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颜

“小颜梓。”傅子安调侃。

        “梦希可能觉得两岁是个坎。”她胡扯。

        “颜梓，小颜梓，小梓，”他在一一细数别人对她的称呼，最后补了一句，应该是他要说的称呼：“阿颜。”

        “阿颜，阿颜。”他反复读着，似乎在确定它的悦耳性。

        颜梓手中动作一停，呼吸半滞，头一遭发愣。

        她们都叫她小梓，只有他叫她阿颜。

        这得是专属称呼了吧。虽然不确定这个称呼会不会一诞生即夭折。

        傅子安真能耐。

        太要命了。

        闹剧结束，学校对面有家小食城，颜梓还沉浸在那声不明所以的称呼里，也许傅子安就是随口一说，举一反三，并没有实质性的含义。

        汽车的鸣笛声将她从沉思中唤醒，明明她才是那个主动出击的人，区区两个字怎么就让她占了下风。反应过来后，他们已经来到了天桥，傅子安的背影在这将暗未暗的暮色中被无限拉长，桥下车辆穿梭不息，两侧行人来回川涌，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她擅迎难而上，越是不可攀就越要靠近，不服输的性子上头，小跑了几步跟上傅子安的步伐。

        有意无意间碰了碰他的胳膊，等他落下不解的目光后抬头道：“阿傅。”

        傅子安伸手按下她侧耳处那缕被风吹起来险些要翘上天的头发，她的反击比想象中来得慢，内容却和想象中一般无二，“但凡你叫子安，也比阿傅好听吧。”

        “颜梓同学，提升提升审美。”傅子安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还教她说，“你可以像我刚才那样多重复几遍，顺口的话，一般都悦耳。”

        梅开二度。颜梓看着傅子安得胜之后徐徐前进的背影，开始思考人生。阿颜确实夭折，子安也同理，她张口试了几次，顶多能念出第一个字。

        “子，子，”根本就是为难人，“儿子。”

        颜梓为自己脱口而出的遣词造句眼神一亮，而后跟了上去。

        小食城里。

        “老板，两碗胡辣汤。”傅子安说。

        “好嘞。”

        颜梓坐在桌子前等着傅子安买的胡辣汤的同时，窗外橘黄色天空，周遭一片吵闹，人流量不少，很有烟火人间之感。

        “不对啊，”她坐正了身子，环顾一周后，“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随后低声喃喃：“等饭么？”

        可是我没有买饭，万一傅子安饭量大，一个人能吃两碗呢，而且装胡辣汤的碗貌似也不是很大。要不要现在溜走，外婆煮的排骨汤难道还没有胡辣汤好喝吗。

        门口处有人进有人出，不知道为什么，想了许多应该离开的理由，却始终没有起身的动作。

        面前的胡辣汤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半透明的白色小勺斜放在一侧，味道浓郁，色彩和谐。

        颜梓忍不住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入口前不忘询问解决了三分之一的傅子安，“这是给我的吗。”

        隔壁那人顿了一秒，“不然呢，”他扭头瞅她，不太理解她的思维，“难道是让你看的，盯着盯着再造一碗，买二送一？”

        好不正经，好中二。

        “那，”她万般思量，再次开口，“辣吗？”

        “挺辣的。”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吃不了辣。”

        这是个陈述句，他只记得这家胡辣汤很好吃，买了两碗想给她也尝尝，却忘记了它很辣，而自己同桌可能吃不了辣。

        如此美味，可惜了。

        “傅子安，”她泄了气，“我吃不了辣。”

        “就你事多。”傅子安接下她手中的勺子，然后拿过她面前的胡辣汤，放到了自己面前。

        颜梓此刻万分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贸然下手，还好这碗她并没有动过，不然真成浪费粮食了。

        傅子安看着眼前的两碗胡辣汤，再一次觉得自己缺少思考，停滞了几秒后放下勺子起身，而颜梓跌入了粮食漩涡里。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句小学学过的诗格外深刻，在她脑海里乱窜，击打着她本就愧疚的灵魂。

        “要不，”她尝试把自己备受煎熬的灵魂拉回来，“我试试？”

        说着便抬起手，打算让胡辣汤物归原主。

        “给，”傅子安将红枣枸杞粥顺势放到她欲欲跃试的爪子上，故作嫌弃地口是心非道：“坐等你蛀牙。”

        “满足你。”颜梓总算动手了。

        然后傅子安一个人吃了两碗胡辣汤。

        人群渐渐少了，耳边吵闹声消减，整座城市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吃完饭后颜梓跟着傅子安进了学校，来到了停车区。碰巧撞到尤厚，陆诚还在和乔桓扯天扯地。

        颜梓尽管视力一绝，但在一众大同小异的自行车里还是迷失了方向，颜梓回头看了一眼，傅子安和尤厚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正欲骑车离开这里。

        几天前她特意让外公陪着自己去商城买了一辆既轻巧颜值又高的自行车，硬件设施准备到位了，当下环境也不错，奈何记性不给力，一番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枉她当时精挑细选良久，起初能有多兴奋，此刻便有多郁闷。

        功亏一篑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傅哥，傅哥。”尤厚见他迟迟不动，不明所以。

        耸拉着脑袋仍在努力寻找的某人莫名具有喜感，可怜又好笑。

        “等我一下。”傅子安将车停在尤厚旁边，往里面走了过去。

        “你买自行车了？”傅子安问。

        “嗯。”颜梓答。

        “找不到了？”他接着问。

        “嗯。”声音更低。

        “路痴？”三连问。

        “嗯。”三连答。

        傅子安被逗笑了，这也证实了一点，颜梓是真的傻。他不禁感叹道，她能够不迟到，确实是一件不怎么容易的事情。

        旁观够了，他才开始干正事，“车停哪了？”

        颜梓指着自己正前方，也就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自行车的地方，“东边。”

        不远处的尤厚一愣二笑，停都停不下来，像一只聒噪的蝈蝈。

        颜梓一头雾水，不清楚他在笑什么，于是一脸认真地问，“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傅子安头顶隐约显现了三条黑线，脸瞬间沉了，“这他……”

        他强忍住即将输出的国粹，把“他妈”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明明是西边。”

        他是真的不理解，方向记错了没关系，门的位置总不会错吧，他不信颜梓连左右手都分不清，起了一阵风，门被吹开了，铁门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上。

        傅子安想起来这块有两个门，为了防止取车和停车的人堵起来，于是就有了一个进口一个出口，这样说的话，她找错的东边不就是正确位置，可是为什么会找不到。

        颜梓得知方向错了后，麻溜地转头继续寻找，在她找到的同时，身后传来了声音，将她的“找到了”彻底淹没。

        “子安，你还没回家呢，”那人熟练得比她还像社牛，“那正好，我和你顺路，可以一起走，”就这还不忘雨露均沾，“尤厚也在啊，咱们三个一起。”

        是唐瑶。

        得，她非雨非露，陌生人一个，自然被排除在外。

        拗口了半天胡扯出一个“儿子”，比不上人家随口一句“子安”。

        颜梓拨了拨车铃，不怎么开心。

        傅子安边往颜梓那边走边思考，她虽然方向没对，但是大致位置总不会错，她心大，想着在学校里不会有危险，车没有上锁。如果没看错的话，唐瑶停车的位置就是颜梓起初停的那个位置。

        又起风了，似乎比刚才更大，非要把一些是非曲直显现得袒露无遗。

        “不用了。”傅子安没看唐瑶，经过颜梓的时候碰了一下她肩膀，“回家了。”

        “好。”颜梓推着车跟在他后面。

        唐瑶看过无数次傅子安的背影，她和他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了，傅子安像一颗耀眼的太阳，始终闪耀在她的世界里。谁不喜欢太阳呢，迎着烈火灼烧也甘愿咬牙前进，只为再靠近一步，小孩子的情感含糊不清，上了初中后她才发觉自己对傅子安的感情已经不止是朋友了。

        她知道傅子安对篮球感兴趣，而她正巧拥有一身运动细胞，打了三年的篮球都没有成为朋友。

        高中虽然不同班，至少还在一个楼层，从来不让人坐自己车后座的傅子安竟然载着一个女孩，唐瑶跟着那人，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女孩告诉她说，傅子安是朋友。

        她自然而然觉得又是一个想追逐太阳的人，骗自己说应该是傅子安又做了好事，顺路带了她一程，可是傅子安再好心，再善良，又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热情。

        一个外来者，半路插足。

        凭什么。

        唐瑶低着头，眼眶微红，她只不过是移了自行车的位置而已，可她知道，自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确实是她做错了，哪怕这是一件小事。

        但是傅子安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所以语言才是前所未有的冷。

        “可是，”半响，她才迎着九月刺骨凉风不甘道，“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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