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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五殊途


《五殊途》

        【渴】

        帐子里才传出一声,漆黑黑的屋,滋呀亮起豆粒大的火烛光,幽幽亮,缩成一小团。芙蓉披着小件衣裳,倒了杯水,撩起帐子坐下,撑着墨兰起来,将水递她喝下。

        一杯喝完不够,又倒了一杯才算解了她的渴。

        【几时了?】墨兰歇了一会儿问,嗓子依然见干哑。

        【差不多该卯时了】

        芙蓉不大确定,放了杯子,回见她下榻,便撩起帐子劝她再睡会儿,时辰还早着,丫头婆子们都不曾起来。

        【好姑娘,天还黑着呢。】

        还想劝着人躺一会儿,昨日到晚闹了那一出,叫各处都攥了心力,推的推、救的救,好一顿忙;闹到最后,两边丫头都各自挨了板子,她自己将嗓子哭得干哑不说,禁足本院,罚抄《女诫》,更得了一文姓家的配亲。人一身汗湿、丢魂落魄地从寿安堂出来,将芙蓉吓得惊慌不已。

        回来之际,她们皆以为又是一顿哭一顿砸,不料她沉闷闷地到书房里坐着,林姨娘来哄了都不挪,一个劲儿地拿笔拿纸写,林姨娘知道女儿倔脾气,无奈下叮嘱她们几个小心着伺候走了;趁着屋里人还好的功夫,芙蓉先去瞧了挨了板子的云栽,等回来进屋,手刚碰上帘子,就见她一脸厉色、发了狠抬手砸了砚台,轰地一声吓人,芙蓉畏畏色在外顿住脚。一会儿她发了火顺了气,叫人打水洗一身汗,泡了小半个时辰,出来就倒在榻上,睡到现在也才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夜里来得静悄悄,稍一起身牵动,都是衣裳悉悉索索,墨兰不由她劝下榻,从寝居到书屋,珠帘一撩,铃铃清脆犹如闹市轰隆杂音。

        扰乱的书案,丫头们整理得齐全,摔下的砚台又重新摆了个新的,唯独白墙上,溅了一小滩凝固了黑墨。

        墨兰定定了看了会儿,才挪腾着坐到椅上,看到女则,突然想起来,【云栽如何了?】

        那丫头受了两板子打,打得人又是那边的,应是痛得不轻。

        芙蓉过来道,

        【露种照看着呢,吩咐的那瓮百合莲子羹也热了给她,歇个两天就该好了。】

        墨兰摸着头发,让拿根长簪绞住绑上,【她也多亏了你】

        那时她已被伤得失了打算,哪能顾及得云栽

        芙蓉腼着脸笑了一笑,替她去梳妆镜下拿来簪子。

        说起这事,也多亏了下面那起子人势利眼,跑缺地想跑缺,拜高得往高里拜。所以才能在主君罚打的时候,教芙蓉站出来求情,既叫主君看出如今林氏母女的艰难,又将云栽的五板子打减下三板,换成罚半月月钱,免了一顿皮肉苦。

        倒是老太太好,拿捏这块说话,讲明了六姑娘脸上的伤,直将作主嘴恶、无礼尊卑的丹橘,从二十打减到十二打,盛紘唯首听之。

        【讲明了也好省得要我来动心思整治。】墨兰不惯动脑,她一直受宠着长大,认为下人理所应当敬着她、尊着她,哪里还需要和下面的人较劲儿花心思,头一遭被这群曾看不起的冷待遇、给骑到头上骂,着实给她开眼见

        【还有】口中说着,手却架子上一排笔的中间第三只上,指腕勾了起来,提道,【云栽扣的半月钱,记得月底在我的月例里,拿出一月的份补给她。】

        【姑娘】芙蓉唤了一声,不赞同道,【补她半月就是了,补一个月】

        【有人不乐意?】墨兰一扬眉梢的好奇,她自然不会认为芙蓉不乐意,看芙蓉为难的样子,唇边小小地撇了个笑,【那你偷偷给了。】

        芙蓉心里无奈,再偷偷给也有知道的。她一个大家姑娘,吃穿不愁,哪里能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下人们的一点微妙心思,露种倒没什么,唯有秋江,心气儿略高些想她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多赏的月钱,将山月居的这些事捅出去

        案上黑阴阴一片,墨兰提笔抄写,下笔看不清书上字,得瞅的一会儿,耗费眼睛;芙蓉见状,又重新取来两盏圆盘灯,放置案前左右,这才多见明亮。

        【这儿不用伺候,你歇着去。】

        芙蓉捧了箩筐来窗边坐下,【奴婢不碍,姑娘写自己的。】

        箩筐里是未绣完的方帕,绣线搁在一块搅得都乱成团,挑都不好挑出来,芙蓉捋了一把,细细地解。

        这边案上,笔随心走,字亦不整,墨兰气闷烦躁,抬起半眼,见烛火下,芙蓉半张脸的认真,忍不住握了握手中笔,落眼在白纸上。

        五更天的夜,风儿稍稍刮了一点在竹稍上,飒飒哗哗地犹如遭了雨幕包围着山月居,锁困不得出。主仆俩,在这时而寂寥、时而显得可怕的夜里,一个绣、一个写,静静无声。

        烛光如水纹,偶有波纹轻漾,晃得墨兰恍惚觉得,自己是涟波上的一朵小尖荷,左摇右摆,轻轻再轻轻,温柔再温柔,连身子都舒服得难以动了,遂悠悠荡荡,任水波领了自己去。

        再睁眼,旦见四壁生辉,柔帐有香,圆盘灯成了拳头大的明珠,身下卧的竟不知是什么制的暖榻,起身一巡,屋内铺陈,她是一样也识不出来,她喊芙蓉,哪里有芙蓉的应答,连山月居的半丝痕迹也不见。

        左右巡来看去,屋子里转了两圈,瞧见壁上挂了一幅《舔犊情深》图,她看愣了,眼前这画,分明是她暗讽送与明兰的画,如何会在这?一时怔住,想取下细细再瞧上一瞧。这时画中小牛一通变幻,走下来一位女子,脸目俏似云栽,她上来一笑。

        【姑娘总算来了,这会子还不晚】

        说罢,原本不通门窗的四周,顿时齐开八扇,眼前现出一道门。见了如此神通不凡事,墨兰不见惊讶,反倒心里有本该如此的意思。

        门外又迎上来个衣饰一样的女子,这个似露种模子里刻来,她来扶着自己,瞅见墨兰好奇打量,说道自己名唤碧桃,先头那个是红杏。

        墨兰诧异,这倒将高蟾的诗,弄了个齐整。

        随着人走,出了小院落,立时一番变样。本是云遮一片白的地,忽地叫一阵风卷来,鼻间有花香、耳际闻人唱、闻人笑,朦胧模糊瞧得见许多人坐在一块儿,她们见自己来了,一转过头,却是怎么瞧也瞧不清各人是何等模样,。

        唤碧桃的丫头引自己到前边坐下,她再好奇地回头看,个个还都是个没脸的,不由十分纳罕来。

        【姑娘,请瞧戏。】

        红杏手一挥,一道流光射去,迷雾流散,现出戏台之上几多戏子妆扮的男女,那女旦水袖飘飘,香裙欲动,身姿若飞与少年俊秀离走。只到了第四出《归绛》,墨兰听二人合唱:喜的是风流成爱眷,道不尽欢喜春风面,眸中一闪,认出来是深得夫人们爱的一出《墙头马上》,却不知自己今夜一番奇缘,为何看它?

        正是深思不定。

        戏台的私奔男女已到了家门口,院爷好大一声唉地叹,对着年轻公子唱道:你堂上治家严,不告成婚眷,只恐受忧煎。

        小姐一摆手:我家爹爹管教虽严,我如今是不怕了。

        公子露怯道:你不怕你爹爹我哇我还怕我爹爹呢。

        直唱得她心里一个咯噔跌起,不明所以地忡忡忧心。这二人私定终身奔为夫妻,李千金勇气并嘉、敢为敢夜约,更敢抛家去,只为墙头马上、一眼顾定的情爱。李千金心目坚毅,比着那到了家门,少年公子的退缩怯怕,犹显的一身飒气可敬亦可悲。

        墨兰看着院爷出了个藏花园的主意,听起了兴头,却见那叫碧桃的,奉了一盏仙茗请她饮了。她眼下不知到了何地,哪里肯,摇头之下,又忖是在她人地盘上,性命都不知,怎么能拂了别人意?便抱着壮士一去的心,饮了个干净。

        谁知茶入口肠,台上人如雾去,又换了一貌来,碧树楼台,富贵人家。

        碧桃上来道,这出戏名叫《知否》,墨兰暗自一笑,回她一问,不会是绿肥红瘦吧?

        碧桃点头代答,这让墨兰觉得讽刺,好词配这一出,俗气狠了。

        一家主君,一妻三妾,五六个女儿,两三个儿子。待看到大女儿嫁入贵家,六女儿在老太太教养下出类拔萃,各家来赞相看时,似有曾见过的错觉。

        白雾烟云缭缭,大有迷住心智之兆,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云里雾里昏昏乱乱,以至于那六女儿平步青云当起了侯夫人、四姑娘陷在后宅与妾室明争暗斗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木讷讷地任由眼泪挂落脸颊。

        那一个贵妇人唱道:六妹妹一个接一个生儿子、四妹妹却是一撇腿一个丫头。

        墨兰听痴了心,感同身受一般,扑簌簌地滚下眼泪珠子。人世一趟,万求而不得,至老临了,恨也在心,悔也在心,怎奈何、运命不可回改。

        红杏见人泪泗横泪,于心中不忍,当下便撤去残曲,柔声安抚。至她止歇,虽眼目通红,却渐渐醒明,红杏碧桃又一左一右扶起人,这会儿墨兰又不见身后聚众坐着的人,眼睁睁瞧着平地乍起宫门。

        吃惊罕极,仰头去望,门顶尽没云端。

        【那有是什么?】她好奇指了一问。

        云端那头,祥云拢聚,似有什么长物盘旋不去,金光耀目。

        红杏笑道,【姑娘不识,那是岳州赵大人,今日登龙门。】

        红杏碧桃送她出了宫,站在宫门口,双双朝她一福,【此去,姑娘一路风顺。】

        话音初落,音容样貌尽渐渐隐遁,忽地又一阵云雾席卷,一团又一团攀附身侧,缓缓笼罩高大宫门。她捏着袖口僵愣原地不敢挪一步,团雾越拢越密,情急心慌下呼唤人,连叫两声芙蓉,空空茫茫不见回应。正当她惶怕地嘤嘤哭泣,阒尔万丈迷雾中,劈空一道龙吟。

        墨兰突感脚下一空,啊了一声整个人摔下去,仿佛遭了千千万万人拖将,犹落千尺瀑布中,就在这时,她才看到宫门长匾上,横写的斗大二字---

        〖殊途〗

        她募地瞪睁起眼,昏幽幽头顶,帐子依旧是熟悉的色,缓了好一会儿,手抓着锦被坐拥起来。

        塌边趴着秋江与芙蓉,她俩合眼得浅,一觉动静儿,便直了脑袋,见姑娘醒了,大喜过望,均上前来问一问二。

        墨兰抓着披来的衣裳,张了一眼屋子,屋内点着烛光。秋江去取热水,芙蓉深深看过来,压过她锦被紧在身侧,由着靠在床头,低低沉沉地告知道卯时正了。

        她一怔,这才知道为何初醒时,两个丫头神色大喜,原是她睡过去一个日夜,怪不得两人都一副忧色深深模样。

        秋江不仅取过热水来,还取过一碗药。

        墨兰见着眉头直皱,趁着芙蓉秋江斟药烫调蜜水之际,她摸出枕头下的玉---这是少时老道救她一命送来的物,指尖细细摩挲玉面,翻来一探,本有一道玉痕的面,此刻又赫赫然新添了一条。

        墨兰握着玉,僵住而坐,想到夜梦点滴记忆,心中惊涛骇浪直翻,便在这胡思乱想之际,鸡鸣一叫,正是日出而劳时,万籁初动尚且寂静

        远远传来钟鼓声

        嗡地一下如敲在她脑袋上

        她攥紧玉佩忽地下床,赤着一双脚奔到窗边,外头凉气倒灌,吹冷一身。秋江芙蓉急煞个跟什么似的劝人,她却不走,偏听着那钟鼓一声两声地敲

        芙蓉听出了不对劲儿

        钟鼓敲在皇城方向,那岂不是

        秋江二人一对眼,浑身一个颤,俩人虽未经过,却也多少知道----此乃大丧之音。

        四下、五下

        只敲满五下五下,那可是老圣上仅存的、排行第五的幼子啊

        她脸色淡白,扒在窗木上的手渐渐失力,鼠灰的天浮现一丝粉白色,在可瞧见的尽头,闪出点痕金光

        【拿火来】

        她要烧了昨夜抄写的《女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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