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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国有大丧


将近春节之季,下着大雪,国有大丧,自然天地同悲,嫁娶喜宴自是不允许的,所以秋以桐的二十五岁的生辰只是默默过去。

        秋以桐一直以为梁岑瑞对梁文肃没有多深的感情,然而梁文肃这一去,才让她知道,原来他可以脆弱的这个地步。虽然那些日子的每一天,他都十分隐忍,可是那发自内心的悲哀与深深的恐惧是遮掩不住的。可是,他始终没有痛哭过。直到某一天夜里,他半夜坐起来,在一片昏暗中无摭无拦地哭了起来,秋以桐被惊醒,那痛哭的声音直冲到她心里,也心酸无比。她便从背后抱住他,任由他的泪水落在自己手背上。

        “秋儿,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父皇本来就厌恶我,两个皇兄也不认我……有一天,我怕秋儿你……”

        这简单的一语令秋以桐越发体会到他的孤单与脆弱,将他的抱得更紧些说:“你有我……七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梁岑瑞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沉醉而不舍地留恋着那一点温暖,转过头来吻一吻她,抚摸着她的脸道:“秋儿,你爱我吗?”

        秋以桐温柔地笑着反问:“你又何必问?”

        梁岑瑞苦笑着摇摇头说:“父皇这一去,我才知我是一个失去不起的人,他在时,纵使不怎么放我在心中,终究这世上有父皇在,我还有希望让他对我转变态度。他驾崩了,也就一无所有。我所拥有的太少,每丢失一样,人就像死了一次!”她不懂他的帐目是怎么算的,他所拥有大好江山,怎么连提也没有提一笔?“我是皇上……”他忽然又想了起来,“可是秋儿,你可知我从来不想当这个皇上,我只是想要证明给父皇看,我并不是一个杀害兄弟,夺取父位的人。他一直想要收复匈奴,却连吃败仗,那我便一统天下,做一个千古明君……可是好累……好累……”

        秋以桐与他一起长叹出来,抚着他的后背说:“七郎,有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然而他并不信她所说的“永远”,人生苦短,她还一无所知,怎么能打这样的保票。他却确信一点,她亦深爱着他,他们彼此深爱,多好啊……

        万物会在冬天收起,在一层层的雪下蠢蠢欲动。春雪在枝头消融,变成一抹胭脂色的花苞,是啊,国有大丧也阻碍不了春天的到来。

        梁岚璋又搬进了梁岫琛的宫殿住着,发誓要等到他皇兄醒来,那执著的劲头令人不敢小看。

        周潜光的书信来到,说是准备在二月二十出发回凤尾。这一别就不知何时会见面了,秋以桐想无论如何都要出去一趟,见他一面。可是出不出得去,还要向梁岑瑞回明才知道,她于是先将书信收起,去御书房找梁岑瑞。

        梁岑瑞仍然在批奏章,手支在额上,眉头紧皱,好似在思索什么难办的事。秋以桐出入御书房从来不需通报,默默地走进来,绕到他身后。正准备吓他一吓,他却忽然一转头,用手中的笔不偏不正地在她眉间点了个红点。秋以桐反倒吓了一跳,抬手要抹去,梁岑瑞连忙拦住说:“这样很好看,一抹就成大花脸了。”

        秋以桐嗔视着他道:“还以为你在专心批阅奏章,谁知道不是!”

        他拉着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事?”

        秋以桐沉吟一会儿道:“我……我师弟要回凤尾城了……我想……”

        “我们一起去送他。”她还担忧他不会答应,他竟主动说了出来。

        她眼睛晶亮如冰似雪,又担忧地道:“那岂不是要惊动许多人?”

        “傻丫头,自然是微服出去,只有你我……”

        秋以桐便与周潜光约定,他在收拾好东西之后,绕到湖心亭见她一面。她与梁岑瑞提前来到,站在湖心亭里看风景。这里是秋以桐最后一次见萧燕的地方,那时的她穿着黄衫绿裙,轻罗披帛,翩然而来,美丽如蝶。春风又吹皱了湖水,亭子依旧安然照水,昔日的美人却已错过春光……

        秋以桐直到那天才知道那片湖叫梨湖,这个名字是因为湖岸蜿蜒,很像只梨。湖的对岸是山,山脚的春意浓,层层递减,映在碧绿的水中,美若仙境。天气很晴朗,风中有股令人心醉的清香,叫人不由得陶醉其中,那情景明媚得简直对不起“离别”二字。

        他们夫妻二人还要服丧,都穿着花纹素淡的白衣服。梁岑瑞的衣袂与淡青色的发带在风中飘动,形容潇洒,深一口气道:“果然有些“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意,哪一天,咱们皇上皇后当烦了,也去南山找你师弟种豆如何?啊……不行,你师弟是行医之人,必然会是常常去采药,到时‘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比之‘种豆南山下’,仿佛更脱俗些。秋儿,你觉得呢?”

        “俗不俗的无所谓,不过我觉得采药更好些。”

        “为什么?”

        秋以桐老实回答:“因为我不会种豆子啊!”

        梁岑瑞“呵呵”笑起来,刮一下她的鼻子道:“那看来真的要‘草盛豆苗稀’了。”

        秋以桐抿嘴而笑,一会儿又道:“这也是陶潜的诗……七郎,你觉不觉得我们与陶潜的诗很有缘,我们初见时,你便念了一首。对了,你当时,到底念的是哪一首?”

        梁岑瑞微微一笑道:“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融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他念完之后,却见秋以桐一脸的迷茫,心里一慌,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气,可是却不能一一对上。秋以桐回想一下,笑一笑道:“我记不清楚,可是应该只是三句的……”

        “哦,我念的是一整首,当时应该没有念最后那一句。”

        秋以桐又只在心里默念前三句,却还是不能完全对上,“有‘和风不洽,翻融求心’这一句,没错的,可是前面好像不对……”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不对在哪里,便不去想了,“当时就记得不太清楚,又过去这么多年,记不清楚也是应该的……”

        梁岑瑞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指着紧贴水低飞的大鸟道:“秋儿快看!”

        秋以桐转头看去,见一只大雁掠水而去,便笑道:“大雁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梁岑瑞道:“可你要知道,大雁在每年春分之后才从南方飞回的,怎地这个时候,就出现在这里?”

        秋以桐想了想道:“想来是因为它落了单,只好留下过冬天,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梁岑瑞点一点头道:“也是……不过大雁还有个名字叫‘鸿’,自古都以‘惊鸿’形容女子的轻盈体态,其实大雁只有高飞在云间那一刻看起来才美,若是落在尘土间,只见它褐色的羽毛,臃肿的身体,哪里够格形容美人!还说什么沉鱼落雁,鱼儿游在水里,的确挺好看,可是若离了水,那直瞪着的眼睛,一身的鳞片,实在太难看了。”

        秋以桐“嗤”地一笑道:“照你这么说,有什么可以跟美人相比?”

        梁岑瑞便说:“自然是花!美丽的颜色,芬芳的气味,临风时的美态,或娇美或冷艳,不正似美人么?而且,花开有限,恰似美人终会迟暮那般。”

        秋以桐莞尔一笑道:“你说的真好,也不知我老去时会是什么样子?自古亦有云,色衰而爱驰,到那时,不知你是不是也会厌弃我。”

        梁岑瑞浅浅笑着,望着她如花的容颜说:“现在看你这个样子,简直不相信你会老……”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眼神比春天的风还要温暖,带着一丝祈求,“可如果我们两个真的可以一起活到鹤发鸡皮,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秋以桐不明白他此时因何伤感,只是握住他的手,用微笑给予他希望,口中说:“一定会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可是梁岑瑞眼晴里仍然有她看不懂的暗流,他的微笑只浮于表现,她早已清楚,当他这样笑时,只是为了让她放心,并不是发自心底。

        是啊,秋以桐看不懂他,假若她看懂了,所有的美好就会碎成瓦砾。他只得将所有的苦痛深深埋起,只用温柔的怀抱将秋以桐环绕。他们依偎着看山看水,嗅着春天的气息,任由轻风拂过他们,带走他们的衣香……

        他们两人的手轻轻相握,秋以桐一时调皮,用手指在他的掌心画圈圈。他捏住她的手,与她对面而立,只动唇不发声,说了一句话,而后问:“看得出方才我说了什么?”

        秋以桐笑着一仰下巴,骄傲地道:“不就是‘七郎、七郎、好七郎’!”

        梁岑瑞“嗯”着点点头,抚着她的头发道:“乖秋儿!”

        秋以桐这才知道中了计,笑着要骂,却见他低下头来要亲自己,便缓缓后仰,将头一转看到周潜光缓缓走来。她唤一声“师弟”,笑着将梁岑瑞推开。

        周潜光与江芷各抱了一个婴孩,身后跟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想来是两个孩子的娘奶。两人一路走来,将秋以桐与梁岑瑞的亲密情状看在眼里,江芷羞得垂着头,周潜光本一直盯着他们,眼中有一种逼人的明亮,见他们看过来才将头垂了一下。

        梁岑瑞携了秋以桐的手走至亭口,静等他们走来。四个人对面而立,江芷一弯腰要行礼,被梁岑瑞一伸手止住,道了一声“不必”。秋以桐则望向她师弟,四目相对,心中都有无限的感慨,却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梁岑瑞觑眼望着他们怀中的婴孩道:“这两个,哪一个是女孩子?”

        江芷心底明知他两人的身份,态度十分拘谨,走近了一步,轻轻蹲身道:“这一个是……”

        梁岑瑞与秋以桐不约地凑过去细看,只见那孩子刚满百日,个子还很小,小到令人不相信会长成个大人。梁岑瑞笑着轻推秋以桐一下道:“你抱一抱看……”

        秋以桐好似看着一个玻璃小人,心里爱得紧,可又怕有个闪失,惶惶地伸出手说:“千万要抱好,不要跌了……”江芷便将孩子递给秋以桐,秋以桐学着江芷的样子抱着,只见那孩子在怀中十分安静,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五官都小小的,粉琢玉砌地,可怜可爱。

        周潜光便将自己怀中的男婴递给奶娘,望着秋以桐抱着那孩子大气也不敢出,双手也不敢动,只是傻傻地微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右脸有浅浅的笑靥,像是羞涩的小姑娘。

        她抱了一会儿,才想到问:“师弟,给孩子取名字了么?”

        周潜光微笑道:“还没有,现在只叫小名儿,想等到孩子周岁再取。”

        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秋以桐不能告诉他江芷是谢宸的人;不能告诉他如果不是江芷,现在跟他回凤尾南山的会是她;也不能告诉他,他对她说的那句“我相信你”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周潜光仿佛也有许多话是不能对他师姐说的,目光微笑着从他师姐身上挪开,落在梁岑瑞身上。面对一个帝王,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冷的傲气,冷笑一下道:“借一步说话!”

        梁岑瑞微有些诧异地与秋以桐对望一眼,浅浅一笑向前迈了一步,与周潜光一道走在长廊上。秋以桐、江芷、奶娘还有两个孩子就留在亭内,只见两个人在走廊中央止住步子。

        秋以桐一直觉得他师弟的身材很细瘦,而梁岑瑞则较为高大魁梧,然而他们站在一起一比,原来并不差什么。她每每发现这些,都在心里怀疑,师弟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现在她怀里,竟抱着他的女儿——时光真的是太奇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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