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敢不敢不怯懦

何子扬看不到外面的具体情况,只能听到枪声不断响起。他的神情难得的肃穆了起来,手指紧紧掐住手心,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外面一片血肉模糊的惨况。他们的求救信号发给了林染,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救援才能到来。

        而现在，他们必须共同面临很多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何子扬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从一开始疯狂的枪声，到后来慢慢沉寂下来。他抬眼，袁楚走了进来。

        还是面无表情,扛着枪游刃有余的样子。何子扬蓦然站了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拽着袁楚的领子将他拉下来，唇便印了上去。他狠狠咬住袁楚的唇，等到唇齿间渗出血腥味，才放开。

        何子扬在黑暗中低低叹了口气，说道：“你他妈到底在别扭什么？算我这次先和你告白行么？就当你过去陪我长大，我再陪你长大一次也不算亏。”

        袁楚眼睛很亮，便是在黑夜里，也能看出闪闪的星光。他笑了，少年的清新味道扑面而来，他说：“你说什么，我没懂。”

        这个人，从过去到现在，都在假装什么都不懂。就像何子扬在假装自己是个孩子，这个人也一直在假装自己是个大人。

        何子扬轻笑，都说因果轮回皆是天定。过去何子扬总觉得，袁楚肯定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才会待他好得和亲儿子似的。可如今，他才明白，原来一切真是这样，他得等着袁楚爱上他。

        “小团子，这次让我来守护你吧。”何子扬收起笑容，极其认真地看着袁楚。黑暗里，袁楚的表情并不是很清晰，隐隐约约暧昧地像是一条灰黑不明的线。

        当然，认真只是一瞬间的事，旋即，何子扬便笑道：“小团子，你什么时候嫁给我？”袁楚拉着他坐下，声音平静：“小心身上的伤口。”

        何子扬彻底没话可说了，或许是他在着急，总想从袁楚那里要点什么肯定的话。可事实上是，不管他怎么勾引，直白的隐晦的，袁楚一律像弹棉花一样给他弹回来。

        “我浑身都疼，我快死了。”何子扬翻个白眼坐在地下，本来刚刚就是一时激动忽略了身上的伤口，这时候全身松了劲儿，全部的疼痛犹如大军过境般又压了下来。

        袁楚摸摸他的头，语气温柔：“你先躺一会儿，别睡着，天亮等着他们来就好了，乖。”说完，坐在何子扬身边，拍拍自己肩膀，示意他靠着。

        何子扬叹了口气，靠在他的身边。世界公平的很，过去是袁楚上赶着他一无所知什么都没察觉，如今他明白了，袁楚却一无所知什么都没察觉了。

        俩人靠着一起，不由得迷迷糊糊睡着了。精神太过紧张，袁楚虽然没说，但外面那场战斗，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五十只丧尸，反应十分敏捷。他毕竟不是何子扬，没有动态分解的能力，再加上黑夜，他的命中率下降很多。

        在最后一只丧尸倒在地下的时候，他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可是害怕何子扬担心，还是尽快地回来了。

        俩人睡得迷迷糊糊，谁也没发现危险的接近。

        何子扬在梦中，恍恍惚惚看到当年袁楚的死，还有丧心病狂的毒枭带着讥讽的笑。在梦里，他做了不同的选择，他冷笑着杀了那个男人。他想，他是后悔了，他离理智太近，离灵魂太远。

        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他站在法庭下面，看着那个家伙被宣判死刑，他看到了袁楚的父亲一日之间苍老下去的面孔，看到袁楚的父亲听到宣判者告诉他们，他将得到赔偿的时候，袁楚父亲嘴角讽刺的笑容。

        那个笑容慢慢地扩大，那张脸上的皱纹通通消失不见，那双眼变得凌厉而张狂，那是袁楚的脸。袁楚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问他，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帮我杀了那个人？

        袁楚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脖子，收紧，收紧。何子扬努力张大嘴，他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可是却说不出来，袁楚的面孔狰狞，不愿意听他说话。

        在那个时候，何子扬绝望地合眼，他已经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全部发酵，他如同砧板上的鱼努力地长大了嘴巴。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能够让他呼吸的东西。

        不对！不对！

        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何子扬蓦然惊醒。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是1999年，他十五岁。袁楚只有十五岁，这个时候的袁楚，还没爱上他，也还没恨他。

        眼前很黑，似乎比睡前还要黑，何子扬努力睁大眼睛，面前站着一个人，他看不清。可是他却能够感觉到，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是冰冷的，用了很大的力气。

        没有一点犹豫，何子扬扬起脚用尽一切力气踢翻了眼前的人。那人倒在地下的同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像是一团腐肉摔在地下，感觉不到任何活气。

        何子扬向四周看看，袁楚不在。身边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他心里犹疑，可眼前的肉团却慢慢爬了起来，再一次逼近。何子扬站起身来，牵扯着每一根神经，刺骨的疼痛提醒他，他活得好好的。

        慢慢向外面移动，等到了门口，何子扬迅速拿起了地上的包，向外跑去，隐在门边。那团肉跟着走了出来，步伐沉重，带着一种奇怪的规律。

        何子扬心差点跳出喉咙，那个怪物走到门口的时候，借着月光，何子扬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人的脸，甚至还是一张熟人的脸，何子扬差点没忍住叫出来。

        这个不正是今日和韩奕一起出去，却一直没有回来的杨如跃的脸吗？这张脸和往常一样，憨厚老实。可是眼神却直直盯着前方，头僵硬地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何子扬感到脖子上流下粘稠的液体，轻轻用手一抹，抬手一看，惊讶地发现原来不是血，而是一种黄色的稀泥一样的液体，甚至还泛着泡儿。

        他这才又抬眼看“杨如跃”，那双大手上，沾满了这种液体。视力极佳的何子扬，能够清晰地看到，在那双手中，来来去去穿梭着如同小蛇一般的东西。

        而那个人身上，还穿着今日出去他们穿着的军装。何子扬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虽然有一张同样的脸和装扮，可是这个人身上，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哦，原来是那身军装。何子扬恍然大悟，这不是真正的杨如跃，或者说，不该是真正的杨如跃。他们穿的衣服都是UNT训练营带过来的又发给他们的，据说是要节约物资。

        本就不算新的衣物，而他们白天进行了小战斗后，衣服都或多或少有些破损。况且韩奕和杨如跃出去这么久，衣服也一定会沾上灰尘。

        可眼前这人，或许该说是怪物，他身上和脸上，完全没有污迹。干净地仿佛是刚刚沐浴结束，又穿了件新衣服一样。当然，如果忽略了他那双如同泥土做成又受了潮化为稀泥，充满寄生物的手的话。

        何子扬不敢轻举妄动，就算心里明白，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个人可能是他的队友，他还不能动手。这个人可悲便可悲在这里，他的细致和谨慎值得称颂，可打包却附带了一个考虑过多优柔寡断的致命伤。

        于是只是犹豫了一下，何子扬已经失去了先机，那个怪物已经看见他，以不符合他身躯的速度冲到了何子扬面前举起了手掌迎面劈来。

        距离近得何子扬甚至连扣动扳机的时间都没有，他只能从“杨如跃”的腋下冲过，然后狼狈地摔在地下。若是平时，他是完完全全有时间抽出枪解决了这个东西的。可是此刻，因为之前受得伤，他躺在地下实在无法动弹。

        那个东西又一次举起手掌，何子扬几乎能看见那些小蛇们吐着蛇信子朝他微笑。就在这时，有枪声响起，那东西的头就这样掉了下来，正好在何子扬面前。

        从他的脖颈和头相连的地方，无数的小蛇倏然钻入地下，一个人的身体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何子扬抬头，看见面前扛着枪面色冷峻的袁楚。

        他知道，袁楚又一次生气了。事实上他也知道，他又一次犯了战斗大忌。他恨死了自己优柔寡断，恨死了自己不能决断，恨死了自己这种该死的性格。可是他无法改变，他低着头，轻轻说道：“对不起。”

        黑暗中，袁楚叹了口气，蹲下来看他：“我不在，你怎么办呢？你甚至分不清敌人还是朋友，为什么我认识了你呢？懦弱，胆小，不愿背负责任，有时候又冷情的可怕。我为什么会……”

        话说到末尾，却突然没了声音。何子扬知道现在想这些很不合时宜，但他就是觉得，或许刚刚袁楚是准备说一句情话的。

        可是最后袁楚还是没有说，扶何子扬起来，慢慢移动到小山洞里。天空已然渐渐泛白，黑夜也不再沉重的压人，天快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何子扬没有那么令人不可理解，我想写的何子扬，是个所有普通人一样的人。他性格并不鲜明，走在人群中，既不像林染能够成为决断者，也没办法和袁楚一样，成为独行侠。他就是最最普通那种人，在一个朋友圈子里，总是和事老一样的角色。他怕麻烦，怕担负责任，所以不会去主动提出自己的观点。这些人，都是性格鲜明的人，可何子扬却不是，他永远在A和B之间犹豫着。他活得中规中矩，不可能像袁楚那样蔑视一切世俗规矩。他不敢杀了当初那个害他们全军覆没的毒枭，因为根据规矩，他必须将那人带回去，然后送上法庭。他不敢去杀了明显已经成为丧尸的人，因为那人有熟悉的脸，他怕担负杀人的罪名。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哪怕是队友变成了丧尸，都必须要死，可是他自己却不愿意做这件事，必须要别人来做。

        他不忍心看很多人受委屈，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弱者。虽然他并没有杨如跃表现的那么明显  ，可是在心里，他觉得自己是个弱者，或者自己是个普通人，因此他总是随大众，就是长官要他们提问，他就算心里有很多疑问，也会憋着问别人，而不会提出来。

        他就是最常见的我们，作为一个人类，我们既有自己可悲和懦弱的地方，可是却也有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他会徇私，会护短，不愿意做少数，怕成为和别人不一样的人，怕很多很多事情。但他也善良，就像我们不敢去伸张正义，但看到不平事，也会抱怨，或许会偷偷报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其实他并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个普通人。

        而其他人，虽然有各种不同的特点，但更接近于完美的理智人，所以他们很少犯错，也很少暴露人性的弱点。可是何子扬会，他就是个最最普通的那种人。如果将他放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他还是会做一个警察，偶尔去看看袁楚的父亲，然后一辈子都在回忆中度过。他甚至不会有勇气去死，因为他会觉得，如果连他死了，袁楚的父亲要怎么办？永远有顾虑，永远在为别人而活，其实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为了爱人，为了亲人而活着。

        所以我觉得，这样的人，只能放在末世的环境里，才能渐渐成熟，学会担负责任。

        否则，他就是活了百来岁，依然是个懦弱的孩子。

        ps，一切都是存稿箱的功能，我上网时间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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