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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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史无前例,何夕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拒绝。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时雨预先备好的“死缠烂打”式planb沦为了废案。
她收了点笑,作势去探何夕额上的体温。
“干、干什么你?”
“没发烧啊……”时雨迷惑地喃喃自语,“今天吃错药了吗?”
何夕流下一滴冷汗:“还逛不逛了……”
时雨一秒抬头:“逛,当然逛!”
白送的羊,她时雨可不能不要。
以书店作为始发站,她们齐步踏上今夜的旅途。
半圈商场逛下来,何夕的表现实在反常,令人起疑。
她曾经明确表示过自己不喜欢逛街这项活动,尤其还是陪着别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东转西转。
可眼前这个何夕却对时雨百依百顺,半个“不”字都不说,根本就是被夺舍了。
即便聪明如时雨,也没法从她空虚的眼神中读出端倪来。
时雨注意到,何夕今天分神的次数多得离奇,以至于她都忘了绷紧身上的刺,去抵御她排斥的那些琐碎感。
如同一个漂亮哑巴带给人的感受,呆呆痴痴,自命清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何夕,你戴一下这副眼镜。”
潮玩店里,时雨拿起一副银丝边的平光镜,走向何夕。
后者有些茫然:“没近视为什么要戴?”
“我猜它很适合你。”时雨等不及何夕的允许,直接上手,“相信我,试试。”
何夕不闪不躲,呆站在原处任由时雨将眼镜架上鼻梁。
“哇哦。”
时雨小小地惊叹道。
“本来以为你戴上会像老师,这么一看倒是比较像小说里的霸总。”
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推着何夕去看镜子。
“像不像标准的斯文败类?”
何夕无感:“……我品味不出什么区别。”
这话乍一听就是妥妥的凡尔赛。
在时雨的视角里,她看到的何夕与本人的描述天差万别。
绝佳的骨相,无瑕的皮相,凤眼外双高鼻梁,全是不嫌多只嫌少的加分项。银质镜框衬着肤色,镜片又恰到好处地打磨了她眸光中犀利的棱角。
立式衬衫的纽扣只解了最顶上一颗,锁骨遮遮掩掩躲在几寸单薄的布料下,既禁欲又惑人。
偏偏她还有个嘴硬的毛病,说着没区别,却一个劲儿盯着镜子呆涩地看,被路人偷拍都全然不知,宛如古希腊那个受了诅咒的美少年。
有时候时雨会替她惋惜。
又高又瘦的身材,手脚细长,衣服怎么搭怎么有品,应该是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的类型。
但叛逆期似乎与她如影随形,她宁可关着自己一辈子,也不愿踏出安全区半步。
面对这样一朵高岭之花,时雨满脑子只想将她摘去,据为己有,私藏终生。
哪怕这有违天命。
“美貌欣赏完了没,纳西索斯?”时雨拗着舞台剧的腔调,命她回神。
“嗯。”何夕摘下眼镜,没睡醒似的揉揉眼,“刚才那个女生和你说什么?”
“哪个?”
“少骗,我看见了。”
看来她分心时绝非百分百的愚钝。
时雨抚着嘴角的淡弧:“哦,她就问问我能不能加你微信,我说不行。”
“……为什么是问你?”何夕微微压着眼睑,道。
时雨:“朋友之间不能宣誓主权吗?”
何夕默了一默,严正声明:“我们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
“金钱,雇佣,利益关系。”
她暂且回归了情感淡薄的本性,面无波动地叙说着残忍的事实。
“我没有真心实意,我只有近乎干涸的,虚伪的怜悯。”
“时雨,我理解不了,你图什么。”
这是时雨第一次见到何夕实打实的阴暗面。
你可以类比一只流浪在外的猫,在享尽温暖后,毫无预兆地冲着好心人亮出利爪与獠牙,完美诠释“猫是养不熟的”这句话有多么正确。
许下遗愿后,黄新鸿和她谈过话,告知何夕的心理状况。
他说,她可能有一点彼得潘综合征:情绪化,孩子气,抗拒长大与融入社会,共情能力薄弱。
他劝她三思而后行。
她当时回了什么来着?
“心理评估未必准确,我的行事准则只有自己的所见所闻。”
“想要驯服一个人,就必须承担掉眼泪的风险。”
“我不会后悔。”
唇角回落至水平高度,她静静地与其眼中的严寒对视。
“我不贪图更多。”她说,“这是我的愿望,你的工作,我们无非各取所需。”
温声温气的弦外之音,敲醒了何夕那溺入水中的心智。
她扶着额,缓了缓,挣脱心魔的控制:“……抱歉,我失态了。”
“刚刚的话,就请忘了吧。”视线仓皇闪躲,犹如闯了祸的小鬼。
时雨倏尔冒出个念头:她好想摸摸这只求原谅的小猫,安慰安慰。
但这家伙指不定会发飙。
她无缝切换上一副笑脸,两人间的那点不愉快,一忘皆空:“好啦,出来玩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开心点,何夕。”
何夕低着头,闷闷地回道:“……嗯。”
“眼镜要买下来吗?你戴着挺好看的。”
“不了,平时用不到的。”
“那我们去别家转转。”
“好的。”
某种程度上,何夕的确属于好孩子的范畴。
犯错后的内疚感,给她我行我素的脾气栓了根绳,一言一行,乖巧而迟缓,甚至有一丝丝笨拙。
因为她们只看不买,所以何夕就拎着开头的纸袋,低眉颔首跟着时雨走走停停,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像个机器人管家。
比起坐享这般让她适应不了的顺从,时雨更希望何夕把精神振作起来。
她去买了两杯奶茶,回来给等在猫舍门口的何夕分了一杯。
时雨:“喝点甜的,提提神。”
“谢谢。”何夕脸上仍然怏怏的。
时雨又好气又好笑地想:她怎么还陷着,哪有人死活跟自己过不去的?
她用吸管搅拌着奶茶,默默思量,忽地心生一计。
何夕好面子,骨子里傲得很,那来个声东击西分散注意力,她不就无暇顾及这些负面情绪了吗?
最有效的,逗她斗嘴就完事了。
“你是在卖乖吗,何夕?”她问,“以前可不见你对我言听计从过。”
一个无厘头的发问,钓上来一条心急的鱼。
“贩卖乖顺?我可不做这种蠢事。”
时雨很高兴见到何夕的眉心再一次微蹙。
“况且就算我明码标价,你也买不起。”
稍许自大妄为的口气,和直言不讳的态度,这才是她心目中熟知的何夕。
很好,就这样一鼓作气把何夕拉回来吧。
“报个价呗。”时雨眯眯眼,话里有话,“我照单全收。”
何夕幽怨地瞥了瞥她,碎碎念道:“知不知道你这副嘴脸,特别像虚张声势嚷着要包养别人的地痞流氓……”
“……光说不做。”这四个字,她说得格外地轻缓,一看便是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时雨不退反进:“我不一样,我说到做到,你尽管卖。”
何夕:“……”
她没了辙,又不敢直视时雨轻佻的笑,只好装成专心喝奶茶的样子,避一避赧。
大功告成。时雨在心里得意地庆贺。
猫舍位于步行街的街角,一个便于人们隔空吸猫的位置。
橙黄色暖光笼聚一室之内,朦胧感拉满。
透过玻璃橱窗,能观赏那一坨坨猫团子在它们华美的城堡中,小憩或嬉戏的憨态。
光是看上两眼,心就快化成了一滩水。
她们在此歇脚,想着喝完手头的饮料再启程。
时雨看了会行色匆匆的人流,自讨没趣,便侧过眼去寻何夕。
她站在猫舍的led招牌下,五指轻触着橱窗,俯身屈膝,看得出神。
顺着何夕的目光追根溯源,时雨发掘出一只缩在角落里的小奶猫,通体雪白,瞳色一金一蓝,很有异域风情。
“原来你是白毛控啊。”
耳根拂过一缕热气,何夕吓得一哆嗦。
她扭过头,迎面遭遇时雨的坏笑。
何夕的独门冷幽默重出江湖:“以你的潜行天赋,不做特工可惜了。”
时雨:“都是和阿亮学的,它老是悄咪咪溜进我宿舍里找吃的。”
“啧,果然还是很麻烦……”何夕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嘟囔。
“麻烦,你是说养猫吗?”
“是啊。又是□□又是打疫苗,猫还喜欢乱跑……总之全是麻烦。”
“噗,你连猫都不敢摸,还寻思着养啊?”
何夕反驳:“想想都不行?”
时雨笑:“当然行了。其实养小动物的门道都差不多,你家里养过别的吗?”
“没,房子住人都不够,哪还有四脚兽的份儿。”何夕拧着眉,说,“就养过几条金鱼,非死即残。”
“我看是你手残。”
“说什么呢,我不过一次性放多了点饲料……”
……
时雨算是看明白了,何夕并非不喜欢猫,只是她有自己的特定喜好,和碍于一系列现实因素而萌生的心结。
好一个人菜瘾大的小孩。
时雨提了个主意:“下次我拿阿亮给你练手吧,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何夕立马推诿:“我不。”
“就当治你的心病了。怕狗治不好,怕猫总能治一治吧?”
何夕无言以对,暗中直呼时雨多管闲事。
她思绪飘忽了一会儿,说。
“我饱饱眼福就行,用不着……”
“你再胡诌,当心以后追悔莫及。”
“……”
何夕架不住胡搅蛮缠,败下阵来:“唉,随你便。”
时雨笑得明媚,嘬了一口甜得发腻的奶茶。
少顷,她弹了下塑料杯身,对着残余在杯底的黑珍珠感慨:“生活就像一杯珍珠奶茶,伤痛都沉在甜蜜底下。”
何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无病呻吟。”
“这比喻不恰当吗?”
“什么古早青春疼痛文学……”
时雨:“你上学的时候,这类书可没少看吧?”
何夕:“黑历史谁都有,你病得比较重而已。”
说完,她随性地举起喝空的奶茶杯,瞄准街边的垃圾桶,投了个远距离三分球。
抛物线末端离桶口差了十万八千里,杯子“咕噜噜”滚向排水渠。
“……失误。”何夕窘住。
时雨有样学样,轻松正中红心。
何夕若无其事地过去处理了她“随地乱扔”的垃圾。
身为完美主义者,输掉这次幼稚比赛的理由得像样:“我数学不好,没投中情有可原。”
时雨:“数学不背这锅。”
何夕:“我也不背。”
“你和数学到底什么深仇大恨啊?”时雨想到她给小满检查作业时的苦脸,堪比就义那样悲壮。
“学不好,所以讨厌,今后还要一直讨厌下去。”何夕愤愤地踢起人行道上的小石头,发泄怨气。
“我对数字一点也不感兴趣。”
“也许我生来就不适合当大人。”
“大人热爱数字,但他们的数学也不见得有多好。”
何夕说着说着就刹不住车了,不着边际的疯言疯语像连珠炮一般射入不安分的夜色。
她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刻多半是被时雨的文青病传染了。
时雨先是放任何夕撒气,末了,噙着一抹深有感触的笑说:“把讨厌贯彻到底和把喜欢持之以恒是同样了不起的事。”
她的嗓音有种天生自带的亲和力,一开口便能吸引他人聆听。
“从这个角度来说,讨厌和喜欢算是近义词。”
何夕望着她眼中的倒影,不禁失了神。
如果说自己的怪僻是因为脸上总没什么情绪,那时雨的莫测便来源于她那双杂糅了太多心思的眼睛。
它时时刻刻都是那般饱满,像副涂了又抹的油画,一层比一层晦涩神秘。
有人见过吗?它的本色。
“何夕。”
“何夕,你听见了吗?”
冰凉的液体重重落在眉心上,她倏然清醒过来。
时雨拉她去檐下躲雨:“下雨了,何夕。”
“这是……”她愣愣地看向手臂,上面淋到了绵绵细雨与皎洁月光,这两种难以共存的事物。
“是月亮雨哦。”时雨禁不住喜悦,道,“真罕见。”
何夕抬头远望天幕。
夜空深邃无涯,星辰寥落。月亮散着清辉,映照雨丝的纷纷扬扬。
好似一幕美妙的幻境。
可再美也需要打伞。
她找到最近的便利店,买了把伞。
“我们去赶地铁吧,晚了就坐不上车了。”
时雨想关心她是否浪费了钱:“这伞……”
“我撑。”不负所望,何夕会错了意。
良辰美景,连误会也美丽。
漫步过水洼遍布,倒映小雨与月色的街巷,她们抵达地铁站,分开去坐两条线路。
何夕将袋子和伞都留给了时雨,自己则把茶杯套装护在身前。
时雨不肯收下雨伞,她就说:“你拿着吧,这也不贵。我们不顺路,总有一个人要淋点雨的。”
她在乎的点很偏,但合理。
“我这盒子防水,没什么大碍。”
“信纸,千万不要弄湿了。”
时雨拗不过,终是顺水推舟收了这个人情。
临别之际时雨想起了小满交代的事:“诶何夕,小满托我问问你,你还会再去福利院看她吗?”
何夕背影一滞。
她和师傅确认过,时雨的遗愿代理期限是到十一月中旬。在那之后,她没有义务再过问时雨的状况。往后,倘若不是特殊情况,她大概也不会大老远跑去福利院。
“我不确定。”何夕背对着时雨,淡淡地袒露真实想法,“你和她说,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再见。”何夕先行告别。
时雨:“好,路上小心。”
夜行的地铁摇摇晃晃,载着倦鸟驶向归巢。
何夕犯了困,靠着车厢,打了一小会儿瞌睡。
那浅显的睡梦中,正下着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月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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