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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莲花荡里除巨鳄(一)


少年郭远虽然担心家里人的状况,但已经应承下的赌约不得不完成,何况还被一群凑热闹的百姓簇拥着,轻易脱身不得,只好往三害的方向赶去,算是为今天大戏支棱些许余兴节目。

此刻听了三害的来路,他不由得想到周处除三害的故事,莫不是范大人要我弃恶从善,还是有更深层的暗示,打虎擒蛟,难道是…要害我?

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既然要料理我又怎会提出积三善的说法,还不如想个聪明的法子一举逮住那只鳄鱼,为大家茶余饭后增加些谈资。

兴化城外的第一害是只老鼍(tuo),民间也叫它土龙,是生活在江淮流域众多两栖爬虫的一种,学名叫扬子鳄。这只鼍却不简单,传说后周世宗时期就已经生活在此地,按人的年龄早过了耳顺之年、一个甲子,即便是在野兽中也可以被列入未化形的精怪。

在淮南、江南等地的水泊河道中,其实鳄鱼是相当常见的,因为体型普遍较小,也没有什么伤人的记载,便是郭远自己也在行船时见过数次。

不过这只老鼍却有些特别,从住在附近的乡民那里打听得知,它沾过人血以后很是上瘾,时常会把垛田里的行船戏弄一番,有时吃人有时只为玩乐,而且性情更加暴躁,二十年来伤人无数,体长一丈超过三米,久而久之当地人都不敢招惹这个神出鬼没的“陆地神仙”。

当地乡绅和百姓没办法,几次报官又都石沉大海,只能筹钱在田间上架起数座高桥,避免了行船的危险。

这里是由城河水引出的一片垛田,由四四方方大小不一的六十多块田垄组成,以活水隔开种植水稻。靠近中央的位置是一处水位较深的池塘,因为种不了庄家,所以被主家随手扔进些睡莲种子,不想竟真的生了根,开出漂亮的莲瓣来。这些年几经修缮,池塘边又建了一座凉亭,岸堤铺上石头,还移植不少水杉树过去,俨然成为当地一景。

这厢,在村民指引下,人群浩浩荡荡的来到兴化城外的东南郊——莲花六十四荡。

远处不少车架正朝这里驶来,后面跟着仆妇和护院,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作派。郭远瞄了一眼,心下了然,这是上次被掳走的官绅家眷过来报恩来了。

却说郭远提前布置,将掳去的人质一一送还。还小心地谋划路线,并将名单尽数销毁,城里的大户和官宦之家都应承他的人情,刚从衙门听说郭远要除三害,就纷纷表示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定不让三郎失了颜面。

“公子,某是员外郎家的护院,主人感激之前援手之恩,派小人们前来相助。”一个手持兵刃的家丁说道。

“让开让开,陈官人家的礼单到了。鄙家主人感念郭公子的高义,特献上活牛生羊各一只,祀品香烛五箱,精装佛经十卷,金百两,以酬义士。”

“郭少,您试试咱家的渔网兜,这可是双股马尾棕打的绳索,既结实又耐磨,就是有些压手。要不你再看看这钢叉,朝那扁头忽律脑上一刺,保准没了折腾!”

“都是些阿堵物,瞧瞧这边。潘齐潘老爷作剿鳄檄文一首,赠与郭三郎,四方百姓每日诵读,定能感化鳄鱼,以免它再行吃人的勾当。”

······

“你们这群夯货,一个个学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吗,这是帮你家老爷长脸还是怎的?莫要乱挤,唉哟,我新买的幞头。”

“小相公,让您见笑了。我们几家虽是同行,却并未事先沟通,闹出这些笑话请多多包涵。”

说着,小厮会意的将一包衣物交到郭远手上,打开一看,竟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软甲。

郭远对着恭维的人群,满眼都是震撼,原来此时犒赏义士的方式如此······嗯,特别。当然也有存心来看笑话的人,比如那位临时驻守的步军都指挥薛蕃,在下属的簇拥下解开了护肩和披膊,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纳凉。

身后的亲兵侍卫一字排开,头戴红缨笠子,腰上缠着皂带裙甲,背手跨立在堤岸上。上身赤膊,后背有“重整河山”的刺青字样,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好不肃穆,隐隐有向郭远这边示威的意味。

县尉领着一班差役也过来了,只是远远地盯着,并未要过来掺和,显然是作为本次赌约的见证人。当然,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还是会施以援手。

暑热未退的天气,混合着鼎沸的嘈杂声,让这片莲塘失去往日的宁静,搅得众人的心中也略微有些不安,风动、枝动、人声动,却未见池塘动,这老鼍去了哪里?

此刻,怕是连熟悉它习性的乡民也开始犯嘀咕,难道真的出去觅食了?因为池塘四周被它钻出不少泥洞,有些与河堤相连,有些贯通垛田,洞内四通八达,想要主动找出它的藏身之所并不容易。

况且这畜生平日懒惫的很,阳光好时就在泥里休息,遇上阴天就躲进洞里睡大觉,一两个月不吃东西也是常有,到了冬天就更看不见影子,从夏入秋正该是它活动最频繁的时节,怎的没了动静,难道晓得有人要来找它晦气?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当郭远正义凛然的接下挑战,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甚至还被现场气氛激发得热血沸腾,仿佛要跟着一起去拼命。

可是转眼间,又端出一副看戏的心态,感觉是自己千辛万苦搭好的戏台,临了却被角儿罢演了,却也说不得甚么,只能将怨气发泄到另一位头上,甚至暗地里还藏着看人被吃的龌龊。

此时仁宗朝治下的宋人,大多数还是淳朴善良,心中所想也无非就是何时开始,抱怨两句怎的这般拖延,但在一些窸窸窣窣的“小道”消息之下,人群里也逐渐闹腾起来。

“小郎君,怎的不去捕来。莫非刚才堂上演的是一出苦肉计,此刻遇上了真仲达,只能演空城计了。”

“彩”

“哈哈哈,这是哪家闲汉,说的如此酸话······”

“三郎,快些施展本领,若真能制服这只老鳄,我们给你立生祠!”

不少人叽里呱啦,啰嗦个不停。不知是什么引起了谈兴,也有人跟着说些损话,特别是那些来看热闹的军士差役,更是怪笑连连。

这边支持郭远的各家看不过眼,吵嚷着,纷纷派遣下人前去帮忙。中间心急的向百姓通了姓名,径直下水捕鳄。

一只木舟载着两人浮在池塘上,其中一个家丁小心翼翼的划船,附带观察四周的动静,另一位则把杀好的鸡鸭扔进塘中,时不时在水里刺两下。

郭远记得那印记,这是通达车马行的下人。东家姓马,平日里修桥补路从不吝啬,所以积下大善人的名声。不过此次却不为其他,而是郭远救下他正妻和一位心爱的小妾。

只见池塘一角有了动静,仿佛是水下的诱饵起到作用,水波荡漾,还翻出些气泡。百姓面带畏惧之色,却还是不自觉地靠近水边,被县尉命人拉上绳索隔开,保持几丈的安全距离。

小舟缓缓划到跟前,那个胆气足的小厮用力向下一刺,却是扑了空,身子朝外就要跌倒,幸好鱼叉扎进淤泥把他挡下。这时周围百姓屏住的呼吸,一下子被缓过来,紧张过后却又有些失望,原来不是那怪物,究竟是什么,鲫鱼还是花鲶?

岸上的声音又起,众人指点他们去别处寻找鳄鱼的洞穴。有个小童无聊之中将石子投入池塘,后面的玩伴们也有样学样,正巧砸在船舷附近,就在大家都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水下时,意外发生了。

水面突然像涌泉一样,翻滚出无数浪花,一只铁锏状的尾巴出其不意的扫向木舟,砰的一声木舟倾覆,水面留下无数碎屑,人已经落入池塘。

“啊,怎么了?”

“天爷,天爷保佑······”

“娃娃莫看!”

“大家都往后退。”

刷的一声,兵马司的军士和县尉具是亮出兵刃,破开人群,拦在众人前头。后面还有预备好的差役,挡住大家的去路,防止出现拥挤踩踏的状况。

又是一阵扑腾,船终于倒扣过去,破损的船板还浮在水面,空气里的喘息声渐涨,而水下的动静却愈发诡异起来。也许是被散落的生鸡吸引到,在众人的注视下,湖面荡起蛇形的波纹,越来越近,由慢到快再到刹那间,一张满是钉耙的巨嘴冲将出来,连鸡子和河水一齐吞入腹中。

巨嘴简单开阖两下,见猎物已被咽下,便缓缓退回浑水里,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少乡民从未见过鳄鱼进食,此刻却连转头回避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瞧见这畜生行凶,下一刻想到湖中那两人的命运,以后决计不能让家中子弟碰这等怪物。

索性那两人也是好命,老鼍吞下活鸡后再未有甚么动作,他们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活命的潜能,几个呼吸后竟连滚带爬的摸到岸边。

老鼍显然是通了人性,仿佛是暗示众人两不相欠,但你们也别来惹我。在二人堪堪脱离险境后,恢复了平日的迟缓模样,慢吞吞的爬上岸,剐蹭着地上的泥水,大摇大摆的晒起太阳来。

经此一役,百姓的兴致变得更高,而身后的武人也颇有些得意,心想遇见这种情形还是他们得用,平日显贵的儒生只能成了锯嘴的葫芦,难不成用“浩然正气”喝退怪物?

郭远倒是无所谓,不过身后的众家族却是压力大增。几位管事咬牙一合计,东平西凑出八名护院,准备用特制的兽笼来捕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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