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向日葵田

查尔斯和瓦尔泽去了一家酒店大堂经理推荐的酒吧，这种酒吧和咖啡店的功能差不多，店外靠墙长着一棵五十多岁的紫藤树，结实的藤蔓沿着墙面蔓延到了二楼。紫藤已经过了盛花期，树上只零星开着几串紫色的花穗，淡紫色的花和室外座位上漆了艳紫色油漆的纤细椅子相互呼应着。

        酒店的大堂经理说酒吧门牌附近挂了一个圣母抱子的小木雕，圣母穿着蓝色的裙子，查尔斯看到这个小木雕之后，和瓦尔泽走了进去。酒吧里冰淇淋柜的保护玻璃上贴着一张字条，瓦尔泽说字条上写的是“不要拍玻璃，冰淇淋会害怕”。

        查尔斯没要冰淇淋，用英语点了一种名叫金吉利诺的无酒精苦味饮料。

        瓦尔泽用意大利语和店里的工作人员聊了几句，查尔斯只听得懂他们在说冰淇淋。瓦尔泽说英语和说法语的时候都不会比划手势，然而说意大利语的时候自动比起了手势——如果你学会意大利语，同时也就学会了用手势交流，同样，如果你想学地道的意大利语，一定要学会意大利人的经典手势。查尔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摁住了瓦尔泽的手。

        瓦尔泽比划不了手势，“呃”了两声之后，陷入了沉默。

        查尔斯收回自己的手笑了两声。

        瓦尔泽要了一份阿月浑子冰淇淋。

        “我听说如摁住意大利人的手，他们就不会说话了。”原来这是真的。

        瓦尔泽说：“这是刻板印象。”

        “可你突然不说话了。”

        “嗯……”瓦尔泽找到了借口，他说：“我不是意大利人。”

        “哈哈哈哈，好的，好的。”查尔斯问：“那你在意大利住吗？”

        “不，但我们会在意大利度假。”瓦尔泽说，“我小时候的保姆是米诺利人，每年夏天我们送她回家，然后在阿玛菲海岸附近小住。”

        “度假的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阿玛菲海岸边上都是山，我们有一幢别墅，就在山上，可以看见海。夏天夹竹桃开花，到处都是柠檬的香味，我顺着公路跑下去，一整天都泡在海里——不用弹钢琴。”

        “听起来也好极了。”

        “不过，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米诺利了，别墅也卖掉了，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后来我的保姆辞职去和她的儿子住了……她儿子好像比我大七八岁，我们在海里游泳，有一次他上了岸，突然从泳裤里掏出来一只章鱼，然后说可以拿去做海鲜汤，从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想喝放章鱼的海鲜汤了。”

        “哈哈哈哈，在海边随时能发现海鲜。”查尔斯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自己的金吉利诺。

        瓦尔泽刚才点了一杯康帕利——一种掺了苏打水的烈性酒，他大概是注意到了查尔斯一直在回避酒精，问他：“你不喝酒，是吗？”

        查尔斯坦诚地说：“有一段时间，我有比较严重的酒精依赖。所以我戒酒了。”

        瓦尔泽忽然问：“在婚礼宴会上，你不会喝酒的，对吧？”

        查尔斯想起来在婚礼上遇见瓦尔泽的事，“你要是喝的话，我会陪你的。”他举起酒杯，和瓦尔泽轻轻碰了一下杯子。

        “你呢，第一次来意大利吗？”

        查尔斯说：“当然不是。《修道士》在金宫取景，我客串了一个士兵，在罗马住了一周，还跟着剧组去了奥缇迦岛。后来拍《西西里柠檬》，威尔第让我在意大利的农村里住了两个月，我住在一个叫奥尔西尼的农民家，他会说英语，我在他家学种地什么的。”

        瓦尔泽说：“我都没怎么去过意大利的乡村呢。”

        “嗯……那种感受很独特。”查尔斯说。和莉莉·华特斯分手一年后，查尔斯开始重新接戏，他和导演威尔第合作过很多次，威尔第给了他回到电影界的机会，条件是他得实打实在山里住两个月——和拍摄无关，只为了接触大地。在那个时候，查尔斯看见了意大利的另一面。

        意大利的山区和城市差距很大。山区相对封闭，不够富裕，而且土壤贫瘠，那是和佛罗伦萨、米兰之类光鲜亮丽的城市截然相反的意大利的另一面，它们同样供养着这个国家，却总是被忽略。

        查尔听说过阿玛菲海岸，并且知道它的历史——导演威尔第也是米诺利人，他逃离了那个地方，然而那些记忆往往在他的作品中投下阴影。阿玛菲海岸边都是山。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二战的余痛仍在，旅游业尚未兴起，岸边的山地难以开垦，那时它也是一处贫穷之地，八十年代，威尔第通过考学离开了那里。

        阿玛菲海岸的发达并不是因为山，而是海，海湾给了它机会，后来富豪们的游艇渐渐在海里聚集，山上也出现了别墅。

        很多远离海岸的山区依旧被忽略着。查尔斯不知道意大利到底有多少山区。

        他说：“农民们在坡上开垦土地种麦子，去山里放羊。我有时候跟着奥尔西尼去放羊，他在山里大喊一声，远处会有人也大喊一声回应。我们在柠檬架底下吃饭。早上能听见鸡叫，露水清新，劳作辛苦。我那个时候才知道，羊的瞳孔是长方形的。”

        也是那个时候，查尔斯才知道，一个人真正需要的东西没有那么多。他好像在土地里扎了根，像植物一般被土地赋予新的生命力，和泥土生出亲近感。大地向他显现。

        “长方形的？”

        “真的。”

        “我才知道！”瓦尔泽说：“你会种地。”他用了肯定语气，没有用疑问句。

        “真的会。”

        瓦尔泽说：“萨莫约特和我说过，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呢。他说去年春天你请他去你的庄园度假，他去了之后，你给了他一把鹤嘴锄。”

        查尔斯知道萨莫约特某天晚上和瓦尔泽偶遇过。萨莫约特说他在街上买冰淇淋，结果遇见了狗仔，瓦尔泽让助理帮他们挡了片刻——上个月萨莫约特和他的女友伊芙琳一起出门，他发现有几个街拍的狗仔在拍伊芙琳裙底，和他们打了一架，闹上了新闻——他最近对狗仔的怨气大着呢。

        “不，不是玩笑，是真的。我和他种了花生。收获之后我给他送过去了一部分，那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我没种过地，其实也没怎么见过田野。听起来真有意思。”

        查尔斯看着瓦尔泽，“你想看看吗？”

        瓦尔泽从查尔斯的神情里发现了他的认真，“现在？去哪儿？”

        查尔斯每天早上都和他的教练出去跑步锻炼，维托卡波并不算大，一直往东跑，可以见到麦地和向日葵田。他想，今天的太阳依旧很大，傍晚要是有微风的话，麦地里会有麦子的香味。“带你看向日葵地。现在去的话，我们可以在晚上八点之前回来。”

        瓦尔泽说：“好。”

        其实问完之后查尔斯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傻子，看麦地这种提议太蠢了。不过瓦尔泽答应了——看起来，答应了的瓦尔泽和他差不多，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puedesllaellamest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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