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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溜门撬锁


“爹,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到重点?”

裴轻舟这次出言,已是第三次打断裴琅。

从前根本不知道她爹这么能说,自打答应了“招认”,过去了半个时辰,居然还在东拉西扯。

先是深刻剖析了一番自己少年时的离经叛道,然后又讲到当年继任有多么仓促,当上了庄主才知道二哥的辛苦云云。

裴琳被这通自白拿捏得死死的,不时地附和叹气,没一会儿,眼圈竟是有些发红,“三弟,我知道你是洒脱的性子,不愿意窝在裴家。这些年,也委屈你了。”

一支烛火快要燃到了尽头,裴轻舟终于坐不住了。自家老爹的路数,她又不是没玩过,这煽情的招数对裴琳管用,对她可不管用,想就这么糊弄过去,门儿都没有。

当下一拍椅子扶手,险些给蜡烛彻底熄了火,“爹,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老实交代。”说着,作势又要动手。

“闺女,我交代,这就交代。”

裴琅身体有恙,说起话来中气不大足,偏还耷拉着肩膀作可怜状。裴轻舟见了,心里发酸,不由地软了声音,“你......你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慢讲吧。”

谁知道,得了这声准许,裴琅还真愈发的不紧不慢,不一会儿,话题就到了女儿的身上,“至少我做了庄主,让舟儿有个安定的归处......”

他说的既有温情,又有担忧,跟提前打好了稿子似的声情并茂。裴轻舟暗骂自己不中用,明知道是她爹插科打诨的把戏,却巴巴地上了套,几次想张口催促,都憋回了肚子里。

直到裴琅讲到了她中蛊之事,她终于灵光一闪,杏眼之中冒出两团冷焰,“爹,你这虚弱的身子,跟‘月醉’有关系!”

裴琅眉角上挑,“闺女聪明啊!”

这温吞的态度,让裴轻舟涌上一股无名火,恨不得化成一条不害人的“月醉”,钻进她爹的脑袋里,看看那人,到底是怎么能跟没事人儿似的。

“我记得你替我取了虫,那蛊虫呢?”

裴琅随意地一撩袖子,张开五指,露出手心来。那夜伤处,结过了痂又剥落了,只余下浅浅的线痕,“这呢。”

裴轻舟整个人的气焰消失殆尽,摩挲着自己手心里相似的伤口。记忆模糊地在脑海里闪回,濒临死亡的疼痛是她为数不多的阴影,而父亲温暖的怀抱,让她那夜摆脱了惶恐,在安然中入眠。

她一时间鼻子发酸,喃喃道:“爹,这个月的初七,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闺女,不必介怀,我还没说完呢!”裴琅一见裴轻舟眼里要掉金豆子,“嗨哟”一声,几步走上前来,掰着手指头给她看,“那蛊虫钻进了我的体内,已经让我用裴家的秘药给杀死了。”

这话说完,怕人不放心似的,啪啪自打了几下手心,“你看,没事儿吧?只是让那蛊虫伤了些元气,过阵子就会恢复,你莫要忧心。”

讲话半真半假,向来是裴琅的拿手好戏。他靠着这一招骗过了许多人,只是承受后果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就像现在,明明是命不久矣,却让他说得有如轻薄浮云,“没了冰魄草,不过是多养些时日罢了。我就是怕你们一个两个的,急得天天来吵我,所以才不说。现在倒好,半夜三更了,我还没能休息,累啊。”

裴轻舟跟二伯对视了一眼,谁都没了词儿。本来还有裴老大的事情没问,这会儿也都问不出口,只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裴琅舒心。

那又蒙混过关的主,此时倒是悠哉,大袖一挥,掩住苍白的脸色,“二哥,舟儿,有话明天再说?”

裴轻舟二人哪里会说“不”字,连声嘱咐了几句,转身出了议事厅。

二人前脚刚走,裴琅便从柜子里摸出一节崭新的蜡烛,重新点上,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打算。他护着烛光坐回案前,从散乱的书册底下摸出个信封来。

这信封崭新,落款有一“钰”字,里头的东西有些重量,倒出来是一块断玉,还有对折的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三个字:“益州城”。

这封信来得有些晚,裴琅等了十几年,才等来大哥的消息。但这封信也没有来晚,至少他的性命还在,时光流转,潇洒未改,那风起云涌的江湖,仍可踏上一踏。

沉思了片刻,他伸手从墙壁上摘下佩剑。这佩剑名曰“决明”,似是感应了主人的心绪,在鞘中微微震颤。

“好伙伴,又是你我纵意的时候了。”裴琅用手指细细地拂了清亮的剑身,在月圆寂静的夜里,发出绝然的叹息。

......

裴家庄向东几里,有一处凉亭,此时天未大亮,亭子顶端的杂草仍挂着夜里的霜,萎靡地趴在飞檐上。

亭子里站着个同样困倦的蓝衣少女,雾气中的水珠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惹她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呵欠。

缓缓地伸了个懒腰,不小心踢到脚边的一副枷锁,她弯腰将其捞了起来,奸计得逞似的哼笑了几声。

这少女正是裴轻舟。与其说她起了个大早,不如说她昨晚根本没睡,在庄子里头偷偷摸摸地折腾了一宿,还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套枷来,这会儿正等着这副枷锁派上用场。

不多时,薄雾之中走来个人。那人捂得严严实实,浑身裹着潮气,戴着一顶竹叶的斗笠,生怕被人认出似的,脸上还蒙着条黑色的围巾。

这身影,就算谁都认不出来,裴轻舟也认得。她故意隐在柱子后头,等那人走到近前,突然往出一蹦,冷冷笑道:“爹,你起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那做贼似的蒙面人正是裴琅,听见突如其来的动静,真气霎时间灌满衣袍。定睛一瞧,招是不用出了,围巾一扯,露出更加惊异的表情来,“闺女,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堂堂裴家庄的庄主,裴琅裴大侠,准备撂挑子不干,趁雾逃窜?”裴轻舟故作深沉地凝眉,“爹,你不会还以为,几句话就能将我哄过去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怀中摸出个信封,提着“钰”字一角抖落了两下,“我就知道,你还有事隐瞒。你要去找大伯是不是?”

原来昨天晚上,裴轻舟回了屋,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枕着双臂,盯着天花板,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爹的作派,怎么也难消心中不安。

她心道,既然上房揭瓦的事儿都做了,干脆再来一次溜门撬锁。于是立刻起床,趁着四下无人,去了议事厅好一番摸索。

成果显而易见,现在就捏在她的手里。她眯了眯眼,几乎把信封贴在她爹的脸上,“你认不认?”

这汹汹的气势没唬住裴琅,他脸上挂了笑意,伸手摘下信封,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要在这里等我。”

裴轻舟也笑,“这上头写着益州城,你不走这条路,要走哪条路?”

要说裴琅的脸皮,像个铁打面具一样,他摘了斗笠往背后一挂,拢了拢稍显凌乱的鬓发,硬是没有一丁点儿被抓包的心虚,又问,“我要是今天不走呢?”

裴轻舟杏眼一翻,“我天天来堵。堵不着,我就喊子夜给你下点儿药,让你躺在床上五感尽闭,只知道吃饭喝水养身子。”

裴琅:“......”

他算是服了这个闺女,脾气倔也就罢了,这几个月心眼还多了不少,治人的手段也从一哭二闹,升级成了精准威胁,让他不得不改变劝说策略,沉下了嗓音,“我的确要去找大哥,这事儿只能我去。你且让开,回庄子去吧。”

裴轻舟动也不动,昂首挺胸,直视父亲,“怎么不能是我去?”

裴琅眨了几下眼睛,脸色倏地冷峻起来,“舟儿,人各有命,你的使命不在此处。江湖辽阔,将来定有你驰骋的时候。没必要……”

“没必要送死?”

裴琅道:“你放心,我绝不是去送死。只是那地方怕是险恶,我思来想去……”

裴轻舟再次打断,“到底有什么事非你不可?”

这个问题,她已是问过第二次。上一次交谈的对象是她那白衣的竹马少年,这一次换成了她爹。

她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要独自承受许多。难道他们默默地受了伤,她就能好过了?

他们活如逆水行舟,她就能顺水肆意漂流了?

裴轻舟口气本是不大好,可见着裴琅为赶路换下了宽袍,劲装贴在腰间更显人消瘦许多,便改叹了口气,态度软了下来,“你这身体,赶到益州城就得累够呛,能办成什么事?”

在倔脾气这档性子上,父女二人可以说是同出一辙。裴琅不再答话,抬脚就走,鞋面上两颗晨露滚落,无声地摔碎在草里。

“呛啷”一声,利剑出鞘,贯初升之日,如青虹乍现。

裴轻舟向旁侧抬腿,脚尖一勾一踢,给早就准备好的枷锁扬了起来,震落的尘土兜了两人一脸。

她鼻子里吸进了灰,喉咙发痒,却压着咳嗽,翻手展剑,清声道:“爹,今天就算是绑,我也得给你绑回去,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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