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不胜其烦（二）

　　于素玲连雷打不动的午觉都放弃掉，跟老公吃顿简单的午餐后便风风火火赶到医学院，一到就缠着她哥哥要去找刘爱珍。

　　于家松摇头苦笑，看看手表说：“你耐心坐一会，手术一结束她就会过来，估计还有一个多小时。等会她进来，你要装做偶遇，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

　　说完起身要走，于素玲叫道：“哥，你上哪儿去？”

　　“我要在这儿，她肯定会问我有什么事，我哪有什么事。唉……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要为你们母子俩撒谎。”于家松摇摇头躲了出去。

　　于素玲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特无聊，在墙壁书柜里瞎翻一通，拣本医学书，心不在焉地随意翻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赶紧合上书，闭着嘴咽下一口口水，平静地用柔柔的声音说：“请进。”

　　刘爱珍推门进来，见一位中年妇女坐在沙发上，她以为自己走错办公室，又缩回头看看门头招牌。没错呀！她满脸堆笑，对那位中年妇女说：“我找于教授，他不在呀？”

　　于素玲站起身道：“是小刘同学吧？于教授是我哥哥，刚出去。叫你稍等一会儿，他马上回来。”

　　她以未来婆婆的眼光细细打量爱珍：姿色不错，有做狐狸精的本钱，难怪佳贤会被她迷住。衣服布料朴素，但式样新潮，裁剪也很得体。简洁的线条，却能显出高贵清秀的气质，实在难得。

　　她却不知道，这是陈岚特意为爱珍考上大学而精心制作的。陈岚是谁呀！如果说她在JJ市裁缝界手艺排在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从外表上于素玲给人打了个优秀，笑眯眯地问：“小刘同学是哪里人呀？”

　　“江西九江。”

　　“哦，江西好啊！是革命老区。九江这地方很不错，我有很多同事同学的孩子就下放在九江，像德安的共青、修水、武陵等地都有，听说那儿风景很美。”

　　“您说的那些地方是九江下面的县，我没去过，我是在市区。”刘爱珍不卑不亢地笑道：“市区很小，跟上海比不了。但很美，青石板的小巷幽幽长长，两旁红墙碧瓦爬满绿藤，大红的窗台上搁着月季、丁香，那醇厚的风情是大城市里难以见到的。”

　　于素玲心里又给她添了几分，觉得她举止得体，言谈清秀，特别是说话的声音，竟然有音乐般的韵味。就不知她的家庭怎么样？再好的姑娘，如果没有一个好家庭，那也是门不当户不对。什么公主爱上农夫的故事，都是骗人的鬼话。只有家境相似的人，他们的爱好、兴趣、志向才会相同，才能相互沟通谈到一块去。所以于素玲对一个人的出身看的很重，她的这种思想也直接影响到汤佳贤。

　　“九江我去过，但只是路过。”于素玲笑道：“在市区湖边上转了转，那地方的确很美。出来读书想不想家呀？”

　　“哪有不想家的？”刘爱珍一点也不怯场，并没有因为于素玲是陌生人而吞吞吐吐，轻快地说：“不过再有两天就放假，想也就这两天的事。”

　　“我看到有好多学生放寒假不回去。”

　　“那是路远的同学。”爱珍解释道：“寒假假期短，路远的同学一来一去在路上要走十来天，等他们到家年都过了，所以索性不回去，还省下一点路费。我是非回去不可，一大家子人在等着，要是不回去他们会骂死我。”

　　“一大家子人？”于素玲疑问道：“你兄弟姐妹很多吗？”

　　“也不多，有一个比我大几分钟的双胞胎哥哥，和我嫂子在中国农业大学，不知道他们今年会不会回来？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读书。关键是我舅舅、姨太多，我们每年都是聚在一起过年。”

　　这是代钰冬和李大娘定下的规矩，平常老俩口就在农村生活，过年时就回到李家大院，不管是儿子女儿都要回来团年。

　　在老习俗里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但李大娘是什么人呐！她是李家的老祖宗，她说回来就必须回来。而这也慢慢影响到左邻右舍，继而扩展到全市。结果九江养成一套独特的风俗，女儿女婿要团两个年，一个在娘家，一个在夫家，当然这是后话。

　　刘爱珍清脆地笑道：“要是人都到齐，起码有六、七十人。像我们这些小辈，只能端着碗围着桌子转。”

　　于素玲看她高兴的样子，暗道：看来是个大家族，而且还很和睦，说不定还是九江的世家豪族，否则也培养不出这么优秀的儿女出来。连哥哥嫂子都在农业大学，那是全国重点的重点，不亚于清华北大。

　　她故意叹气说：“真羡慕你，整个家族聚在一起肯定很热闹。我只有佳贤一个儿子，每年过年就只有我和他还有他爸三个人，冷清的很。”

　　“怎么教授还没回来，我去找找他。”刘爱珍这才知道原来对面的女人是汤老师的母亲，有意想回避。

　　于素玲笑道：“再等等吧，陪我聊聊天。”

　　这一聊竟聊去一个多小时，直到快要下班的时候于家松才出现，一进门就陪不是：“小刘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到校长室去了一趟，没想到聊这么长时间，让你久等了。”

　　爱珍笑问：“没关系，您找我有什么事？”

　　于素玲站起身说：“都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小刘同学，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刘爱珍连忙推辞：“谢谢，我到食堂吃。”

　　于家松笑道：“去吧，去吧，都不是外人，吃个便饭而已。”

　　“难得我们俩谈的投机，你就别推辞。”于素玲一把抓住刘爱珍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爱珍是百般的不愿意，因为吃人一顿饭就要欠人家一份情，她不愿欠别人人情，可又不好硬推辞，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走。

　　锦江饭店是上海知名的大饭店，刘爱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气派的装饰让勤俭惯了的她有点震撼，心里嘀咕：这得浪费多少钱啊！

　　饭桌上早有几个人在等候，于素玲逐一给爱珍介绍：“这是我嫂子，你们于教授的太太，这位是我的侄女，佳贤的表妹，名字叫于蔷薇。那个寡脸寡色的是佳贤爸爸。”

　　刘爱珍机械地同他们一一问好。于素玲又对儿子说：“佳贤，快请小刘同学坐。”

　　对于爱珍的到来汤佳贤非常高兴，喜形于色地站起身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亲切地说：“欢迎你来。”

　　刘爱珍对他笑了笑，道一声谢，坐在他旁边。

　　于素玲又对老公说：“小刘同学是大哥他们系的学生，跟佳贤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

　　汤若水若有所思地对爱珍微笑道：“不要拘束，就跟在家一样。”

　　于素玲又对爱珍说：“我们佳贤跟他爸爸一样不太会说话，喜欢一个人只会闷在心里。其实他很优秀，不是我自夸自己儿子，在他这个年龄有他这样的成就，全国也找不出几个，三岁的时候就表现出超越常人的智力水平……”

　　刘爱珍就是再傻也看出其中的猫腻，她心里有些恼火，觉得自己在被这一家子人玩弄。到系里协助工作肯定也是汤佳贤有意安排，系主任找自己不是有事，而是要让汤佳贤母亲来考察。难道我是菜市场上的肉？任随你们挑选！

　　但这火她还不能发出来，因为汤佳贤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不可原谅的错。这是他的自由，任何人都无法去指责他。他的母亲要看看儿子喜欢的人，这也是母子情深，何况他们还没有直接说出来。再说一位是系主任，一位是讲师，都是自己的老师，自己一个学生哪能去得罪老师呢。

　　刘爱珍抱定一个主意，只要他们不点破，自己就装聋作哑。她一边陪笑脸应付于素玲夸奖儿子的话，一边望着一盘盘端上来的大菜，心里暗自决定，既然来了不吃白不吃，就当是你们戏弄我的代价。所以她不但不拘束，反而大方的很。而这种大方落在对方眼里又被解读为得体，认为她是出身名门的闺秀，换成一般的小姑娘肯定会缩手缩脚。

　　在这酒席上，刘爱珍又自创出一门功夫：语言太极。对于席间话中有话的话，一概以太极推手推之，而且推的滴水不漏，让人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既然摸不清她的意图，于素玲也就不敢点破，以免出现尴尬的场面。

　　而这也正是爱珍所希望的结果，一旦正面拒绝，双方的心里肯定会存在心结。能让他们闷在心里知难而退，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是最好的结局。

　　饭局结束，爱珍怕节外生枝，想先走一步尽快逃之夭夭。可怕什么就来什么，于素玲夸张地道：“哎呀，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呢，佳贤快送送小刘同学。”

　　刘爱珍忙道：“不用，不用，这地方的路我熟。”

　　“我正好也要回学校。”汤佳贤为了不让爱珍看出这是个借口，又补一句：“过两天就要放寒假，事多，我还要整理整理一些资料。”

　　“整你个大头鬼。”刘爱珍在心里暗骂：“没个卵用的东西，想和我在一起还偏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以为绕个圈子就显的多才多识啊。我家大勇多好，当那么多人面都敢直接喊出来要娶我。这人就是不能比，还亏得你妈有脸夸你。什么上海数一数二，我看连我们家大勇的脚趾头都比不上。挨千刀的货，不知道老娘这顿饭吃的有多别扭嘛！还得要陪你别扭下去，你这是要老娘的命啊！”

　　在心里，她把汤佳贤骂了百遍千遍，甚至连建华妈的口头语也派上用场，再无一丝对他的尊敬。但在口头上，为了防止汤佳贤说出不好的话来，她是汤老师前汤老师后，尽问些医学上的问题，让他没时间去说那些让人别扭的话。

　　终于走到宿舍门口，刘爱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刚想和他道别，却听汤佳贤说：“我妈好像挺喜欢你。”

　　“是啊，我从小就招人喜欢。宿管大妈一见到我就闺女闺女的直叫，她还想收我做女儿呢。替我谢谢阿姨的款待，汤老师再见。”刘爱珍很清楚下面的潜台词，她反应也快，清脆地应付几句，赶紧一溜烟地逃回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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