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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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烟火》
墨兰正想遣人去叫赵怀遐,不料刚起念,扭头就见盛家几个夫婿,陆陆续续越过屏风,有说有笑地过来,待见到他与年纪大的顾廷烨一块时,墨兰特意着了一眼
各家夫婿各归各座,赵怀遐一进来,墨兰让了身旁半个位置给他,至于先前生的气,那自然在如兰的头上散了个一干二净
推了鸡头米给他,赵怀遐却是不知,这一随手来的动作,多大的劫给他躲了过去
众人都坐了下来,场面反倒一时安寂,只闻得外头喧闹,露台倒像闹中取静的一块净地。男人喝茶、女眷不说话,毕竟该说的也是不该讲的,不该讲的那自然不能在盛墨兰夫妇跟前讲;她从来都与她们不对付,与华兰、与如兰、与明兰、加上后嫁进来的海氏,就是她自己亲嫂子-----柳氏,也与她不对付。
盛墨兰,同她娘一样,和盛家格格不入,不搭调,与她们在一处,像个外人,更像敌人。
她们又怎么会在敌人跟前,袒笑闲话。
顾廷烨扫了一眼大家,歪着身子朝明兰稍稍挑眉,似在问她‘你们怎么了?’,明兰被他逗得一笑,轻轻摇摇头,示意无事。
不过还是把眼神朝如兰那儿睇了,顾廷烨动了动嘴,搁边上一笑。袁文绍给华兰捅了一胳膊肘,扭头见她冲儿子方位轻努嘴,只好起身去看看,遂了她的意。
【王爷喜欢吃这个?】盛长柏剥了两颗放在嘴里,并无感觉有什么独特之处。
【儿时在家喜欢嗑】
海朝云趁着他与赵怀遐说话时,提壶斟来一杯水,递给盛长柏,【你尝尝】
盛长柏疑惑地接过茶盏,抿如一点清水到唇舌,立时回甘泛甜,他搁下杯盏,笑道,【原来王爷爱的是这个滋味】
顾廷烨、文敬炎闻言,也秉着好奇心尝了一尝,依模依样地入半口茶,惹得海氏等人笑了起来
夜宇幽悄,明月高亮,柔风微微,
文敬炎转着手中物,突然来了兴致,吟道,【月华飞入觥筹,青莲碧藕,芡实与鸡头1】
盛长柏被勾动,亦不落下,跟后接道,【醋酽橙黄分蟹壳,麝香荷叶剥鸡头。】他又侧了一脸,露台外正是行人热闹,【人在御街游2】
这下是你剥鸡头,他剥鸡头,各个都在剥,一个桌上的没一个手闲的。
招着纨扇的墨兰一见,觉得煞是好玩,轻轻噗嗤笑了,她指了一桌子人道,【可真是清暑殿,藕凉快,鸡头擘破误君王3】
实在有趣
众人看看自己手,又看看手边堆着的壳,可不正是她说的那样嘛。文敬炎不经意地分了一眼落在盛墨兰身上,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素白的纤手执纨扇轻轻挡在鼻尖处,动作既斯文又柔雅,让他心中暗忖道:不像个多坏的女子,不由地随着笑起来。
旋即又稍侧过身给如兰剥开鸡头米,如兰俏脸一绽,嫣然甜意,收了伸手递来的。
盛长柏在桌上慢慢松了剥食的手,一贯来厌恶女子吟诗弄词做派的他,也着意瞥了一眼墨兰,只把唇抿成一条刚正的线,海氏熟知丈夫秉性,虽明白他不会当场表露什么,却也担心他给墨兰夫妇瞧出什么,悄悄抬了一眼帘,望着盛长柏。到底什么也没说,早年他母亲吃亏,便吃亏在此处,没有林噙霜小有诗才,可与父亲风花雪月。
几乎是令他母亲王若弗吃足了苦头,孩子待在母亲长大,总会将母亲吃过的苦头记挂于心,盛长柏也不例外。
恰好他迎娶的海氏,虽是书香家里出来的闺女,幸不爱这些娇娆调,更不喜欢女孩子在外招摇出风头,盛墨兰这一下,也撞到她头上。
于海朝云心里,盛墨兰挺不知趣,也很没眼色。
一个女子出嫁到了别人家,要想立足一番,怎么着都得靠自己兄弟成不成器,娘家人给不给力,只有自己身后的腰杆撑硬实了,方站得起来,在婆家不令婆嫂欺负,不叫丈夫轻易欺压。
赵怀遐看起来,确实不是个凶恶丈夫,但论地位,墨兰与今日的他,已是云泥之别,她一介庶女背景在王府做正妻,倘若日后进个家世高的侧妃,比她貌美知礼、比她贤淑有德,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委屈;而长柏是她大哥,异母也好,总归一个父亲血缘,以长柏天资,又有自家祖父提携,来日必定仕途顺畅,这是她未来最大的靠山之一,他日旁人欺辱她之前,必要掂量掂量她背后的这个大哥。
她这大哥不喜女子吟诗作画,不喜女子这样大喇喇地在男人说话的桌上横插一杠,张扬凸显自己的才学,偏她连这点都看不到,连这个好都卖不了给她大哥,也真真是眼皮子浅到极致,连给明兰上门请她帮帮顾庭烨的事儿,亦不仔细考虑清楚,背后多得一个助力不好么?偏仗着以前恩怨,连手都不援,也幸得六妹妹是个有敏慧的。
这时小桃进来回了句话,顾廷烨这才想起来,还有几样明兰爱吃的糕没上,给小桃说让人送到这儿来。
【七夕相寻旧宅来,鸡头月下脊令杯。4】赵怀遐笑意温熙,面上悦色,又道了声可惜,【没有酒也不在岳家,不然苏洞这句,真是应景。】
【王爷若有兴致,来年大家便约在家里热闹一次。】撇开盛墨兰的不识趣,盛长柏倒也不介意与赵怀遐亲近。
赵怀遐抿了半口茶,放下青盏,笑了一笑,【后日我们便去】回望了一眼墨兰,【许久未见岳父祖母,想回趟盛宅。】
来年?来年可就凑不齐这一大家子了啊
墨兰把纨扇招呼在了他身上,怪道,【还不是你没正经拜会过家中长辈。】
刚成婚那几年,赵怀遐身子弱,忙着治病,是以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归宁’。
有鹤楼的人摆上几样糕点,有酥油糕、香芋团、荷花酥五六样。
如兰捻了一个荷花酥,眼梢泛着讽光别向盛墨兰,如今是真真扬眉吐气,回盛府,那无疑是耀武扬威,【正巧我也在家,看看四姐姐是怎么个正经法?不会是叫祖母父亲给你跪一地恭迎吧?】
墨兰收回扇,含了薄薄的笑,婉转在了唇边,【哪儿能呢,都是长辈姐妹,跪来叩去的,我也嫌扶人起来累得慌】
文敬炎摸摸鼻子,这话一出,如兰必定要如炮筒一般要炸,他劝是劝不住,压是不敢压,只求她炸得轻些,别把这桌给掀了。
正是一触即发,连在儿子那听见的袁文绍,都忍不住回过头,华兰坐在如兰边上,隔着边角,面上笑着,桌底下那是拼命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就盼她可别冲动,盛墨兰的嘴皮子也不是白长的。
赵怀遐显得不太在意,横竖吃不了什么亏?他摸了一个饼,准备递给墨兰,熟料先吃了一口的海朝云,满脸诧异,【这糕是咸的!?】
正吃着的盛明兰,咬掉白胖手上的最后一口糕,想再拿一个时,竟是大伙儿都看着她,顾廷烨哈哈一笑,揽着略羞赫的明兰,拍拍自己脑袋,道是自己的错,【明兰孕中多喜吃咸,糕也要这味儿,我今日忘叫有鹤楼改了。】
几碟糕,也是别人秀的恩爱,盛如兰望着还没入嘴的荷花酥,顿时没了胃口,丢放到一旁的茶碟内。
这一打岔,也打消了如兰斗嘴的念头,文敬炎碰了碰她,在荷花酥边上,又放了一些剥好的鸡头米,气得心头如梗如兰,看到这一手,想想文敬炎素来对她也十分好,淡消了,捡起一颗颗来吃。
华兰看看妹夫哄人的模样,心下大安。
露台外,街上突然敲锣打起来,有人们的热烈呼声,没一会儿隔岸,传来沉沉鼓声,在夜色深深的湖面,远远传来,一敲一声,街上越静一层,只敲三下,人人仰头抬望夜宇。
墨兰早把女儿招了过来,搂着坐到怀里,捂了她耳朵。
咻地一声响,如哨子拔尖刺耳,砰地一下绽开,亮了夜晚。
贵姐儿打小呆在泉州,从未见过烟花,可以在天上晚夜开的花,当下挣脱了如兰,跑到了露台边,流星般的光亮,璀璨地倒映在她的瞳仁里。
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花,开在乌沉沉地黑夜里,星子一般的光芒,映得湖面粼粼波光。
砰砰砰,兰花样式的烟火,在夜宇整整开了九朵,朵朵绚丽烂漫,慢慢地、花瓣化了,落成一条条金丝般的线,沉没夜里。
停息下的一晌,熙熙攘攘地街上爆发出喝彩声。
盛如兰似笑非笑地瞧向明兰,【这几朵兰花,不会也凑巧是二叔送给六妹妹的吧?】那她来看个什么劲儿?
赵怀遐闻言,漫不经心地回望一眼墨兰,却见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与女儿玩起蒙眼睛的游戏,一个逗一个乐,浑然不在意盛如兰的问话。
望着眼前母女俩的嬉戏,他唇边和煦微弯。
不过宜福一高兴,就爱给墨兰送亲亲的这点,常惹得他不爽快。吃女儿的醋很不可思议,他知道,或许这是他性格中的缺点,墨兰不晓得,他也从没有要告诉她的念头。
想到这里,他上前用扇子一晃,逗引了宜福的视线,小姑娘自然垂下想凑上去的脸颊,伸手去追着他手中绕来绕去的扇子。他喜欢女儿,也爱她们,但不妨碍他介意女儿们夺走妻子过多的关注和喜欢,过多地用十分亲昵的行为喜爱他爱的人。
顾廷烨握着明兰的手,对如兰道,【我倒是想给她放一回,奈何不如别人,钱再多也抢不上。】
报上他顾侯的名,人商家也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硬是不给他个位置,前头位置不给,后头位置也不给,还非说,顾侯您这么做有违道义,若都叫您这么安排,谁出价谁得,谁高兴谁花钱买一场,那只能是迎合达官贵人的喜好,咱们不做这个,达官贵人看得,百姓也看得,百姓喜欢的,贵人们不喜欢也得看。就这么说了一大堆,回绝了他。
他还问不到,这个能在七夕夜独放烟花的人是谁。
从几年前,都城开立西地,七夕始放烟火时,便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为他妻子放烟火,七夕夜的头场烟火,是他的;但这么多年,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那便不得而知了。都城权贵不知凡几,不少人猜来猜去,亦说是烟火的主家给自己夫人放的,这既是把名声打出去了,又是把恩爱秀出来了,一传十的,那口碑不就慢慢上来了嘛。
片刻后,待后半场的烟火尽了,淡淡的硫磺硝烟味,顺着晚风轻轻吹来,露台外,都是行人叫好鼓掌声,瞬间恢复了街上喧闹。
看完了烟火,赵怀遐也不多言,便携墨兰女儿,起身朝长柏等人告辞,他唇边牵着温和笑意,与众人拱手,墨兰随后,领着女儿,略一颔首欠身,施施离去。
一家人走后,盛长柏与顾廷烨移步到了露台栏边,许久未过来,惹得盛明兰往那边看了一眼,起身离座,来到丈夫身侧,向楼下张望。
街上行人熙攘,却轻而易见盛墨兰夫妻二人,赵怀遐架着女儿坐在他肩上,小姑娘抱着自己爹爹的脑袋,拿着小鼓的手,指着糖人方向嚷嚷。
盛墨兰看着父女俩,巧笑浅浅,婉约柔美,她今日穿的衣裙更是衬她娴雅生姿,挽就赵怀遐的胳膊倚在身旁,一手摇纨扇,一边与丈夫喁喁细语,二人步伐一致悠悠晃晃,竟像一对寻常夫妻,逛在热闹的街市里。
两街的灯笼火光,将她的衣裳照成晚霞一般的绛红,隐隐泛着迫人的金芒,无可逼视
那梅花环、那翡翠佛手簪、那莲鱼纹佩,以顾家富贵权势,她想有的都能有,唯独梅华环得不到,那一样碧翠成色的簪子是独品,她想要有,都不能是独一无二的,眼下的独一无二,在盛墨兰身上
盛明兰也只是普通女子,她仅比普通女子聪慧些、至于旁的那些通透什么的,在人的虚荣心前,也不能剩下什么,至多是克制一二,至多是安慰自己,自己有的她没有
似乎是叫那金芒刺了心,身为宁远侯夫人的她,隐隐有些发慌,她的四姐姐好像是一只鸟,欲要振翅而飞
彼时明兰还未能意识到,今时今日的烟火,有那一日会挪到乾清宫外,开在乾清宫的天上。她的四姐姐,会越走越远,越远越高,高到她只能穿过长长宫道,三跪九叩去拜见。
【昌王殿下】看着赵怀遐的背影,盛长柏眉头皱了皱,他说不上来那股感觉,【不太一样】
【怎么讲?】
盛长柏想了又想,既生怕误导顾廷烨惹出事儿,又怕他不明自己心中感受,斟酌几遍才慎重道,
【像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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