，你儿子看得上的话，就要他今天要成亲？”

        “是，是。”明明刚刚还情绪分明生龙活虎的人此刻居然只会木讷的应是。

        确认了自己所听非虚的陆柯继而转眼，看了看另外两个穿着白色丧服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问道：“刚刚是你说，我们带来的小孩，要留给你们当儿子？养老？”

        中年男人眼神空洞的讷讷说着：“是啊，这样大家都好。”

        “大家，都好？呵。”从刚才忍到现在的陆柯闻言挑着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既然死了，就别想着活人的事了。别临了临了，连骨头渣子都保不住。”

        说完陆柯一手揽着惊魂未定的白嘉，一手牵着哭得抽抽搭搭还没回神的小孩转身就走。刚刚还声色俱厉的三人却直楞楞的站在原地，失了神般盯着他们的背影一动不动。

        随着他们穿过一桌桌酒席向外走去，刚刚还在不停聊天的村民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说不出的滑稽。前头热热闹闹唱戏的戏班子也逐一停下了动作，躯体像被定格的木偶一般僵硬。

        白嘉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异常：“陆……陆柯，我们……去哪？”

        “带你们离开这里。”陆柯不急不缓的带着人穿过人群，漫不经心的笑着说：“不要看。吓哭了可别怪我。”

        白嘉还没明白陆柯怎么突然笑了，便被对方从身后伸手捂住了眼睛。

        “陆柯哥哥，我看不到路了。”

        “嘘，哥哥带你们出去。”

        陆柯说着便带着一大一小走入了黑暗之中。徒留下身后一群肢体僵硬的人，在铺白挂红的场景里组成一副诡异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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