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阳春三月，晨间的薄雾弥漫，扶江县如笼了一层轻纱。

        江合欢辞了阿婆，背着背篓从石榴巷往城南赶路，背篓里放了两匹绫布，绫布质地轻薄，如花簇雪，因昨日熬夜完工，她的眼睛周围还泛着青色。

        即便她面色不佳，眼神涣散，也能引得来往士子们相看驻足。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离县城中心越近越是热闹，隔着朦胧的薄雾，传来清脆响亮的叫卖声。

        半个时辰以后到了布坊门口，此时吉祥布坊刚打开门，江合欢脚步轻快的上了台阶，和布坊掌柜打招呼，“蔡掌柜，您早。”

        蔡掌柜略显讶异，上前接过江合欢的背篓，“哎呦，这么快就织好了。”

        “阿婆说了，赶早不赶晚，蔡掌柜，您仔细瞧瞧。”

        蔡掌柜仔细查看布料，触感柔滑，布料细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你家阿婆的手艺在咱们扶江县可是数一数二的，这料子着实织的好，她织的布，我们都是拿到京城里去卖。”

        江合欢不自觉的挠了一下额头，笑容腼腆，这些布料其实是她织的，但是孙阿婆的织布的手艺在扶江县内有些名望，这段时间她为了让阿婆不太劳累，主动分担织布的活计，能得道蔡掌柜的赞赏，说明她的织布技艺增进了不少。

        见蔡掌柜心情不错，江合欢提醒了一句：“蔡掌柜，已经月底了，您看……”

        “知道，昨日就替你准备了。”蔡掌柜对身旁的小伙计道：“小六，去带合欢姑娘拿银子。”

        “是。”小六向江合欢招手示意，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找到账房先生，清算这个月所织布匹的银两。

        这个月总共赚了五两银子，江合欢把银子放进衣袋里，同蔡掌柜告别，然后直奔菜市，雾气散了不少，阳光下，青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街上的摊贩渐渐多了起来，有卖吃食的，有零碎小玩意。

        一路上，江合欢盘算着买些什么，今日领了钱，必定要吃一顿好的，菜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鲜的竹笋，刚从山上挖的。”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

        “嫩豆腐……”

        竹笋虽然新鲜，但她也能去山上挖，没必要花这些钱，许久未吃肉了，她决定先去买些猪肉。

        卖肉的张屠户膀大腰圆，是个热心肠的人，早年和江阿公有些交情，看到江合欢过来，招呼道，“合欢来了，孙阿婆身体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张大叔，我要一斤肉。”

        “准备怎么吃？”

        “我想做红煨肉。”

        张屠户挑选一块半肥半瘦的猪肉，拿起泛着亮光的刀，一刀下去后把肉放在秤盘中称了一下，“一斤正好。”

        她知道张屠户又多给了，那秤杆抬的很高，张屠户用两层油纸包好，一甩手，猪肉稳稳当当的扔进了她背着的背篓里，江合欢付了二十五文钱，道了一声谢后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座石桥，到了扶江县最热闹的一条街，街两边店铺林立，食肆茶坊，粮店布庄，早已开门接客，街边摊位一家挨着一家，摆放的东西琳琅满目，没有需要的东西，江合欢一扫而过。

        菜市中心的公告墙前，一群人拥簇在哪里，你挤我碰的。

        江合欢朝着告示墙上走过去，她站在人群之外，等着人群散去，大家并没有立刻散开，而是围着告示墙七嘴八舌的聊天。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可惜了，我家老弱病残，没有一个能出上力的人。”

        “圣上仁慈，终于重视我们这些布衣百姓了。”

        江合欢寻到一个空隙，走上前去，仔细看告示墙上一行字，“凡荒芜田地，召乡民无田者垦辟，所为己业。”

        看到这里，江合欢心里也雀跃起来，她继续往下看，“新垦田地，不论多寡，俱不征税。”

        其中已经有人欢呼，“我要有地了，我有地了。”

        当今陛下仁慈，体恤百姓艰苦，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鼓励农耕，兴修水利，二十年间，大魏朝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如今又让百姓自己开荒种田，还不收税，的确是一件令人拍手叫好的事。

        江合欢不禁陷入沉思，上一世，她就错过了这件事，她听说后来的扶江县因种植桑田和纺织闻名天下。

        而她呢，跟来寻亲生父母相认后就去了京城，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成想被性情暴戾的国舅陈启看上，她自然是不愿嫁他的，但陈启三番五次的刁难父亲，为了家族利益，无奈他们只能将她推了出去，嫁人的那一天，正巧碰上边关告急，陈启很不情愿的领兵离开，但因他临走时的特殊关照，遭到正室夫人和三个姨娘的嫉妒，本是相互勾心斗角的几人竟然联合起来害她，一个好对付，四个人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江合欢轻轻叹息，如今她能再次站在这里，绝不会重蹈覆辙，即便父母相认，她也不会再回京城，留在扶江县努力奋斗也未尝不可，即使再来一世，她也斗不过有权有势的人，索性不去招惹，只求在扶江县安稳一生。

        忽然有两三个人挤了过来，人群拥挤，她被人推了一把，身体不由倾斜，直到跌落到一个人身上，随之一股子淡淡的香味袭进鼻腔，似雪后清冽的白梅花，与周遭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抬眼，看到一张清隽的脸，愣神之际，已经被他扶稳。

        “你没事吧？”他声音缓缓的，如山间流动的泉水。

        “无事。”江合欢退后一步，想他适当的分开一些距离，脚刚抬出去，又被人挤了一下，好在这次稳住了身体。

        周围吵闹声不断，江合欢想离开人群，被人挤来挤去后愣是没走出来，一双大手忽然拉着她的衣袖，穿过拥挤的人群。

        来到人群外，苏寂亭松了手。

        江合欢忙俯身道谢，“谢谢公子。”

        “公子？”苏寂亭笑了笑，“我姓苏，名寂亭，和你们家隔得不远，只有两条街而已。”

        “谢谢苏公子。”

        “举手之而已，合欢姑娘无事就好。”

        “合欢？”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江合欢甚感意外。

        今日苏寂亭一身银白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晨风吹过，衣袂飘飘，他如河畔旁立着的白鹭，与周遭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她怎会不知，苏寂亭是扶江县的秀才，在私塾做夫子，因画的一手好画，写的一手好字，常常有人慕名而来。

        可前世，他们并不是在此认识的，且认识以后也不算太熟悉，只是见面彼此问候一声，就如街坊邻里那般。

        未来的他大有可为，他会一举成为状元郎，是个端身持正，才貌绝伦的人。

        江合欢定眼看苏寂亭时，他也在打量她，意识到不妥，她寻了个借口，“我还有事要做，再见。”

        江合欢朝着苏寂亭微微俯身行了礼，转身朝着街头走去，苏寂亭侧目过去，那瘦弱的身影已经混在了人群中，唯有身上的背篓能分辨的出。

        “苏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王公子已经到了。”

        “好，我们走吧。”苏寂亭往江合欢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抬脚离开菜市。

        回去的路上，江合欢去糕点铺子里买了阿婆爱吃的软香糕，回到石榴巷的时候已经隅中。

        石榴巷口，几个孩童在玩耍，大人出门招呼孩子回家。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跑过来，左右来回的观察江合欢。

        江合欢不解，“妙妙，你看什么呢？”

        “合欢姐姐，我阿娘说，你会嫁给我小舅舅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舅母，咱们就是亲戚了。”

        妙妙是巷子里刘氏的孩子，她说的小舅舅是刘氏的亲弟弟刘瑞，是个街头混混，好吃懒做，招人嫌弃之人，刘瑞二十有三，因他眼高手低，且滥赌成性，一直未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江合欢上一世因此事难过了好一阵子，最后是孙阿婆和刘氏大吵了一架才作罢，只是后来那刘瑞贼心不死，四次三番的纠缠，后来差点闹到县衙，她的名声也受了些连累，她从一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变成别人口中的恶女。

        想到此处，江合欢心口就堵得难受，她蹲下身，告诫道，“妙妙，你可不许胡说，你的那个舅舅最不招人待见，我不会嫁给她，告诉你娘，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阿娘说你长的跟一朵花似的，还特别勤快，还有……还有……”

        江合欢追问：“还有什么？”

        “你家的小院子以后也会是我小舅舅的，你所有的东西都会是小舅舅的，就连你都是小舅舅的，嘻嘻……”

        小女娃天真无邪的一张脸，若不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

        江合欢不自觉握了握手心的拳头，目光如炬，原来上辈子刘氏想尽办法的撮合她和刘瑞不止是她这个人人，还看上阿婆半辈子的家财，“别听你阿娘胡说八道的，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找你舅舅那个懒汉，你可不准再乱说了。”

        “我没乱说。”妙妙吸了吸鼻子，她被江合欢眼神吓住了，她耷拉着脑袋，一脸的委屈。

        江合欢正准备走，刘氏忽然从巷子里出来，并招呼道，“妙妙，赶紧回家了。”

        妙妙看到刘氏来了，拔腿跑回巷子里，刘氏并没有离开，她双手抱臂站在巷子口，一改往日的和气，“哎呦，合欢，这是去菜市了？都买些什么呀？”

        江合欢没搭理她，朝着自家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听到刘氏大声呵斥：“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怎么？我弟弟一表人才，还配不上你了？”

        江合欢回身道：“刘嫂，这句话可是你说的，我觉得是我配不上他。”

        刘氏得意一笑，手理了理额前零碎的发丝，“呵呵，知道就好，我弟弟身材魁梧，模样俊朗，在扶江县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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