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pisode.7

新的一天总会如约到来。

        周一的闹钟勉强把少年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他踏过一地研究资料，和其中某个浮肿又邪恶的塑像照片对上了视线。那东西头似章鱼，身体却长得略有人形，一想到自己几天来的苦痛全部来自这生物，提姆就忍不住一脚踩过去，然后钻进浴室洗漱。

        湿哒哒的噩梦和没有休息日的义警工作令他憎恨起这个社会——仅限起床气期间——是的，人为什么要上学。这完全没有道理。

        这种绝望在他看清餐桌上面对面对峙的两人后越发明显。

        “你就不能把你的狗拴在外面吗？！”

        主角之一，半个多月前刚刚解冻的便宜“姐姐”，这个穿上校服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往三十迈进的女人，咳，少女，她如临大敌般踩在椅子上，高马尾随着心情炸成一团。

        她很愤怒，再加一点紧张，或许还有害怕。这副模样落在另一位主角眼里那真是上等的嘲讽素材。

        “ace很乖，他可不会没教养地站得那么高，”韦恩家脾气和年龄成反比的达米安坐在位置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那颗搭在餐桌上的黑色狗头，“你这种人他咬一口都会吐。”

        “有本事你就试试！我要告诉布鲁斯让他把你和你养的一堆玩意儿都送走！”

        “嘁，父亲才不会理会这种要求，只会觉得你可笑！”

        一把餐叉带着莱贝卡忍无可忍的气愤袭向弟弟，后者虽然轻易躲开了，但这个动作好像被他视为开战的挑衅，顿时把自己的勺子丢了回去。

        “啪！”

        被击中额头的金发少女整个后仰，带着椅子一起摔得四脚朝天。

        “活该！去，ace！咬她！”

        “……达米安韦恩你这个混蛋！呀——把你的狗拴回去！它要舔我的脸！”

        “ace你在干嘛！这个女人之前还想宰了你，她可是敌人！”

        吵死了。

        眼见餐厅里没有人来阻止这场闹剧，提姆只能忍着头痛，绕过去把尖叫个不停的莱贝卡从狗嘴里拖出来，他一手拎着对方的后领一手拽住黑背的项圈，只感觉脑袋嗡嗡响。

        而没有人体谅他糟糕到极点的脸色。达米安一把抽开三哥的手，用看叛徒的眼神谴责他竟站在别人那边——同时没法挣脱的少女还给了他一脚，不痛，但是皮鞋印烙在了他的小腿上。

        他们异口同声：“要你多管闲事！”

        下意识松手的提姆感觉自己的额头血管快爆开了。

        然而没等他想好是直接下手还是背后下毒，端着剩余早餐的老管家和迪克一同出现在餐厅门口，紧接着刚刚消停的两个幼稚鬼又开始了新一轮争吵。

        “阿尔弗雷德！你必须叫布鲁斯快点回来，否则早晚有一天他的宝贝女儿会被这个恶魔和他的毛茸茸军团谋杀的！”莱贝卡直接冲到两人身后，把迪克推在前面当盾牌，她语速飞快根本不给人打断的机会。

        “我都说了那天去宠物房是我睡不好梦游！你要替我作证！”

        “那你一身血的事要怎么解释？”落后几步的达米安分毫不让，但一对上大哥的视线，还是没把狗放开。

        “这个问题可以由我说明，”始终脸色淡然的阿弗把早餐放在对应的位置上，顺手复原了之前的“战场”，“莱薇小姐把我那天刚订的两只活鸡给杀了，但她毕竟是梦游的人，行为缺乏控制，所以看上去凄惨了些。”

        得到认可的少女探出头做了个鬼脸，引来弟弟不服气的追问：“她还念念有词——”

        “行了，小d，”这回是心甘情愿的挡箭牌打断了他，“你们还要上学呢。”

        收到迪克的语言暗示，才坐下挖了两口麦片的提姆只得附和：“谁知道呢，指不定达米安是被吓得够呛。”

        于是小朋友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你给我等着，德雷克。”

        他麻木地又挖了一勺麦片。

        “上学有什么好玩的吗？”

        被她提问的蓝眼睛少年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

        就好像她会主动找他说话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莱贝卡不怎么在乎他的看法，权当德雷克在神游，“我说，你在这上学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他们站在学校走廊的楼梯口，正值课中，整栋教学楼都静悄悄的。温彻斯特公学位于大都会的市区内，但由于占地面积够广，周围没什么行车的噪音，窗外阳光明媚，常青树的影子在少年少女的脚下摇晃。

        “……”她的问题好像难住了对方，他想了好一会才在她不耐烦之前开口，“社团和派对？”

        这是什么烂答案？莱贝卡换了一下站姿，直到现在她的背还因为早上的事隐隐作痛：“你把和一群因为家世围着你打转的人共同行动称为好玩？你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德雷克拧了一下眉，他似乎很想教训她，但最终还是看在布鲁斯嘱咐过要好好照顾她的份上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这个人也就这点可取了。

        “是啊，我本想说和朋友一起讨论吃饭也不错，”他话锋一转，笑了笑，“但是你是不可能的吧？”

        “白痴才喜欢在别人身上找认同感。”莱贝卡挑高半边眉毛。

        两人紧紧盯着对方，须臾后才先后移开视线。好歹现在是等教辅员帮她找个空的置物柜，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明摆着告诉外界韦恩家不和。

        要是布鲁斯能亲自来送她上学就好了，少女鼓起脸畅想了一下，她倒也不是埋怨，就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失落而已。

        她用余光瞟了瞟站在身边的少年，对方苍白着一张脸，用没度数的黑框眼镜来遮掩熬夜带来的黑眼圈，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忘扫几眼手里的书，那随意的穿着和翘起的头发真是怎么看怎么邋遢。

        简直和半个钟头前在校长室侃侃而谈的提摩西德雷克判若两人。

        好像自从她梦游后的第二天，这个人就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快把家里神智学的书翻遍了，”最终，莱贝卡还是忍不住开口，她讨厌德雷克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任何闲适，“就和刚回哥谭的布鲁斯一样，东施效颦。”

        少年浅浅的蓝眼珠飘了过来，意外的认真：“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我比他少走很多弯路。”

        听不懂。她本想骂他谜语人，可德雷克接着用话堵她的嘴，“你知道书房里这么多边缘神话体系类的书籍从哪来的吗？”

        “谁知道……”金发少女甩了甩高马尾，但她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变相承认她对这个家的了解程度之深，于是放缓了语气，“布鲁斯当初也很惊讶呢，他在收拾仓库的时候找出来一大堆，还包括几个丑不拉几的雕像——”

        最后几个单词落到少年耳中，莱贝卡立即被他整个人转过来的急切吓了一跳，眼镜也遮不住那些蛛网似的红血丝，她赶忙改口，“都被我砸碎扔了！”

        德雷克定定地望着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气不过，一脚踩在他的鞋上，少年吃痛地嘶了半声，“收集这些的韦恩可是奇怪地在睡梦里掐死了自己，我阻止你们接触这些有什么错，一个个都小心被好奇心带到深渊里去！”

        “可我睡不着，”面对少女的指控，德雷克的声音冷得像冰块，“准确地说，是做了噩梦睡不好，布鲁斯让我和你学冥想。”

        “你怎么不让他教你！”

        “你说呢。”

        又是一次火花四射的对视。

        只不过这回先移开视线的是莱贝卡，她不能说希望他们好好相处的布鲁斯有错，于是把火都撒在了德雷克身上：“鬼才教你。”

        说罢，她踩着小皮鞋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你不要置物柜了？”背后的人这么说着，也没有拦她的意思。

        “我去趟厕所，白痴书呆子！”

        与其说是解决生理问题的地方，温彻斯特公学的女士卫生间其实兼顾了化妆间的作用，怎么说来这里上学的有钱子女不少，环境布置得很是清幽。

        莱贝卡拉开隔间门，终于是忍不住把早餐全数吐了出来。她真的不应该和私生子吵起来的，对方下手不知轻重，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震荡了。

        这副孱弱的身躯又能做什么事？或许连父亲都不记得了，但是当时他的表现真的很令她害怕。

        那种又丑又怪异、仿佛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够雕刻出来的塑像究竟有什么好研究的呢？十七八年前的布鲁斯是那样，现在的德雷克也步上后尘。

        梦游后的她总是格外虚弱，第二天醒得格外晚，只来得及看见阿弗把满是污血的绷带送去焚烧，德雷克前一晚肯定和父亲一起出去了，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至于受伤的布鲁斯没休息多久，很快又离开了家？

        她是不是该对德雷克态度好一点，毕竟睡不好有多折磨人莱贝卡本人再清楚不过。

        也许，她又是在嫉妒。

        掏出纸巾擦了擦嘴，满腹烦恼的金发少女按下抽水键，在格外浓稠的水声中来到镜前补妆。

        大概是角度关系，她直到站在宽敞明亮的化妆镜前才发现还有人在厕所里，那是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脸藏在黑发里，胸前佩戴着和她款式不同的领结。

        还挺好看的，可这所学校不是不能换领结款式的吗？

        疑问从她脑海里轻轻掠过，莱贝卡本就不是什么细心的人，她盖上唇蜜，路过对方身边的时候随口夸道：

        “领结很适合你。”

        女生没想到有人会跟自己搭话，她偏头凝望那娇小的背影，裸露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血色。

        意识到夸奖自己的人不会再回头，她把手伸到水龙头下方，慢慢清洗起来。

        就着里面流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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