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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曲直何所为


中大通三年三月三十,晦日。

        一只纤细小手轻轻叩打机关指节,迸出玉磬之声。那孩子附耳去听,又一路往上敲,由腕及臂,但听得哪处或尖锐,或哑钝,立时便有铰剪凿刀在小手间传递。旧的部件拆下,新的嵌入,斗榫合缝,再用紫毫绘上清漆。另一个孩子已拿了薄如蝉翼的一张皮,是九刮九晾的羊胎所制,趁那层清漆半干,为吕荻手臂蒙上。她凝神贯注,细细揩去皮肤每丝皱痕,似乎发觉吕荻看着她,倏一抬头,本应粉妆玉琢的脸上并无五官,只有朱砂数点,充作眼鼻。

        “奚童”是羽岑中供各人驱使的仆役,和吕荻四肢义体一样,悉出自天枢星主之手。每至晦日,预先调校好的奚童便会将他全身检修一遍,这天疽痛虽不复发,也并不得闲。天枢对义体运作十分关切,修缮却甚少亲为。他毕竟是师祖辈,年事已高,“造物固然得靠巧匠,但说到精细无遗,人力又哪比得上机工呢?”

        股膝、足踝都如法查验过,一名奚童端来外袍冠带,恭恭谨谨呈上。吕荻道:“桃官,你放在那里。”那桃木制作的奚童深施一礼,依言退了下去。

        他为羽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每个奚童颅内安设簧片,又给它们各取了名字。声音律动,簧片为之震颤,奚童便可遵从简单的人言。天枢早有类似设想,一直未得突破,见状大喜,对他青眼相加,时不时又透出些惋惜。惋惜什么,吕荻懂得,谁也不说穿。

        他自行更了衣,走入茫茫天星中。

        霁空无月,愈显星辉澄明。列宿星次投映在吕荻脚下山川,正合各自分野。他所走处看似是方圆半顷的冰湖,四周叠嶂环绕,任人履冰而行。这“冰层”实为嵌在羽岑诸峰间的一块巨大铜镜,镜面刻纹蔓连,乃是天下十二州的舆图。四渎五岳,山河湖海,俱有星辰闪烁其间,宇宙尽纳入壮伟而渺小的一面镜中,人世与云端恍无差别。

        星野台。

        两人已在繁星盛处。一人着白衣,垂手侍立,是公山不寐;另一人则仰头观星。她身形高峻,比一般男子更挺拔,铜镜上却全不见她的影子。清辉朦胧宛转,细看是浮于周身的真气,并不刺目,只是恰好为她淡去了轮廓,像一座巉岩有意退在烟云背后。

        摇光星主自号“无容”,是自觉难容于世,还是目无下尘,自许世间不配见她真容,其意讳莫如深,同为七萃之士也难得知。

        吕荻欠身道:“弟子来迟。却不见其余三位?”

        “师叔他老人家正潜心匠作,不便分神。”天枢为魁,摇光为杓,二者在羽岑资历最长,但天枢热衷机关技艺,对余事毫无兴趣,平日大小决策皆由摇光主持。“开阳已按上月决议,去湘州巫教遗迹探寻八恺了。客卿在句曲山教化子弟,抽不开身。我已单独将这次的议事告知,结果无论如何他们都一概接受,全无意见。”

        这结果想必已成定数了。“不知所议何事。”

        摇光星主仍瞻望夜空,仿佛天穹才是那面巨镜,将三人身下的州郡舆图映照于上。“八恺之器,这一代嫡派持有两件。一是你的丹磨,一是苏狐禅的紫锡。当年你遭逢巨变,丹磨辗转为尔朱羯磨所得,流落北朝。”两点华光分别停在鹑火、星纪,北属三河,南为吴越,“而紫锡,不在苏狐禅,就在他爱徒梁太子手中。”

        吕荻扫了眼淡然自若的公山不寐:“前辈是命天玑与弟子取回此二器?”

        摇光星主微微一笑。“定舆门主岂是易与之辈?天玑另有要务,苏狐禅那里,还得我亲自出手。”

        她智珠在握,面前俨然是倒推的棋局,为不容更改的安排而落子。吕荻听话外音是遣自己去江北,沉默片刻,道:“弟子愿往建康,替前辈分忧。”

        摇光迫视着他,忽道:“玉衡,你自问武功比我如何?”

        吕荻一怔:“米粒之珠,怎敢比肩皓月。”这话低至尘埃,却没有谦抑,只像是说一个江河行地般的事实。

        “丹磨原就是你的东西,你又有恩于尔朱羯磨,亲去索取,她焉能不归还?虽说白狼十子与尔朱荣俱亡,江北纷乱如麻,可只要费些工夫寻找,无需大动干戈。至于苏狐禅,你若斗得过他,还会有今日?天下怕只有我这老妇人,能叫他给点薄面。”摇光星主有些怫然,“舍近求远,行力倍功半之事,最好说明理由。”

        “江北那边,我修书一封劳前辈带去,并无差别。而江南——”吕荻低眉道,“前辈请一观太微垣。客星自三月起犯帝座北,至今滞留,恐怕储君将有噩兆。弟子私下探听,确有太子病笃的传闻。苏狐禅毕生心血都灌注太子一身,必倾力相救,趁虚图之,大有机会夺取紫锡。再者……他没有别的门生,弟子虽入羽岑,仍与门主之位有些牵扯。但倘若我公然成了逆乱之徒,嫡派便无人可继。”

        他垂目敛袖,字字薄如春冰,“定舆门必为庶派所乱,届时羽岑即可自立门户,无需再受其挟制了。”

        “七萃之士”其余任何一人说出这些,都不足为怪,唯独是从吕荻口中说出,公山不寐也不禁神色微变。摇光久久注目,像今时今刻才认识他一样,半晌,只是冷笑:“吕荻,你有异心吗?”

        吕荻猝然抬头,两人视线宛如冰棱相击,瞬间又有一方无声消解。“羽岑对我有再造之恩,弟子当殒身以报,何来异心?”

        “我谅你也不敢有意违命,抗阻八恺合一的大业。可你这只眼重见天日起,我就告诉过你什么?‘七萃之士,一秉至公’,我诸人俱无私事,但凡有私心,都是异心。你嘴里学了些滑泽粉饰,将我等大业赌上,还不是为了那点私怨?你和苏狐禅的私怨,和那建康城中害你家破人亡的——”摇光星主一拂袖,“紫陌之主的私怨!”

        “风檐寺人多年前就觊觎八恺,如今我身怀沧璧,他必来谋夺,借机引蛇出洞,可为羽岑斩除一大患。这既是私怨,也是公心。盛德大业弟子日夜谨记,不敢或忘——”

        话音未落,吕荻身形一颓,右膝倏地往下跪去,与铜镜撞出哗然铿锵声。摇光星主道:“我怕你是忘了!”

        她从袖中探出手,缓缓举起一枚沉碧色玉环,与吕荻义眼质地相同,光华在真气催动下激荡,远比那颗眼眸盛烈。吕荻右膝像被钉在星野台上一般,纵有拔山之力也不得起。他眉间一阵痉挛,终于将左膝也跪倒,双手交合,与前额并贴于地面。“弟子此行必取紫锡,诛风檐,夷平紫陌。倘若事不能成或累及大业,当将羽岑所借予一切交还,自卸手足,请死而已。”

        缄默比夜色更深。他感到那枚玉环已收回去了,跪伏的身躯依然不动如磐石。只听摇光星主似乎缓了些的声音:“天玑。”

        公山不寐道:“在。”

        这是他站在这里说的第一个字。七萃之士,一秉至公,纵是两方议事,至少也须有第三人旁听,以便决断。进羽岑前,吕荻以为公山不寐时常在鼓吹主张,后来才发现他更多时候在听。如果说舌灿莲花的公山不寐尚可一窥其人,那也是法身幻相。花苞闭合,所有蛛丝马迹便都藏进了请君入彀的无言中。

        他口若悬河,因此愈加懂得那河流几时该冰川凝结,待一朝决下。

        “晚辈赞同师兄去建康,而且……只合师兄一人去。紫陌只知师兄过往,对玉衡星主一无所知,这番其实是他们在明,师兄在暗。前辈挂念的无非是师兄旧疾在身,一日四时多有牵制,但利用得当,弱点中正可暗藏杀机,想必师兄已有谋断。”

        摇光慢慢道:“好。你也跟他一般见解,那就按吕荻的意思做。”她从齿缝间一笑,清辉犹如水面被飞鸟惊动,铜镜在瞬息涟漪中捉住她的影像,“我自去会会那位北朝第一高手,看她还认不认你的亲笔信?”

        吕荻恭谨再拜,神情反倒波澜不兴,起身理了理袍袖便告退。公山不寐不与他对视一眼,此时道:“师兄心深性烈,前辈还勿逼之过甚。”摇光嗤道:“性烈还罢了,他要心深,当年能遭此祸?”

        公山不寐轻叹一声,道:“前辈有此想,正是其心深之处。”

        他欠身退下,快步赶上吕荻,唤道:“师兄。”吕荻停步道:“方才你那话是私,还是公?”他眼神冰冷,“是私,我用不着这情面;是公,你也无需我感谢。”

        公山不寐微笑:“方才是公,眼下却是小弟对师兄的一点私心。”麈尾轻拂,某物递来,“师兄四时疾痛实属一患,若疼痛酷烈,又在紧要关头,将这玉麈针取数枚捻入要穴,可缓片刻之苦,以免被奸人所趁。”

        吕荻道:“我自有金针度穴,为何偏要用你的针?”公山不寐叹道:“金针度穴若是良方,师兄这些年来也不必困扰了。不得已与敌交手,寻常金针阻在经脉中,真气窒碍,大有危险。玉麈针没什么特别,只是青城玉室蜂的蜂蜡所制,入体浑如无物,一刻后蜡自融解逸出,不伤人毫发。师兄不信我可以随时试验,但请暂且收下,以备不测。”

        吕荻紧盯着他双眼,终于将那束针接过。公山不寐未曾尽露的笑容这才化开,春风骀荡,又有些细密的温凉,无声而沁人。

        玉麈针躺在玄黑色的手心。这针与麈尾银丝无异,递来时是装在两指宽的小匣子里,垫衬软锦,盖因一触体温少顷便会消融,在吕荻掌中却安然无恙。

        他用申百忧试过了针,平日也反复验看,果如公山不寐所说,并无其他玄机。自己的要害攥在摇光星主手上,似乎也不必多此一举。公山不寐极擅做人情,常常市以小惠,索以重偿,吕荻不知道这算小惠还是重偿,但接过是一回事,亲去使用是另一回事。

        苍猿卷起船帘,光与嘈杂扑进来。玉麈针收回吕荻指根下的暗格中。

        长干里在建康城南,临着淮水,市肆商铺如云,为金陵最繁庶之地。西至瓦官寺一带唤作“小长干”,甜水巷便是诸多支巷之一。榴花灼艳,日光下倚墙俏立,煽动着食馔、香脂和烟火的气味。离端阳还有几天,已有孩子拿竹马挑了艾虎,绕巷四处追打。跑前边最欢的那个男孩眼看要撞到吕荻腿上,被力道轻轻一卸,仰头跌坐,引得伙伴大笑。男孩也倔强,一骨碌爬起来,只当无事,偏有张雪团似的小脸从树后探出,问:“阿兄,你屁股疼不疼?”周围哄笑得愈发大声。

        那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玲珑剔透,用雄黄点了两个酒靥儿,像是预见到吕荻的回应,对着他喜笑颜开,露出细细两行贝齿。吕荻唇沿和眼角便让她牵动了一下,仲夏的曛光辛辣刺目。

        “吕荻!”

        一道矫捷身影跃下树冠,还未开口就知道是青萍,“才多久没见,你又欺负小孩儿了?”吕荻看她头上也戴着艾虎,料想顽童闹市追逐有她一份,悠然道:“那个‘又’怎么说?”青萍往身后一撇嘴,有人气喘吁吁拎着袍裾正奔过来:“前日你刚欺负过他,这便忘啦?”

        吕明骞自然是来劝这些孩童莫胡闹生事的,可玩兴一起,谁肯听他,早跟着青萍跑了个干净。他追出五条街巷才踉跄赶到,与吕荻一照面,顿生尴尬,仓促见了个礼,满肚子话闷闷地噎下去。吕荻只撂下一声笑,大步进了道旁一家食肆。

        那铺面左右皆是别家店,夹在当中甚是狭长,宽约丈余,昏晦而肉香漫溢。门口一张布招子却端的敞亮,铁画银钩,书着个大开大阖的“洪”字。

        吕明骞靠青萍付了船费才进得城,住不起旅舍,更没什么担柴喂马的力气,灵光一闪,跑来这庶民杂居的长干里教蒙童习字,聊且换些用度。刚好卖腊炙的洪阿根想给一对儿女请先生,见这少年虽不大,也有满腹经书,价格又低廉,立刻告知街坊邻舍。小商小贩多是夫妻共同操持,正愁孩子没人照管,每日三五文钱,省却不少烦忧。吕明骞尽心竭力,日出拉上一帮小儿在大榆树下教书,日落才散。眼下没到晡时,书是教不成了,他想回洪阿根店中,却见吕荻先走了进去,之前自己说“再不叨扰”还掷地有声,这便在外面踟蹰。洪阿根正袒着膀子在门口案板前斩肉,觑了眼道:“小先生,怕炉里挂的鸡鸭飞下来啄你么?”他虎背熊腰,才一句话间,半爿猪腿已大卸八块,旁边穿白布襦裙的少妇见吕明骞肉跳心惊,抿嘴一笑,掌灯进屋给吕荻酽酽沏了壶茶。

        她和丈夫都戴着孝。进店时吕荻便留意到洪阿根腰间缠着白麻,长干里一路走来,素衣结绖的男女比比皆是,想必是因为同一个人。

        “是为先太子殿下居丧。虽说殿下已入土为安,嫁娶不禁,大家都不肯把孝服脱去。”洪阿根小心避开那块白麻,在裤腿上揩了满手油光,将飞扑来的女儿抱起,“前几年好大的雪,要不是东宫分发的冬袄,菁儿怕是刚落地就没了。并莲父亲过世,那时家里还置不起棺材,也是殿下的人帮着入殓的。要说对咱们家恩重如山的人有两位,头一位就是太子殿下。——客官,不小心啰唣了,您来点什么?”

        那女孩儿把脸埋在父亲肩窝,咿呀软语,尽是告阿兄的状。吕荻将她濒临冻死的闪现逐出思绪,道:“一只腊鹅。”

        青萍挨着吕荻,给门口畏畏缩缩的吕明骞递眼色,叫他同坐过来。阿根媳妇并莲会意,多布了副碗筷。她看吕荻遮住左眼,当是眼疾,柔声问:“鹅肉性发,火熏的尤其厉害,先生可吃得?”一个清朗声音在店外道:“他要吃一口,身上疮疖肿毒立时发作,怕不是得生生痛死。鹅是请老儿吃的。”

        洪阿根惊喜交加,扑通一声便跪:“……恩公!”

        俞无囿手一拦,阻止并莲也拜下,皱着眉道:“老而不死,却赖你这声恩公折了寿。”洪阿根急道:“恩公从匪祸中救了我和并莲,又帮忙化百家缘,才在京城有了这家小店,如何是折寿?您老不喜欢,小人只叫最后一次便是了。”赶紧起身奉茶,唤儿子去灶后拣最圆壮的肥鹅来。俞无囿不跟他客套,瞥见吕明骞,袍袖一招,拎壶酒似的提到吕荻对面坐席:“老儿见不得饥寒,带他蹭你一顿吃喝,望勿嫌弃。”

        并莲莞尔道:“怎可让俞老先生的朋友破费?更何况小先生是韭儿菁儿的老师,尊师重道,款待自是应当。”外边才下午,店内已暗如黄昏,她又添了灯,拉开一张旱柳木屏风。吕荻明白俞无囿选此处会谈的用意,鸿钧游气无形漫布,街上的人声穿到店中本已薄了一层,此刻全然阒静下来。

        桌上有细脍的酿炙白鱼,片成雪衣的乳豚肉,几样淡口时鲜小菜,绿酒浮蚁,最中间还是那道竹篮盛上的腊鹅,是隆冬时用豉汁、椒姜、橘屑浸渍,柏木微熏,阴干后又包着纸袋挂存,膏腴尽成石榴色,晶光剔亮。俞无囿不讲什么精细吃法,拧了鹅头给桌下拱来拱去的狗子,自顾大嚼,见吕明骞拘谨,笑问:“洛阳腊脯可是这般风味?”吕明骞道:“羊酪莼羹,无从比较。”忽觉吕荻目光一寒,想是自己掉书袋又遭他厌了,后半句声如蚊鸣。

        俞无囿哪肯放过他,穷追猛打道:“北胡索虏,也知莼羹之美?”鲜卑人喜好发丛结辫,肤色洁白,素有“索虏”、“白虏”等蔑称,吕明骞叹了口气,道:“学生对老先生钦佩得紧,可北朝自孝文皇帝以降,也算教化之邦,鲜卑也有衣冠饱学之士,汉人也取鲜卑名、说鲜卑话,杂居与处。这索虏胡狗一类的訾骂,若无深仇,可否看学生面上回避则个。”青萍哄着那小黄狗附和:“对对,你们拿狗骂人,狗当真委屈死了。”

        吕荻截道:“你先说什么中原四维崩坏,南下来寻礼义廉耻,又说衣冠饱学,不是自相矛盾?”俞无囿知道他存心非难这少年,笑而不语。吕明骞沉默半晌道:“实不相瞒,学生有位世叔是鲜卑人,持优婆塞戒多年,论高风峻节、笃信死义,在我所知中绝无仅有。”

        他着重说了“绝无仅有”,似解释先前矛盾处。吕荻听的却是“持优婆塞戒”几字,料想这便是他对苏狐禅敬慕有加的原因,冷笑道:“不知你那位长辈尊姓?”

        吕明骞声音愈小:“他姓贺。”

        吕荻端茶碗的手凝了凝,慢慢仰头,将清茶一饮而尽。深暗中微光泛起,不知是碗沿黑釉,还是他眼角。他见吕明骞怔怔地盯着这只手,不禁一笑,托着碗底的无名指蓦地一垂,竟软绵绵地好似脱折。掌纹赫然裂开,指、钩、月、舟诸块骨骼向外翻出,肌肉缕分,筋腱具现。所有这些刚刚还是手的东西,犹如死去蝙蝠的血肉,松垮连在一张皮膜里,再也不辨形状。青萍眼睁得浑圆,俞无囿亦有些变色。

        吕明骞面如灰土,直到那只手在他眼前将碗放下,顷刻间重回原状,他才确定那并非什么奇兵异器,仅仅是吕荻的双手之一。“——这自然是假的了。当它生来如此吗?”

        吕明骞只觉被冷汗糊了视线:“先……先生……”吕荻不紧不慢道:“当年吕后对戚夫人做的那些事,你可记得?”青萍歪着头,正待问他是哪些事,就见吕明骞汗如雨下,“我也姓吕,应有此报。”

        哗啦一声响,吕明骞身前碗碟倾倒在坐席上。他慌忙捡拾,正要赔礼,猛捂住嘴,生怕有别的先言语而呕出。青萍以为他噎到,要过去拍,吕明骞摆摆手,跌跌撞撞跑出去了。青萍剜了吕荻一眼:“你这人,拿腔作调,最是讨厌!”她撕了块鹅腿,跟着追去,留下那条狗儿优哉游哉收拾残局。

        俞无囿仍淡然吃着,只是咀嚼慢了下来:“你要屏退他,有的是说辞,何必互相损及体面。”

        “体面?我早已不配说体面。假便是假,再乔装也当不了真,何不对自己实诚一些。”白纻揭下,碧寒的灯焰在吕荻义眼中跃动,“俞师叔,可以敞开说话了。那日在废屋外讲的故事,是否还有后文?”

        俞无囿从齿间抽出一根腿骨。“我说这只腊鹅里藏着天下的命脉,你信么?”

        吕荻道:“师叔言重了。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哪还有空操心天下?”

        他注视面前老者,目光源自两堆灰烬,一堆已冰冷,一堆劫后余生,只待从底下翻起暗火,烧穿多年前那个永无止境的夜。俞无囿缓缓道:“你操心的事,也在其中。”

        腿骨划破鹅腹,油脂如鲜血半凝,“这里,还有那个人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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