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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关于白煮蛋的“唯美”记忆


还没上中学的时候,住在乡下,大马路边就那么孤零零两栋房子,背阳的那面墙都是爬山虎,绿油油的枝条直伸进窗子里,挡住一点点泼在身上的阳光。

        穿睡裙的小姑娘揉了揉头发,把这一头尚且浓密的发揉得乱七八糟,半年前被妈妈哄骗着剃了个平头,眼泪流了一缸,到今天也就才齐耳。她十二岁,小学六年级,正在放暑假,她住的房子墙面都是水泥,有几块涂了漆的也都发黄,身上的睡衣也皱皱巴巴,然而小脸还算白净。小姑娘伸了个懒腰,拖着粉色儿童拖鞋往前屋走。

        “今天中午还去常伯伯那儿?”母亲边盛粥边问。

        “嗯!”其实她就是去蹭饭的,老两口住在这边没子女照应,有个孩子闹腾闹腾也好,况且,常伯伯烧的鱼是真的很好吃,回回闻着味就去了。

        妈妈见她吃完放下碗筷打算去,叫住说:“哎,你把身上这个裙子换掉行不行啊,这大夏天的穿个毛线裙,出去人家要笑你傻的。”

        小姑娘捏起裙摆,“挺好的呀,管人家怎么说呢,妈妈做的就最好。”

        常伯伯家里有个葡萄架子,石头做的,现在这个季节绿藤缠满了石头柱,绕得密密麻麻,给下方遮蔽出一片乘凉圣地,顾南知通常在午饭后搬一张摇摇椅在下面睡觉。

        她冲去吃饭的速度一向很快,那个葡萄架是通往餐厅的必经之路,往常一阵风的时间就能抵达目的地。

        但今天,路上有障碍物。

        惯性,或者说神奇的地心引力,一下子拽倒了两个人,顾南知摔倒的时候还是懵的,要爬起来的时候,裙子衣角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制住了,她起身急,和这股神秘力量作对的结果就是,裙子掉了,带内衬的裙子掉了,直接挂在了小腿肚的位置。

        顾南知顺着看过去,毛线裙的一根毛线挂在了和她一起摔倒的这位男孩的皮带扣上,她翻了个白眼,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系皮带的,最要紧的是裙子被扯坏了。顾南知是个狠人,从小就是,这种在男孩面前掉裙子的事情发生了她倒也没脸红,弯下腰及其自然地把那根罪魁祸首从人家皮带上拿下来,然后狠狠提了下裙子。

        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向餐厅走。

        落座后常伯伯向门外招手,顾南知看过去,那个男孩子就站在门口,餐厅朝阳,男孩背后的阳光刺眼,这一瞬间盛夏的气息盖过鱼香味,叫顾南知暂时停筷。

        “西洲过来,一起吃。”

        男孩走进了顾南知才看清这人长什么样子,皮肤很白,刚刚她跑太急刹不住有个原因就是大太阳底下根本没看清这是个人,穿了衬衫小西裤,还打了个领结,很像结婚蛋糕上面那对儿小人里的男孩。

        顾南知人虽然不大,但是偶像剧看过不少,对于帅哥还是有一点基本审美,她偏好眼睛深邃的男人。

        嗯,还可以的。

        是常伯伯的孙子,父母都出国了,这个暑假住在这边。这条荒凉的路旁只有两栋房子,顾南知家是唯一的邻居。两人第一次见面,饭桌上常西洲一句话都没说,板着张脸,很冷酷的样子。

        顾南知觉着他没趣,低头吃鱼,饭后照常拖了个摇摇椅去到葡萄藤下面,手里摇着蒲扇,为午睡做准备工作。眯着眼看到常西洲坐在旁边石板凳上,顾南知这时意识已经有点模糊,慢悠悠说:“要不要试试?”

        那个身影就从石凳上起来向这边走,快要坐下的时候顾南知又说:“皮带拿掉,别又勾到我。”

        还没等到常西洲拿掉皮带,顾南知就睡了过去,她睡觉一向死,睁眼已经是傍晚,葡萄架下这片地已经暗了,对面她的家,屋外的爬山虎在夕阳下都泛出金色,有早秋的气息靠近。

        久睡的身体有些朽了,顾南知活动两下,偏头看见常西洲,他的皮带放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握着原本在顾南知手里的蒲扇,闭眼安静地睡着。睫毛是密的,闭着眼也缝出一条浓黑的线,末端翘起,弧度漂亮,少年的皮肤是未经苦楚的白嫩,鼻尖的痣不偏不倚,在中间点了滴墨。

        顾南知自小住在这里,乡下的孩子多不怎么精致,爱疯爱玩不爱干净,像卤蛋,味重且颜色深,猛地在面前出现个剥了壳的水煮蛋,味道是寡淡了点,但新鲜得很。

        看常西洲还睡得正香,对面母亲已经出门要来喊她吃饭,顾南知小心起身,动作令摇摇椅小幅度晃了下,她赶忙用手稳住,确认常西洲没醒,翘起兰花指要拿走他手上的蒲扇,却被攥得死死的,顾南知试了几次放弃了,顺手把旁边的皮带拿回了家。

        直到暑假结束,常西洲都没有问过皮带的事。

        这片区没有几户人家,更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玩伴,一两分钟的路程外有个小卖部,顾南知无聊了就去那里,老板娘和妈妈是好姐妹,她一般拿了罐水果罐头就坐在门口的木沙发上看电视,一坐就是一下午。

        常伯伯也并非日日在家,大约一周便会出去一趟,去海边走走,沿海地区观海很方便,常西洲不愿意去,常伯伯便指路他来小卖部。他来了就看到翘个二郎腿嚼黄桃的顾南知,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咳咳。”顾南知见他来了半块黄桃险些卡在喉咙里,她有些做贼心虚,怕这小少爷开口就问皮带去哪儿了。

        但常西洲没有开口,他进了里面拿了几包薯片,坐在了顾南知旁边的沙发上,顾南知手里罐头见底,见常西洲板正地坐着看电视的样子,衬得自己不大雅观,就也稍稍直了身子。

        电视机里播着最近正火的偶像剧,男女主被反派捆在石柱上,周身是火海,正是渲染感情、给两位主角感情添油加柴的好时候,果然,吻上了,亲得火热。

        顾南知家里没限制她看这些言情剧,这也不是她看的第一场吻戏,她回头又拿了一包原味薯片,转头时发觉常西洲的异样。

        “哇,你耳朵会动!”耳尖尖微微地抖了两下,像之前顾南知养的小猫咪,常西洲看过来,这个时候的男孩子骨骼成长的速度快,却赶不上皮肉的丰厚速度,那双大眼睛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都要承不住这种灵气。

        他的眼睛也像猫。

        于是顾南知也生出了对小猫的怜爱之心,“玉阿姨买了西瓜,你要不要吃啊?”她不管常西洲没回答,就从座位上窜下来去了后边,回来时已经一手端着半个西瓜,每个上头还插了个勺。

        “喏。”

        常西洲接过比脑袋还大的半个西瓜,“你看的是什么”顾南知嘴里都是西瓜,汁水饱满得要从嘴角溢出,她抬头看常西洲,反应了一会儿他在问什么,“这个啊,”一开口有果肉要从嘴里掉出来,她忙嚼几下往下咽,“放虎的星星啊,最近可火,我看了好久了,快大结局了。”

        “哦”常西洲缓缓扭过头,看电视,又看手里的西瓜,顾南知给他拿的勺子跟家里的不一样,头是圆的,勺柄没有雕花,材质跟铝罐看着差不多,他没见过这么朴素的勺子,瞥见顾南知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正欢,也没见过如此豪放的吃法。

        但很新奇。

        电视里的男女主在火海里亲了好一会儿,顾南知看常西洲盯着电视眉头紧锁,便说:“你放心啦,死不了,我看还有五集才大结局,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救他们。”

        常西洲没动手里的西瓜,还是盯着电视,好像没听进去她说什么。

        他们之间没什么话说,这集看完了顾南知就换了个台看另一部剧,西瓜吃完了就直接躺在沙发上。她看常西洲手里西瓜还是被他慢慢悠悠地挖,又被送进嘴里慢慢嚼,什么事到他手里就跟按了05倍速似的,“你平时爱看什么电视啊”

        男孩子把嘴里的西瓜咽下去,“我平时不看电视。”看小姑娘睁大了眼,又补充说:“我家不让我看。”

        “啊?还有这样的。”顾南知难以想象。

        “嗯,有的。”

        “那你趁着这段时间多看点呗,回去是不是又看不了了。”

        常西洲话不多,顾南知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玉阿姨的小卖部开在巷子里,这片荒芜,来店里的人一天下来一双手都数得清,多是在附近工厂打工的工人、或者儿女在外守在家中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她的小学同学没有住在这附近的,暑假两个月漫长,没人会顶着大太阳跑到一个没空调的老旧小店里来找她。

        这么算,这左右不过一粒米大的片区。

        竟然只有常西洲这一个年纪相仿的能陪她看电视。

        也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习俗,总有那么几对夫妻,顾南知看他们孩子都上小学了,才办婚礼宴请亲友。这种场合多带几个孩子对东家没什么影响,顾南知就把在小卖部看电视的常西洲拉去了婚礼现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糖就是甜。”顾南知把自个儿爹妈的喜糖全拢过来,把里面的水果硬糖、奶糖、软糖分别放进袋子。她凑到常西洲耳边说:“我觉得奶糖最好吃,但我来了这么多次婚礼哦,奶糖都最少。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分你两颗。”

        “你明明有那么多,”常西洲看顾南知装奶糖的袋子有拳头大,“为什么只给我两颗。”

        “别闹,两颗很多啦,别人我一颗都不给。”

        吃得差不多了,新郎牵着新娘入场,新娘是顾南知认识很久的姑姑,她早知道他们是夫妻,婚礼上他们的两个女儿走在前头。顾南知从桌子上跑开,常西洲就跟在后面。

        这一层非常大,另一个厅还有另一对新人。顾南知一行人跑到了另一个婚礼现场,埋伏在了舞台后面。舞台两边放了花束,正好挡住这几个小孩。顾南知手里拿了喷彩带,主持人正在为两位新人倾情演唱。

        唱得正动情的时候,左脸突然被喷了一坨黏糊糊的东西,主持人仍旧唱着,但伸手去抹了一把脸,粉色的彩带混合在一起。

        顾南知转头看了眼常西洲,拿着喷罐、正对着主持人的常西洲,喷头处残留的粉色彩带是罪证。她看到主持人朝这边看过来,拽起常西洲就跑,剩下的小孩看他们跑了,就也跟着跑。

        “你干什么啊?”

        人家唱得好好的,往脸上喷彩带。

        看不出来常西洲这么恶劣。

        常西洲睁着大眼,很无辜的样子,“我没用过这个,不知道可以喷这么远。”

        ……

        “你看起来好像是不小心,但是,其实是故意的吧。”

        有钱人家的小孩可能真的没玩过这个,但是他拿这个东西对准正在唱歌的主持人是事实,怎么想都不觉得他是无辜的。

        “就是试一试。”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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