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到了大四下学期。

        五月十号下午，班群里发了消息，让大家下周五回学校拍毕业照。

        秦妤安一接到通知，立马向实习的事务所告了假。

        拍大学毕业照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定意义上，至少象征着校园生活的结束，也算为日后纪念四年青葱岁月提供了一个载体。

        怀着激动又惆怅的复杂心情，秦妤安顺手将消息转发给江远。

        并配言——

        我要拍毕业照啦！！！

        居然用了三个感叹号。

        毕业多年的江远实在没懂她兴奋的点在哪，思索了一会儿，他学其精华地回了个——

        嗯！！！

        “……”

        —[秦妤安：你是不是以为加了三个感叹号我就看不出你的敷衍？]

        —[江远：感叹号，也称为叹号或惊叹号。感叹句末尾的停顿用感叹号。语气强烈的祈使句和语气强烈的反问句的末尾一般也用感叹号（源自百度百科）]

        “……”

        拍毕业照当天，天气挺好，万里无云。

        原本江远答应了要送秦妤安过去，结果碰上医院临时有事。

        秦妤安只好自己打车过去，到学校的时候下午三点左右。

        拍照的地点定在学校的西区操场。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不过这个时刻已经有不少人来了。

        都是同班同学，大家也都很熟了，不约而同地聚成一团，谈人生，谈理想，也谈天说地。

        聊到深处，突然发觉以前一直挂在嘴边的未来和离别第一次那么的触手可及。

        虽说盛夏未至，但五月底的骄阳已然似火。空气里都是热浪，绿荫里藏着几声蝉鸣。

        游筱筱和沈晴都还没来，秦妤安被晒得眼晕。

        和几个玩得较好的女生聊了几句后她便匆匆退场，机智地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躲荫。

        手机上，江远十分钟前发来了微信。说他已经处理好了事情，会晚点到。

        用手扇了扇风，秦妤安不想打字，干脆摁住屏幕给他发语音。

        “你一会儿来的时候帮我带瓶防晒过来，我忘拿了。”

        江远没回。

        猜测他可能在开车，没空看消息，秦妤安拨了拨脸上被汗浸湿的头发，收了手机。

        过来一会儿，游筱筱和沈晴到的。

        时间刚过四点，一切蓄势待发。结果摄影师打来电话，说路上碰上了堵车，里三圈外三圈，根本动不了。

        听他的描述，至少还要个把小时。操场跟个蒸笼似的，又热又晒，大家有点等不住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提了句“我们先去喝杯奶茶吧”，得到了一致认可后，大家纷纷勾肩搭背地往操场外走。

        校内的奶茶店少说也有个十来家，但都比较小。都窝在一起点单怕是得等半天，众人一商量，干脆分批去了不同的店。

        秦妤安她们三个选了最近的那一家，一进店，首要的事情就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空调的风呼呼地吹着，吹散了从外头带来的耀眼阳光和阵阵暑热。

        游筱筱半瘫在椅子上，手机屏幕几乎贴着脸，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是在给谁发消息。

        秦妤安热化了，一点都不想动了，学她瘫着，整个人生无可恋。

        沈晴好笑地摇了摇头，在小程序帮她俩点了单。

        一个半小时后，摄影师才汗流浃背地匆匆赶到操场。

        虽说最终拍照的时间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不少，但是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最热的时间段，也算是个意外的惊喜了。

        所以哪怕多等了一两个小时，也没什么人抱怨。大家都笑呵呵地返回操场。

        拍完合照是单人照。

        换装，补妆，凹照型，几套流程折腾下来，黄昏已临。

        拍到快结束的时候，秦妤安才突然想起迟迟没来的江远。

        身旁的游筱筱拿手肘撞了她，提醒她看镜头。

        秦妤安看了眼镜头，但还是没能收回思绪，心不在焉地皱了皱眉。

        稍稍侧首，游筱筱不动声色地给了沈晴一个眼神。

        秦妤安正忙着给江远发消息，也就没注意到沈晴的悄悄离开。

        游筱筱搂过她：“别玩手机了，走呗，让本大摄影师亲自给你拍张氛围感写真！”

        秦妤安抬起头白她一眼，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我前几天新换的手机。”游筱筱拍着胸脯保证：“拍出来的效果绝对惊艳。”

        拗不过她，秦妤安跟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推着往外走。

        操场的尽头是篮球场，外头用网状的铁丝围着。好几个穿着蓝白相间球服的男孩子聚在篮球框下。

        追逐中，有人抓准时机一跃，球不偏不倚地落入网内，砸向地面再重新弹起。

        难得的好球，球场内瞬间响起少年们此起彼伏的赞叹和呐喊声。

        秦妤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发现周之言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其中。

        又没放假，周之言不是应该待在他自己的学校吗，怎么跑这儿打球来了？

        秦妤安没想明白，游筱筱也停下脚步，没动。

        两人杵在原地好半天，显眼的很。

        周之言显然看见她们了。他快速灌了几口水。

        拧紧瓶盖，他把瓶子随手抛给了身边的穿15号红黑色球衣的同伴，然后单手抱起那个一直放在边上的球，一路小跑过来。

        他身后那群男生顿时也不打球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伸长了脖子，齐刷刷盯着这儿。

        游筱筱自动往后退了好几遍，避开这块是非之地。

        见周之言跑到这边了，秦妤安仰头瞥了几眼他额头上汗津津的头发，疑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当然是别人求我来的。”周之言扬了扬下巴，表情特矜贵。

        秦妤安觉得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接着问：“谁啊？”

        “这你就别管了。”把手里的球递给她，周之言不耐道：“好好走流程去吧。”

        下意识接过球，秦妤安一脸懵圈地低头看看球，又抬头看看他。

        好好的，他给她球干嘛？

        还有，走什么流程啊？

        这小子说话越来越难理解了。

        还没等秦妤安想出个所以然，就见先前那个接了周之言矿泉水瓶的15号球衣男生，按捺不住好奇心走了过来。

        他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声音也怪腔怪调：“漂亮小姐姐，咱们阿言要送你球呢！”

        十八九岁的少年最爱起哄，也最会来事。

        有人牵头，后头几个男生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家此起彼伏地应和道：“哟，送球呢！”

        秦妤安：“……”

        新型山歌对唱吗？

        听得出一众好友口中的促狭和揶揄，周之言黑了脸：“滚你丫的，这是我姐。”

        “15号”不信，用胳膊肘碰碰他，问：“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周之言咬牙切齿：“不、然、呢？”

        知道是自己闹了一个惊天大乌龙，“15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草率了。姐，你别生气哈，我还以为周之言要送球撩妹。”

        “没事。”秦妤安好笑地摇了摇头。

        “看上去不像啊。”目光在她和周之言之间转了个来回，“15号”挑了挑眉，贱兮兮地说：“以姐姐的颜值，周之言怎么看都像是垃圾桶捡的。”

        闻言，秦妤安煞有其事地点头。她觉得这小伙子很有眼力见，且有什么说什么，是个难得的实在人。

        “赵涛。”周之言扯扯嘴角，声音很凉：“你tm想死了是吧？”

        “姐，你看到了吧，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15号”也就是赵涛，一句一个姐叫得比谁都顺口。

        “……”

        周之言静默两秒，面无表情地转了转手腕。

        一见他这幅架势，赵涛暗叫不好，连忙跑回到打球的同伴那边，嘴上还不忘求饶道：“得，我不说了，您老别动手，小的这就打球去。”

        周之言没空多扯些有的没的，看了秦妤安一眼，他催促道：“傻站着干什么？拿了球就快走吧。”

        “啊？”秦妤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把问题转回最初：“我拿着球干嘛？”

        “送你的，还能干什么？气球哪有我的篮球珍贵。”

        周之言双手抱着胸，开启嘲讽模式：“你真是找了个扣扣搜搜的男朋友。”

        秦妤安一头雾水。

        这又是哪跟哪啊，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合到一起她就完全理解不了？

        垂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手中的球。

        秦妤安认出来了。

        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篮球居然是周之言最喜欢的球星签了名的那个。

        他之前一直当做宝贝供在房间里，别人碰一下都不肯。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秦妤安弯唇笑了笑：“真送我了？舍得？”

        周之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切。”秦妤安翻了个白眼。

        在篮球场耽搁了太多时间，游筱筱站在边上都站累了，忍无可忍地上前指责道：“你们哪来这么多话聊。能不能速战速决啊，别人等的花都要谢了。”

        周之言无所谓耸耸肩，极为敷衍地“哦”一声。然后啥也没解释，双手抱胸，侧身给她俩让路。

        就在快要走出篮球场的时候，秦妤安听见身后周之言突然开口：“姐。”

        她愣了愣，扭头看过去。

        却见周之言早就背过身，重新融入了打球的队伍。

        好像那个称呼只是她的幻听而已。

        日影斜沉。

        出了篮球场，走过几条小道，不远处便是女寝宿舍，楼下站着沈晴，她手里拿着一串气球。

        想到先前周之言口中奇奇怪怪的篮球和气球论，秦妤安怀疑的小眼神飘了一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游筱筱：“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游筱筱没直接承认，推脱责任：“我就说周之言那家伙会坏事。

        “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也表现得很明显，我是懒得拆穿。”

        游筱筱不说话了。

        待她们走到寝室楼下，沈晴迎上前，认认真真地把气球系到秦妤安的手腕上。

        “我们俩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没想到一转眼就四年了。”

        秦妤安垂眸，乖乖点头：“嗯，有时候老是感觉毕业只是一个很远很远的事情。今天早上闹钟响了，我还以为是早八的课，爬下床就想跑。”

        “那可能是肌肉反应。”沈晴煞有其事地推测：“我前天中午上班上懵了，不是还给你发短信，让你从食堂帮我带一份螺蛳粉嘛。”

        说着说着，她自己被逗乐了。

        游筱筱站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吐槽道：“我就不会犯这个蠢。”

        “信你个鬼。”

        秦妤安和沈晴异口同声。

        兜里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沈晴抱了抱秦妤安，是极温和语气：“好啦，还有人等着呢。矫情的话我就不说啦。希望我们寝室最可爱最可爱的小仙女，无论在哪里，无论和谁在一起，都要继续闪闪发光呀。”

        和沈晴道别后，秦妤安和游筱筱筱继续往前走。

        绕过数栋寝室楼，便是学校的一食堂。

        天边绯红的太阳此刻正温柔悬挂。

        几级台阶之上，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许久未见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游筱筱步伐慢悠悠地跟在秦妤安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篮球，再次自觉地退到远处。

        “舅舅？”

        看着那人，秦妤安张了张嘴，不禁有些恍惚。

        一大早就坐飞机飞机赶到南城市，到了将近傍晚才见着外甥女。手上还拿着一个气球站着人流量大的食堂门口丢人现眼，周云山心里堵了火。

        几步迈下台阶，他竖着眉毛佯装发怒：“还知道叫舅舅啊，这么久也不回家看一眼，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个舅舅了呢！明明答应五一要回来，结果临时又反悔，害得我白高兴一场。”

        怔忡了片刻，秦妤安咬了咬唇。观察着他的神色，她极小心地解释：“五一的时候，事务所接到了一个紧急的案子，全员都得加班。”

        瞧不得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摆出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

        在周云山眼里，他家的小姑娘，就应该无所畏惧地仰着头，说起话来骄傲又恣意。

        长长叹了口气，周云山伸手抱了抱她，像小时候那样。

        他记得很清楚。

        秦妤安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被宠溺的女娃娃，娇气得不行。性子急还爱哭，每回和周之言抢东西抢输了，便提着小裙子哒哒哒地跑到他面前用小奶音告状。

        嘴巴特委屈地瘪着，说的话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

        “舅舅，周之言欺负我。”

        “舅舅，周之言又抢我东西我。”

        十多年的时间跨度，足够将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小姑娘打磨成如今这幅亭亭玉立的模样。

        也足够让那个喜欢捉弄姐姐的小男生慢慢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的不学，学会了告状。

        昨儿深夜，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爸，咱家的大白菜要被猪拱了！而且白菜还挺乐意。”

        这话一出，周云山愣是一晚没睡。

        今儿上午见了人，才知道“白菜”为啥会乐意了。

        这“猪”实在是太厉害了。

        微风吹拂，他一边替秦妤安顺了顺被吹乱的头发，一边嘱咐道：“舅舅大老粗一个，说不来什么场面话。总之你记得啊，外头如果不好，那咱就回家！舅舅始终在你身后。”

        视线落在他的鬓边的白发上，秦妤安用力点头，鼻尖酸得厉害。

        把手里的气球给她周云山欣慰地笑了，“继续走吧，前头还有人在等你。”

        拿好手中的两个气球，秦妤安接下来又陆陆续续遇到了李淑华和浩浩，还有纪舒宁和一诺。

        两个小朋友都在她脸颊上“吧唧”了一下。

        两位大人给了气球，对她说了些体己话。

        绕了大半个学校，一路遇亲友，沿途都是好风景。

        秦妤安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想。

        再往前，道路的尽头伫立着学校最为标志性的建筑——

        图书馆。

        两侧的树木修剪得整齐又漂亮，正前方的花坛里是一座高大的孔子雕像，雕像的四周被小型喷泉盘绕。

        鲜花簇拥，流水飞溅。

        秦妤安的脚步蓦地定住。

        游筱筱跟着她一路走到了这儿。

        说实话，心情挺复杂的。

        说是功成身退的欣慰和满足吧，好像全不是。细细品了品，多少还掺杂了一些自家的珍宝被人给抢了的悲愤。

        伸手在秦妤安眉眼处点了点，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傲娇：“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去见他吧。”

        秦妤安看着她，愣愣点头。

        喷泉的另一侧，江远就站在那里。

        光线越过清透的水柱，给他周身上下镀上一层朦胧的水雾，波光粼粼，看得不太真切。

        秦妤安站在原地未动。

        很快，江远看到她了，目光一瞬间变得温柔。

        解开手中的气球，秦妤安一步步向他走去。

        昏黄灯光落地，晚风将气球吹向天际。

        她在离他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直接小跑着扑过去。

        江远立刻张开了双臂。

        接住她的那一瞬，他唇角的笑意彻底藏不住。

        游筱筱、周之言一众人待在不远处，堆了笑却没上前。

        眼瞧着两人抱了好一会儿了，游筱筱努了努下巴，不嫌事大地对江远喊话——

        “别卿卿我我了，赶快干正事！”

        秦妤安看不见身后其他人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耳畔江远无奈又纵容地声音：“听到没，快松手。”

        她抬头的时候，又听见他问：“你对你未来的老公有什么要求吗？

        “……”好直接啊。

        秦妤安故作镇定地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思考：“颜值高，人品好，身材完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江远神色柔软地任她看着，说的话是一点也不谦逊，“这么巧？我居然都符合。”

        秦妤安提醒自己要矜持要淡定，可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疯狂上扬：“是吗？照你这么说我未来的老公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是啊。”

        拿出钻戒，江远单膝跪下，眼眸含了柔和的笑意：“你愿意把未来两个字去掉吗？”

        声音低沉缓慢，是前所未有的慎重。

        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静。

        秦妤安有想过无数种江远向自己求婚的场景，但每一种都没有眼前的所见所闻来得真实。

        沿路都是鲜花，气球，和祝福。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她。

        这份爱。

        值得被世界，温柔期待。

        伴随着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秦妤安眼睛发酸，望着他笑：“我愿意啊。”

        “江远，我爱你。”

        她的声音轻轻的，可是清晰且郑重

        以往的经历或许暗淡了她无畏无惧的孤勇和被爱的信心。

        但她仍有着这个世界，最干净最炽热的爱意。

        江远眼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拉住秦妤安的手腕，他将戒指套在她的指上后，他迎上了她的目光，温柔的吻顺势落在额头：“我也爱你。”

        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是因为遇见了她，感才知到了千丝万缕的情爱羁绊。

        生命中的高山冰雪初化，泉水叮咚作响。将近黑白的静态世界瞬间生动异常。

        我的女孩，我的妻子。

        希望世间所有美好的祝愿，都能在你的身上一一灵验。

        那天。

        游筱筱给秦妤安拍了一张照片和一个视频。

        照片中，秦妤安身上穿着学士服，头上带着一个大大的学士帽。

        回头，她猝不及防撞进江远目光里，漂亮的杏眼笑成了弯月。

        视频里，江远站在原地。

        背后是漫天彩霞，脚下是余晖遍洒。

        秦妤安张开双臂向他跑去，迎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奔向她情爱的源头，

        奔向她一生的归属。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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