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当向老师提出“想换同桌”的请求，然后被拒绝时，太宰治想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因为没有理由。

        毕竟优等生的特权在面对另一个优等生时，是存在“被抵消”的可能的——在老师眼中，他们两个可是相处得很愉快的同桌，尤其季燕池能够补足他在体育上的劣势，这些互帮互助，通过教师办公室的交流，老师们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而且两个人的成绩都非常优秀，无疑，对他们继续保持目前的同桌关系，是老师们所乐意看见的事情。

        但太宰治已经不乐意了。

        他觉得这是在折磨自己。

        虽然因为自己也觉得课程太简单，所以不好好听课的关系，季燕池并不会管他这种事，但是只要他想要看一些超年龄的、讲黑暗面内容偏多的书，季燕池就会趁其不备把书拿走，然后换上一些其他没那么多负面内容的书籍。

        那些书都像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作者的写作模式他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完全没有想看的理由。

        但季燕池很坚定，丝毫没有要把书归还给他的意思。

        就像怕他长歪的大人一样，多管闲事。

        太宰治如是评价。

        他相信季燕池其实也不愿意和自己坐同桌，因为有时面对他的观察，她的表情中也会带上一些苦恼，大约是因为觉得他打扰了她思路的原因。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主动向老师要求换座位，又或者是要求他不要继续观察她（知道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吗，还是？）。

        总之，她看上去好像还能忍一段时间，但太宰治已经无法忍受了。

        如果不做同桌，那么她就没有理由来管他究竟是不是在体育课上装晕，如果不做同桌，那么他爱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更不容易被她拿些无聊的纸糊弄。

        所以他终于还是踏进了老师的办公室，提出了换同桌的事情。

        但被老师拒绝的时候，在意料之中的感觉外，他似乎也并未有太过失望……为什么呢？

        太宰治没有探寻原因。

        当他坐回座位的时候，就看见季燕池还在旁边写写画画，他毫不避讳地探头过去看，发现那是……地图？

        即使讨厌这个人，但是太宰治得承认，她的字确实是他目前见过的字中最好看的，尤其是写在白纸上时。这座城市的地图，他也是曾经见过的，但似乎与季燕池正在画的那张有些许区别，而那被他觉得好看的字，就用来标注在地图的不同位置。

        这回季燕池好像完全没有被他影响注意力，全神贯注地继续在座位上画着。他确定对方一定是发现了他的注视的，但是完全没有要理他、甚至一点要苦恼的意思都没有。

        太宰治看见有一行字离他这里较近，且未被季燕池的手臂遮挡，于是他耐心地开始逐个辨认那部分文字：“港口……mafia？”

        ……这不是这座城市里最暴力的黑色组织的名字吗？

        等等、难道？

        太宰治：“你这是在画……”

        “横滨城市内所有黑色组织的分布地区和大概人手。”到这时候，季燕池才抬头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对他的出声毫不意外……果然是之前就发现他来了对吧！

        他的思路极为灵敏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弦外之意，于是他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下来：“你和我讲的事情里可不包含这个。”

        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心情变差，季燕池理所当然地回答：“当时没说要我全部都分享给你吧？而且这种事情只是附带而已。”

        如果果真有黑色组织的人在场，必定会因为她太过理所当然的口气而感到不爽，什么叫做“只是附带而已”？这座城市的普通人有多惧怕接触到黑色组织有目共睹，毕竟万一接触到这样的存在的话，最后难免会被杀掉的——政府重视他们，普通人畏惧他们，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敢用这种语气，说出“知道他们的事情只是顺便”这种话。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那些人，只有一个虽然已经显露出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但的确仍旧稚嫩的太宰治。

        或许是被季燕池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所震惊，太宰治一时半会没能说出话来，一直等到上课铃声要响起，他才想起来什么那样，说道：

        “那你见过异能者吗？”

        季燕池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没有。”

        “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到时候告诉你，究竟遇见了怎样的异能力者。”

        太宰治毫不犹豫地答应：“好，一言为定。”

        ……

        在地图上落下最后一笔，趁着老师的注意力在后排学生那里时，季燕池收起了它。

        这个世界的异能力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拥有，而且每个人所能拥有的能力是不同的。

        但是拥有异能力并不代表马上就能完美掌握，大多数能力都是在后天才能具备契机，被主人慢慢地探索出使用的办法。

        如果是说异能者的话，到目前为止，她遇见了两个。

        第一个是当时见到的、身体里寄宿有神明、叫做中原中也的小孩。

        她暂时没有使用他的能力，不过从反馈上来看，似乎是与重力相关的方面。而且自从那天分离，她第二天回去找他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是去其他地方了吗？

        第二个异能者，就是她的同桌——太宰治。

        虽然的确是非常稀有的、被动触发的能力……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同吗？

        而那对友善的夫妇本身，又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

        季燕池对此持怀疑态度，毕竟按照他们的家庭条件，是不应该住在这么偏僻的房子里的。但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只要知道他们的确是深爱着太宰治的这件事，那就很足够了。

        毕竟如果隐瞒的话，那也是希望他能过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吧？虽然对于太宰治而言，或许他更想知情，不过那种事的话，暂时不能由她来告诉他。

        随手从衣兜里拿出一颗奶糖，剥开糖纸后含进嘴里，季燕池缓缓放空了一会自己……唔，这糖挺好吃的，要问问国文老师是在哪里买的吗？

        ……

        ——简直是大危机！

        才收集出黑色组织的相关信息，就在校园中遇见了相关人物。

        那貌似是叫“蛇穴”的组织，实际上人数不多，但因为有异能者镇场的缘故，所以在各大组织的倾碾中存活了下来。他们似乎想通过劫持小孩（通常小孩很容易控制）的方式来获取一笔资金，然后扩大组织规模，于是带上了异能者，来了这座在当地以“盛产权贵”闻名的小学。

        季燕池开始对这些黑色组织的人感到不可思议，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丧失底线，才会决定对小孩子下手？

        同时她也疑心是自己的问题，幸运值0又一次发威后的结果——运气实在是一种不能完全可控的东西，而且人遇见的事情往往也难以判定是否由运气导致。

        所以她并不信任这种东西，哪怕其他人都称她为“天选之子”，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依赖运气这种东西……这样的体质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麻烦才对吧？

        难以控制，后果无法预料。

        尤其在好运与厄运转换后，旧有的控制方法不能完全套用，没有家族的尝试，她必须自己一点点摸索……当然，她也有自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不会逊色于家族的帮助。

        只是现在的局面该如何处理？

        三个成年男人，手持枪支，还有一个异能者……她能通过镜面的投影了解他的异能力，是一种破坏力很强大的存在，所以才能庇护“蛇穴”从大组织的碾压中逃出来。

        但了解不代表有解决的办法，单纯以破坏性为主的能力是最难破解的，所谓“一力降十会”不外如是。假如稍有不慎，对方很可能会直接对已经被挟持的孩子动手。

        尽管小孩子的外表可以让对方放下戒心，然而也带来了桎梏：她无法在一瞬间内解决这样多的人。

        现有她可以掌握的能力，没有任何可以解决当前的危机……再进一步的话，以目前孱弱的身体，非但救不了人，还连自己也会出问题。

        因为她要救人，而非“杀人”或“自保”。

        也不能指望那些孩子尝试自救。

        普通人面对异能者，终究还是显得太脆弱了。

        他们本来正在体育课，然后班级内的孩子就被挟持了。因为和太宰治在长椅这边休息的关系，所以她并没有被挟持，并且作为对方讨要钱财的依据。也就是说，她目前是处于对方的视觉盲区，完全可以进行一次出其不意——

        但稍有不慎就会出事，她得想想怎么办。

        “你要救他们？”她听见太宰治问。

        季燕池：“……？”

        季燕池：“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总不能真的放任他们出事吧……亡命之徒不会怜悯，如果警察他们真的不答应要求，他们就会死。”

        “但那和我们没有关系。”太宰治的脸上挂着带点讽意的笑容，“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微不足道的人，竭尽全力的人。”回答完这句话，她就再也没有搭理过太宰治，而是透过树叶的缝隙打量着外面。

        局面又有变化。

        他们的国文老师走出来，和他们沟通，要求交换人质，他说自己是政府要员的儿子，劫持他比劫持孩子要划算得多。

        学校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知道，语文老师的家境很差，他是非常努力，甚至走了关系才进这所学校的，并在之后通过溜须拍马之类的行为留了下来，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人出声。

        并不一定是落井下石，但只要能够思考，自然知道不揭穿是最好的，揭穿的话说不定不止语文老师要遭殃，自己也可能遭到迁怒……而且假设劫匪真的听信，用这样一条完全可以用钱摆平的命去交换那些宝贝疙瘩，也是相当划算的事情。

        “蛇穴”的人似乎习惯以暴力为手段，选择了听信，当然也有国文老师巧舌如簧的关系，以“几个人看守我一个要更为保险”、“小孩子并不容易管理，万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可能就拿不到钱”说服了他们。

        于是在警察到来之前，他们先把国文老师用枪制住，然后释放了孩子。

        季燕池未尝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这样的确是最好的，能够牺牲最少数，所以拯救大多数……从来如此。

        但从来如此，便对吗？

        少数的人、只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就活该被牺牲吗？

        是以她能理解，却并不认同。

        她自然知道国文老师有多想留在这所学校，又有多喜欢这些孩子。所以才会在警察到来之前，毅然决然地撒下弥天大谎，然后用自己作为交换。

        他应当是喜欢孩子的，所以会把自己送礼过后所剩不多的奖金用来买糖果，分享给那些被他叫来办公室的孩子。

        班级里每一个都有拿到过这颗糖，不单只有优等生。

        或许那并不纯粹，或许他想过这些孩子长大之后可能会因为这些许善意来回报他，他们很多人都有背景，只需要有这个心思，就可以让他不必过得那般辛苦，如果有得选，他也不想跪下去。

        但他给予糖果时的幸福的笑容，是做不了假的。

        季燕池展开那张奶糖的糖纸，沉默地立在原地。

        怎么救他？就算利用中原中也的能力，能够瞬间除去那些人手上的武器，但多对一的局面意味着只要有一个人没能到达原定计划，就必定会出现伤亡。

        异能者杀人是不需要用枪的，她可以用太宰治的能力消除，却没法兼顾普通人的另一边……狙击手？一个人对三个还是太勉强了吧。

        镜面需要反射，但不可避免地会照出其他人的身影，那样不能保证老师的安全……而且她清楚，自己现今的身体无法承受维度改变时的压力。

        想要一个人执行计划，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怎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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