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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两心三


《两心三》

        新年过后,天下仍不闻大丧之音。

        老皇帝的病一好,原先清朗的局势顿时又陷入混乱之中。

        这倒有别人的可乘之机,却是不知这机遇能是谁的

        隆安二十四年的开端,让众人怅然所觉-----万事皆有不可思议之性,瞧着它万无一失,又陡然拨响另一重生机。

        而于墨兰而言,大抵是她出嫁后的头一个新年。不仅没有回娘家,也不是在扬园与婆母等人团聚;她不可思议地随赵怀遐南下,在雪日中度过了一个年的新月。既不新奇、也不热闹;有的只是疲累、苦闷、一个正月的严寒。

        她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子一天天的加,弥望山峰残雪渐渐消退。

        至二月中旬,正值天气晴朗----初春之时。冬日的寒突然去了。日光暖洋洋照在身上,不论谁也脱去一件两件衣裳,身上松快许多,脚下步子都跨得飞飞起。

        道上马儿亦比之前赶得快,黑蹄飞踏,翻过乌黄的草泥去,哒哒的声儿,泥点溅在尚未融却的小片雪上。

        枯焦的草根,碧盈盈的浅绿冒出尖儿。它们长得慢,可耐不住春风细心拂吹;转眼间,景色偷换-----那陌路田原,绿意碧影一卷漫漫;再仔细一瞧,对路水流潺潺的碧埂上,青青的草叶,开着成片成片的微蓝小花。

        出了马沙县,遇上天气和暖时,墨兰总要打开小窗,于外面张望一二。那被冷风浇灭的‘江南心’,又一处处萌发出来。

        以她观之,江南一处下来,山不同山,水不同水,树也不尽相同。便如此时,虽已入禾城腹地,亦只见山地相连,总是延绵,矮也好,高也好,青青黑黑的一块;不同于往北的山,那处山石裸露,这处尽避深林。而到了山脚下,许有几舍人家,又或是几层田梯缓缓。

        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后,眼前还是山-----虽还是山,到底多出不同来。顶峰林木矗立,越往下山腰成片毛竹,扎成一个窝堆;再到山下,半丈宽的坡道就此延出来,叶子冻得微黄的竹子,一路越屋横冲,直到田洼溪流才挡住它的去路。但是稀稀疏疏、零零落落,还不曾长出架势。

        马车铛儿铛儿地往坡道上去,墨兰听着声音,心里淡淡惆怅。放下车帘,帘角微微晃荡。她一想是终于是到了,二想,不知日后又怎样过日子?把这些埋在心里担忧,总藏不好情绪的她,平淡之下,轻愁不经察觉又偷露脸上。

        云栽先下了马车,四周一看后,不觉泛起一阵欢喜。径自往身后而去,撩开布帘,这才请墨兰下车。

        一步一挪,就着云栽扶着的力道,安安稳稳走下梯子。她抬头而望时,朗朗碧空下,山体高矗,半山为黛半山青黄,冬日好似还栖息在林木上头,疏秃的枝桠一根根像无数小刺,在她眼里向天峥嵘。

        看到此景,她裹成一包的惆怅戳了一个小洞,点点清愁化为乌有。心情舒松些了,唇边也漾起一朵笑花来。

        云栽贴身站着,看到她露了笑容,亦自发地一笑。适才一下马车,便知道姑娘见了,一定会喜欢这儿。

        如果说山有凌云浩气,那么眼前这座院子如被山所包围,恰似纳入遮阳挡雨的一个温柔地,说不出的安归之所。

        ------矮石筑基,粉墙在山色映托下,宛如来时路上的一抹雪。门前两侧的斗拱撑起悬山势的瓦顶,累累乌黑的瓦片,生着不少青苔;围墙里,尚未新芽抽发的林枝一密一丛,再往后一点去,不知是何木的树,高跷过了门前悬山顶。

        远远瞧着,一派苍幽古朴之色。

        唯有院墙外,单单种着一株杏花树。

        杏花不发叶,只闻春息而开。它且没高大起来,娇嫩的花苞如玉米粒般且密且疏作堆。几侧枝桠低低矮矮的向地而伸,犹如与美人俯首。

        墨兰只单瞧着它的姿态,便倍感有趣。清冷的寒气中,她脱开云栽的手,只身来到杏树下,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嫩花苞,小小的一颗,楚楚粉柔,惹人怜爱。

        她看了喜不自禁,心里想着一句---日边红杏倚云栽。突然在这里笑了一下------日后,这外头是一株红杏,里头也恰好有一个云栽。

        云栽被她家姑娘看得一头雾水,浑然不知笑的什么,心里腹诽着:一株没开的杏花树有什么好看的?

        见云栽一直狐疑盯着自己看,墨兰抵笑一声扭过头,正了正自己心思。

        之所以来禾城,听闻是赵怀遐的一位先生建议。眼前这座居住院所,也是那位先生一手办下的。墨兰对此没有过问太多。此时见赵怀遐下了马车,曾黎魏易二人各搀在一侧,平日里一人扶着便可挪着走,今日却是需要他两个扶持,可想而知,这一趟旅途于他而言是多么艰苦耗费。

        也不知是什么使然,促使着人愿意吃下这万水千山的苦,舟车劳顿的跑到南边来治病。

        还不一定治得好

        她兀自想着,脚下却朝那头去。兴许赵怀遐不喜她说话,她暗忖着,到了那人面前,是一副温柔模样,像极了出门会宴时常摆的一张笑脸。

        问过他两句身上好不好,赵怀遐没有答她,只把两只眼珠子望过来,看得墨兰原地微促。以为赵怀遐是有话说,她又好脾气地询过一遍,仍是没有出声,这可把墨兰整得发蒙。

        她手里捏着帕子,甚至阴暗暗地怀疑-------怕不是赵怀遐对她有埋怨,存心要在众人前折损她的面子!

        魏易不愧是跟他最久的小厮,见僵在这儿,当即回道,【奶奶,公子不是不答您,是说不出话了】

        她一愣,料也没料着是这个原因,当即面上微红,自己怎可先小人之心了呢?

        想也是,一具脆弱玻璃身,能扛下将近两月的颠簸路途,已是了不得了。

        只是适才赵怀遐说不出话,只干睁着两只眼睛的样子,实在叫她忍俊不禁。唇上微抿忍住了,她竭力不再去想刚才的画面,【没关系,我也快习惯了。】

        一说完,赵怀遐抬头又将她瞪了一眼,不过她转身极快,这一眼只叫注意着的魏易瞧见了。

        看着与月芷说话的奶奶,魏易脸面隐笑地长唉一声,小小声道,【公子,您这算自作自受吧】

        杜玉先去叩响了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有两人抬着一张檐子过来。又有两个年纪略大的婆子过来问好,她们黄黄的脸上微微泛笑。杜玉将二人领到墨兰跟前,【这是我们奶奶。】婆子们先与墨兰行下礼,见墨兰略有迟疑,杜玉又指着二人与墨兰道,【奶奶,这是穆先生留下的服侍老人。】

        墨兰应了一声,秀丽的脸上,轻轻一笑,【老人家好。】一面让云栽请别人起来。

        她回首一望,见赵怀遐已上了檐子,心底为他松一口气,总算这一段路,不用叫他自己走过去。

        又与两位婆子说道,【我们来的路上,耽搁了不少日子,恐怕叫老人家等着急了。】

        一个回话道,【奶奶这话严重,咱们俩老婆子接了差,等一等能有什么急?四月里到,咱们等到四月。】

        另一个附和,【是这个理儿。】

        墨兰微笑听毕,便没有再多客套。她观二人回话言谈,颇有些大户人家当差的经验,这怕是赵怀遐的先生从富庶人家招来的仆妇。

        顺过回廊,再走一小径到了小院儿。魏易等人去搬行李,留下赵怀遐与她。趁着空隙,墨兰倚在门处,从廊下巡望。她处处拿北方来比,比如这屋,和北边的比较起来,檐脊更低矮垂弯些,瓦片叠叠层层,像极一条柔软的藤蔓,一头高高一头低低,中间的可以荡起秋千。如此的瓦顶,也更具文人幽雅秉性-----院门前不足一射之地,非墙非廊,而是一帘青竹徐徐拉开作幕,余下两角却又不知是种的什么树,只瞧着枝桠的生长形状,像云朵一层又一层,不定是枫树。

        台阶下的鹅卵石铺出一条中路,两侧留着洼地,均有一块块翻锄过的痕迹,高杆的竹子削得细细一根,悉数靠在墙上。

        勾得墨兰心底好奇,难不成那位穆先生,还亲手在此种上些什么?

        她把四周一一瞧过,心情好极的样子,才转身进屋。赵怀遐便不能如她一般走走看看,只能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搭膝,一副很不好受的脸色,似乎是勉力支撑自己坐着。墨兰想他平日躺在椅子上,一倒在那,也就偶尔用用那把骨头。

        这会儿赵怀遐已撑不住,身子骨一软,也不再强持自尊、不愿于她跟前出丑,对着桌边歪着。

        【有不适?】墨兰被他吓一跳,及时地到了他跟前。

        人影挡在跟前,遮下来一片阴暗。赵怀遐没有望她,亦没有回她的话,反而关切的嗓音落到耳里,让人有一瞬的失神------她刚刚说了‘自己快习惯了’的话。赵怀遐一想到这点便有些懊恼,马车上自己将人冷遇跑掉的一幕幕又历在眼前。眼帘覆下来又抬起,眸光像是害羞了一般斜落到地面,盯着对侧的椅子脚,他心底仍是不大顺,【一点点,没那么难受】

        话音一落地,魏易那句‘自己要娶的’话霎时在脑中纷纷乱炸,扰得他十分不适。

        【要不要寻人给你倒杯水?】

        赵怀遐没吱声,心底又因为这一句稍稍松了。没想到自己答完一句,她还会接下一句话唇边不禁淡淡笑,很快又抿成直线,心里更加微妙。

        在这样一张关切他的面庞上,赵怀遐有无数疑问积压在心头,他甚是迷惘、不可控的。是不是她可以对每一个人亲近的人都这么关心?是不是只要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另外一个男人也能得到她这样的神情?为什么能轻易说出作寡妇的话,把自己随便赌出去?为什么要来嫁给一个短命的病人,为什么还要跟来禾城?

        【嗯?】墨兰看出他神色不对劲儿,睁着眼睛端详后道,【怎么了?】

        她到底没再伸手去碰一碰人,一来总觉得男女有别,二来赵怀遐性子别扭,弄得不好反惹气生,得不尝试。她虽勉勉强强愿与他俯首帖耳,那也全是看在他母亲等人的份上,如今这般的柔顺,可却没有道理要受他的公子气。

        剥壳去肉只是一句话-------绝不惯着他。

        赵怀遐横遭墨兰连声询问,只是被她略显疑惑地瞧着,心底想要追问的勇气,便刹那云烟消散。他甚至难堪----倘若得到一句不合自己期望的答案呢?

        像他这样的人

        期望最不要得。

        【没什么】他气弱力浮起地撇向别处,有些话不能够说出来。【此处,此处是穆先生游历所居的南圃,你且可安心】

        二人分明不亲近,他却体察得出另一人的担忧

        墨兰不禁一愣,身子直起时因他的话一瞬停下。她探着指尖下意识往腮边摸,寻思自己情绪露得这样厉害,连不贴近关切的赵怀遐,也看得出她的不安?

        【南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字,【听名来,这位先生,是个隐人了?】她抚着脸,一边问,一边慢慢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

        只是她一问完,又兀自懊悔,赵怀遐倘若不答她,岂不是尴尬?四下里一望,好在周围没有伺候的人,不然,这面子扫地臊也臊死她。

        正当这样想着,赵怀遐又再次出乎她意料接过话头。

        【也算,他自称是个山人】短短两句,从他口中像是呛出来,顿时咳了。

        墨兰顾不得惊讶,听到他咳嗽,已诶了一声上去,见一方桌上有壶茶,摸了摸还是烫的,紧倒了一杯过来,【便也将就些,咱们尚来,人家只备了茶。】

        她说话温声细语,一副怕碰坏了他的小心,这让赵怀遐难堪又难受----这种感觉,在揽开她送来画卷的那晚前,已经许久不曾尝过。

        他倔着性子推开那杯茶,仿佛在拒绝她。掩盖住喉咙口的不适,【没事】因为咳嗽,声音听起来沙哑不少。

        墨兰细眉微皱,不知他在强撑什么,分明是不适的厉害,一口茶水罢了,却仍顾着自己怪癖不肯饮下。

        捏着杯子握在手心,眼睛瞧着他的色,渐渐地不再是方才通红的面色。看样子不像和她说的假话。手上的一盏茶捧着多余了,她转身搁在桌上。【他们搬个行礼,倒连人影儿也一起不见了。】

        自把赵怀遐送至这儿,出去后,再没有一个回来过。

        赵怀遐抿着嘴,虽没说话,心下却是明白---想是魏易他们见着他二人说话,没有作打扰。不由往墨兰身上睇过一瞬,只见她走到门口,突然惊讶了一声。

        【怎么回事?行李只摆在门外头??】一件件堆在墙根边,放的好好的。她蹙着眉,不能解。

        好好地不送堂屋里,都堆放在墙角下,作的什么名堂?

        回过身,赵怀遐这会儿又不搭理她,全然当没听见似的。

        墨兰暗自腹诽,一个个都古里古怪,刚刚与他这一递一答,情形好不过,现下又这样犯老毛病,一样的古怪。

        别人不见了踪迹也倒罢,横竖是他的人,居然连带云栽这丫头也不见了踪影,实在可气。

        她握着手,小声儿地嘟喃道,

        【真真是红杏倚云栽,一道种外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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