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pisode.20

“老鼠——！！”

        纵使尖叫的人放轻了音量，她那大惊小怪的模样依然惹人注目。

        那姑娘一头浅金色的长卷发，身型娇小，陷在羽绒服里就像根棒棒糖。和她在一块儿的还有个更加矮小的男孩，兜帽遮脸，站姿倒是挺拔。

        两个人虽看上去像一路的，但间隔却足够塞下一个成年人，不少同样等待地铁的乘客摇摇头，心说是哪家的姐弟吵了架互相闹别扭。

        “呵。”

        “笑你个大头鬼！”莱贝卡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脚，那种被小型啮齿动物爬过的感觉还残留在靴面上，令她的语气弱了三分，“真是要命，那天在大桥上我就该把你推下去。”

        “那么你不出三小时就会被父亲逮回家。”

        达米安双手插兜，这句话他在短短数十个小时里已经听过无数遍，而在强者的耳中，这不过是弱者无力反抗时的虚张声势。

        他掀起眼皮瞟一眼面色不佳的少女，“我再也没见过有人反侦察比你学的还糟了。”

        “我压根就没学过那玩意儿！”

        “嘁。”

        “你他妈是单字成精的吗？多失败的妈才会教出你这种小屁孩。”

        “再敢侮辱我的母亲试试！我会直接割烂你那张嘴！”

        莱贝卡仗着人多，弯腰把脸凑过去：“行啊，你来啊！你敢动老娘一根头发我就报警让布鲁斯去局子里捞你！”

        姐弟俩谁也没有率先服输的意思，碰撞的目光在空气中摩擦出虚幻的火花。

        可现实打破了他们的僵持。

        “呃……地铁来了，能让让吗？”

        排在两人身后的男士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面对敞开大门的地铁，这难伺候的一男一女终于同时转开目光，气呼呼地迈了进去。

        车厢里潮湿发霉的怪味和人的体味混在一起，莱贝卡干呕一声戴上口罩，在达米安的嘲讽中开始反省——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一切要倒回两天前的那个晚上。

        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自己身后跟了那么久，当时的莱贝卡确实诧异，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还挺合理。这个私生子就没有一天看她顺眼过（虽然她也一样），每次望过来的眼神都像三流电影里的疯狂科学家，就差找个契机把她解剖了。

        而且她开飞行器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被注意到了还真有可能。

        但出乎意料，达米安提出的要求并不是和他一起回韦恩庄园（他当时的说法则是押送），而是参与她的行动。见识过这小子的体术，莱贝卡自持没有胜算，只得带上他，正好省得他回去通风报信。

        原以为这两天足够她甩掉一个十三岁的傲慢小鬼，谁成想无论是变装还是声东击西都没有任何作用，私生子一路追着她，现在更是要和莱贝卡一起去参加全视者的集会。

        行驶中的地铁似乎听见了她内心的抱怨，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附和。

        亲眼见过上个男乘客拿擦过鼻涕的手摸栏杆，莱贝卡颤抖着手拿出橡胶手套戴好，这东西她在公交车上也用过，那时的同行者没有半点讶异，而现在——

        达米安发出冷笑。

        通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已经完全了解面前的女人有多做作了。绝对不主动住没有星级的宾馆，绝对不主动穿二手商店的衣服，也绝对不主动接近异性，她的“洁癖”不是泛性的，而是针对一种特定的肮脏和贫穷。

        达米安猜测那和她害怕动物同属于儿时阴影，只可惜父亲那时候的流浪生活痕迹难寻，不然他早就掌握一手资料，找机会把这个女人剔出韦恩。

        一个没有经过训练却几乎没有应激式反应的人究竟会因为什么事而留下心理阴影，或许了解这点就能将她看透。

        地铁在两人的沉默中驶向目的地。

        莱贝卡展开地图，在接近市郊的一站下了车。这里的客流量本就不多，连管理员都懒洋洋的，看起来随时都要打瞌睡。

        她一路走，达米安也一路跟。金发少女纵身一跃跳下站台，丝毫不顾忌即将到站的下辆地铁。小少年见状蹙紧眉头，一瞬怀疑那又是她为了摆脱自己而作的无用尝试，冷哼一声便也要追下去。

        截停他的是从侧方袭来的戾风。

        男孩仿佛早有预料，脚步一错躲了开来，袭击者“咦”了一下，正是方才那个瞌睡管理员。达米安不想和他多纠缠，当即喝道：

        “不想死就别碍事！”

        要不是那女人一直提防着他放追踪器，隔段路就要检查一次，他也不至于有紧迫感。

        “……小家伙，无论在哪里都要遵守规则。”然而，管理员先生这回正了正帽檐，伴随他的声音逐渐消融在空气里，达米安感觉脚下一滑。

        不对！是地面开始塌陷了！砖块如同发酵过的面团般变得极其柔软，整座地铁站都开始向他倾倒，将小少年整个人包拢起来。

        管理员的双眼在阴影中发光，他的声音分明属于中年，可再开口时参杂了奇特的嗡鸣，仿佛同时有几十种生物跟着他一同嚎叫：

        “否则，你会倒大霉的。”

        他的话语像是敲落的法官锤，达米安来不及拿出钩索枪，整个人就被软乎乎的地面挤死了每一寸动弹空间。

        窒息感犹如毒蛇紧紧绞住他的口鼻。

        简直就像玩恐怖游戏时遇到的剧情杀，无人能料到在自己看惯了的风景中突然撞鬼。在视野一寸寸陷入黑暗的时刻，他还能看见管理员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嘿，等一下。他是我的人。”

        刺穿不甘与惊愕的是一道熟悉的女声。

        随着她话音落下，达米安宛如方被人从水里捞起般大口呼吸着，他用力眨着眼睛，入目的是坚硬如常的地面，余光里那个从站台下冒出个脑袋的金发少女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她欣赏着他的狼狈，并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展示给管理员。

        “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许可来参加集会，”莱贝卡编起谎来眼睛都不眨，“结果这个私生子却硬要我带上他。”

        “你说谁是……咳、咳！”大概率是被她的称呼所激怒，强行提气的男孩忍不住咳嗽起来。

        管理员先生好像对此视若无睹，目光直直黏在圆圈吊坠上：“它为什么是黑色的？”

        那种诡异的嗡鸣还藏在他的喉咙里。

        莱贝卡耸耸肩，如同感受不到对方语气里的压迫感：“我看它还挺结实，就用来做炼金术实验了，结果……你懂的。”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正相反，寂静的车站再一次出现了隐约的软化倾向。

        就在达米安忍不住想要动手的同时，少女倏然收起笑意。

        “别再洒你的磷粉了。区区一个看门人，再试探我，你将再也享受不到银之匙洒下的福祉。”

        她斩钉截铁的威胁令管理员手指一僵，电光火石之间，所有异常都从车站溜回了他的身体里。

        这位看不见脸的男性行了一个奇怪的礼：“非常抱歉，我的同胞，你们可以进去了。”

        地铁报站的声音重新回到男孩耳畔。

        他跳下站台，跟上头也不回的莱贝卡，终是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眼车站。

        管理员抬了抬帽檐，光线泼洒，他的五官像是被橡皮擦去，只留下一张鲜红的嘴唇正对达米安微笑。

        那么他们先前感受到的视线究竟是——

        “回神，小子。”

        有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顺势扯走了达米安的注意力。

        少女那张讨人厌的脸正对着他，她不笑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的布鲁斯，尤其是眼睛：“接下来我们谁都不能把名字脱之于口，这事不能牵扯到他身上，你明白吗？”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牵扯到韦恩。她也就这点可取了。

        达米安颔首，随着她走进没有光照的隧道里，避开呼啸而过的地铁。

        等轰鸣声远去，他才开口：“这就是你的秘密？一个巫师集会？你是个巫师？”

        听着他三连问，莱贝卡冷笑道：“你们现代人怎么都喜欢把这种东西称为巫术。在我看来，这玩意和科学没什么区别，心理催眠加上特殊的药粉，对付你这种小毛孩他根本用不上别的。”

        她是不是在说谎？

        看不清她的表情，达米安有点后悔没有事先拿出手电筒。

        被怀疑的莱贝卡也没准备解释更多，她自己脑子里的一堆知识还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呢。

        将吊坠垂在掌心下方，她开始用老方法引路。

        像是为了响应其上残留的气息，吊坠的尾端被看不见的力道牵引，引领她前往正确的目的地。

        这是个基础的寻灵术，有些类似某些占卜把戏里的灵摆问答，注重的是施术者本人的意志。说到底，整座宇宙里所有的能量来源都是一家，所谓的灵力、魔力、气等等归根究底也是同一种东西——即以太，聪明的种族早已学会借助它穿梭空间，而地球人对其的开发甚至不足百分之十。

        以上这些，全都是那群外来知识告诉莱贝卡的。

        即使很想弄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忽然出现又为她所用的，少女本身却是个适应力很好的人，有帮助就用，否则她刚才甚至认不出管理员电棍上的磷粉。

        全视者可以说是现存最为追求知识的组织，只要她表现得聪慧又不好惹，那么这群自视甚高的成员就不会太为难她。

        当然，要是没有艾米丽的日记本，她连集会什么时间在哪展开都不知道。

        思忖间，她忽地听身后那男孩说：“你不觉得越来越黑了吗？”

        “是啊，但你已经无法回头了，”莱贝卡直视前方，“而且黑一点好，你就看不见身边藏了什么东西。”

        女性刻意压低的嗓音漂浮在隧道中，激起层层回音。似是要回应她的期盼，那些被扭曲的音节透着股邪佞的嘲讽意味，轻轻搔着达米安的耳蜗。

        “这么低级的手段是吓不到我的。”他这么说着，却没有拿出手电筒。

        倒不如说，是让他方才遗忘这一选择的潜意识再次救了他。

        少女的金发伴着她的笑声轻轻颤动起来。

        “至于吗，我已经吓完你了。现在是看在你体内那一部分血脉的忠告，这里的声音无法传达到超人身边，他甚至会忘记透视这里，你正在步入的是全知全能者的教堂。”

        “此处由万物归一，一生万物者施予庇护，你所听皆是智慧的耳语，你所看皆是知识的光辉，塔维尔亚特乌姆尔正在门后等待着你，持有（万物之匙）银之匙的生灵啊，用你对知识的渴求、狂热和忠诚取悦祂，让祂引领你通往终极之门。”

        犹如歌唱一般的浅吟从莱贝卡的舌尖绽放，她所念的并非当世之语，更像是沿着古老传说流淌下来的颂歌，它们被遗忘在人类的历史中，仅为很少一部分人秘密传承下来，整座隧道都因此感到欣喜，静谧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欢呼鼓掌，可是等达米安转头望去，一切又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男孩历经磨练的意志在歌声中如同外强中干的动物，一股生冷的气息慑住他的心脏，达米安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恐惧。

        他对莱贝卡韦恩的轻视招致来了恶果，她口中的东西不同于他有生以来所接触的任何超自然力量，而罗宾怎么能毫无准备地陷入这般境地。

        前方没有回过头的少女转过了身。

        一点蓝光在隧道中发亮，那是她的右眼。瞳孔的黑色缓慢地收缩着，犹如雇佣兵在调整她的瞄准镜。

        莱贝卡在他轻不可闻的呼吸声里放肆笑了起来：

        “我说了，刚刚那场只是惊吓。”

        无法掩饰的恶意和煞气填满了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母，“你要小心，毕竟接下来制造一场意外实在太过容易，我很难说服自己的感性不去杀了你。”

        “布鲁斯怎么能有除我以外的亲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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