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周覆一觉醒来又是在分部，朝大平层一侧的落地窗看去，窗外正在飘着小雪。现在他发现了一点好处，似乎只要睡觉就能进行时空穿越。照旧先去找日期，显示时间为2031年12月31日，再过十几个小时就要跨年了。

        赵宁两手抱着一沓文件，兜里揣着几块从陈姐手里捞过来的饼干，不紧不慢地晃悠上了楼。门不关，他走进去也方便，不消腾出一只手来推。钻进门框，瞟一眼正盯着台电出神的周覆，正当他在处理公务。

        他走近办公桌，将文件堆到空出来的地方，“都到年末了，你还得忙。”

        “这又都是什么文件？”周覆盯一眼成山的蓝壳子，脑袋都疼得要发疯。穿越前就在忙忙碌碌的处理业务，穿越后也不让他安生。捞起最上面的一份，翻开粗略地过一眼，是今年的财务报表。

        “乱七八糟的都有，但都不是加急的文件，你可以先搁一边，”赵宁的手伸进兜里，掏出全部饼干拍在桌面上，“喏，陈姐要我给你带上来的，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覆有段时间没有尝过陈姐的饼干了，抬起胳膊随便拎了一袋在手里，包装袋都是精挑细选，上面印了大红色的新年快乐和中国结，好符合眼下的节日氛围。

        赵宁送完东西也不着急走，提脚走到落地窗前去近距离地看雪景。顶楼的大平层就是天然的观景台，能趴在厚厚的玻璃上去仰望和俯视雪的轨迹。屋内是暖的，所以玻璃也温和，但就是不清楚面朝雪的那一边是否也温和。

        “下周三开评标会，有几个说不动你，跑来堵我了，”他眼睛不动，仍旧望着飘落的雪，“大包小包的礼盒朝我家塞，门槛都要被踏破。”

        拆一袋饼干，被塑料袋封住的奶香味就争先恐后地跑出，周覆眉毛一剔，“你收没？”

        “我哪敢呢？”赵宁努努嘴，想起那一盒又一盒被推走的上万礼品，牙都隐痛，“连一杯茶都怕给他们喝。”

        周覆捻出里面的薄饼朝嘴里塞，颔首几下，不知道是夸赞饼干的味道好还是赵宁的聪明，“那就行，你要是敢收，我最好的建议就是你现在立刻去人事部辞职。”

        好绝情，绝情丹都没他的心硬。赵宁低头去看最底下的街道，隐约能看见好几点红，不禁又问：“你跨年打算干什么？我听办公室里他们有的说去汉江，有的说去光化门看敲钟。”

        这倒是把周覆给问住了，仔细回想当时的画面，好像都不再清晰了。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追溯，身体往后一仰，脑袋摔进老板椅，被惯性带着一同往下栽倒，“人太多了，还不如买一捆仙女棒跑楼顶上去玩。”

        赵宁觑着眼看趟成咸鱼的周覆，“你好没劲。”

        周覆眯了眯眼，“你有劲？”

        “我当然有安排了。”赵宁洋洋得意地转过脑袋，目光改成直视，“我跟同组的几个去酒吧嗨，据他们说还有活动——你去吗？”

        “不去，”周覆对酒吧提不起兴趣，宁愿一个人待在大平层里与孤灯作伴都不乐意踏进半步，“太闹腾了。”

        好无趣好无趣，像个原始人。赵宁不理解为什么周覆才二十多岁就活成了六七十岁的模样，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件好事，毕竟照着他那小孩桌的酒量，还真不如就在楼顶玩仙女棒，“你不去也好，省得一杯倒还得麻烦我把你送回去。”

        周覆猝然一愣，在赵宁的话里无端冒出李度希的脸——好想和他一起跨年。这个想法一旦降下就落地生根，以光速开始发芽，像是月亮上的那棵禁锢嫦娥的桂树一样斩不断。

        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时间，他想。又捻起一块饼干塞嘴里，牙齿慢慢吞吞地咀嚼。甩下手里空荡荡的包装袋，从摊开的文件下找到自己埋藏的手机，解锁后重新下载了一个kakao。

        赵宁见周覆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解地问：“你有想法了？”

        周覆应了一声，“有点想法了。”

        “八卦八卦。”赵宁隐约嗅到了诡异的气息，忍不住化身狗仔来窥探其中的因果。

        周覆自然不会跟他说实话，下巴指了指桌上堆一堆的文件，“挑灯夜战。赵宁同学，你要不也来加入我？”

        谁下班了还屁颠屁颠地守着领导派任务？赵宁顶了天的不喜欢加班，到时间了恨不得拎着包就朝外狂奔三百里，成为一道抓不住的风。

        “我事也多，手头上积攒了好几个报表等着完成，再过一个半小时还得跑下去给组里的人开会。”他板着一张脸，拒绝得溢于言表。

        周覆就笑，摆了摆手赶他下去，最后还额外叮嘱一句，“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提前一小时。”

        “知道！”赵宁回答了一声，大步跨出了门框。

        手机桌面上蹦出一个下载完毕的新软件，周覆抬起手指点下去，在登陆界面飞速输入自己的信息，最后摁了一下，等待片刻后成功被弹了进去。找到李度希的消息框，指头在上面轻轻一碰，钻入了聊天室。

        “周覆，你认不认我？”兀自挂在上面撤不走，像是一处刻骨铭心的烙印。他瞟了一眼，两指在键盘中上下翻飞，不消片刻就打出一串文字——在吗？

        其实这两个字周覆有自己的私心，李度希在原世界不愿意回复他一个标点符号，那他就在这个世界里讨要一份回声。左右都是他本尊，人总得千方百计地找一剂良药来治病。

        周覆想着那人应该在研究所蹲着，所以不指望他能飞速回过来消息。手机朝桌上一甩，刚要去翻动摊在桌子上的文件，余光不经意地擦着屏幕飞过，骤然觉察到它的亮，好似行星砸下爆发出的刺目光芒。

        屏住呼吸朝里面一瞧，正是李度希的消息。回得好快，说：在的。

        周覆连忙抛开桌上等待他翻阅的文件，颇有些商纣王贪恋妲己美色的意思。飞快地捞起行星的痕迹，三下五除二地就解开了屏幕，喜滋滋地盯着对方的消息，宛如在欣赏博物馆里用防弹玻璃罩住的顶级文物。

        两只大拇指在键盘上点，讲：晚上有空吗？

        李度希站在更衣室里换掉身上的研究服，脱掉一只袖子还挂一只在胳膊上，敏锐地听见手机又在响，也不去继续处理另一只，就着现在的样子去捞手机。

        刮一眼新传过来的消息，不用猜都知道周覆是打算约他出去，低头轻轻笑一下，说：有。

        那边没有继续回话，他也不着急去催促，接着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一件单薄的长袖。抓一把衣架出来挂衣服，随后又拎出一件连帽的白色卫衣兜头罩下，稍微在镜子前面整理两侧的衣摆，捞过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盖住自己的头发，抱一件短款的黑色羽绒服朝外走。

        关掉办公室里的暖气和灯，推开门研究区域没有一个人。崔社长昨日发消息，通知今天不需要上班，所以在公司里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走动。他出现在这里不过是来继续研究算法，争取早日完成全息宇宙的重要项目。

        手机又响了，双腿一前一后送他出感应门。他举起手去看内容，只见周覆讲：我们一起跨年吧。

        一句话都不带问号，肆意妄为地阻止了他的否定，像是在对着他发号施令似的。

        一阵冷风推着雪径直拍向李度希的脸，有几片挂在他的鬓角，惊愕地发现底下的耳尖泛红。他抿了抿唇，心脏跳动的声音由骨传导送入他的耳朵。手都不敢迟疑，迅速回答：好。

        没有暖气，在外面站久了就感到冷。他捞起背后的帽子兜在棒球帽上，藏住自己耳朵的红，手臂上搭着的羽绒服也往身上披，穿进去两只胳膊，不去拉胸前的金属拉链，就随它向外敞着。左脚跟着右脚向台阶下迈进，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冒着风雪走去。

        拉开车门钻入，还没等将钥匙插进就又收到了周覆的消息。他再次暂停了手里的事情，放任手机去插队，瞧见对方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一整天都有。李度希又笑，想了想，却发：现在到明天早上十点。

        周覆呼吸一凝，下一秒屁股上装着的弹簧发挥作用，直接将他从椅子上送了起来。乱七八糟的烦人文件都撂到一边，温柔乡在不远处朝他挥手，谁能枯坐在不周山下等待它沉降呢？

        飞速与行政部门发消息，拿着跨年做幌子，要求他们立即写一份放假通知发给每一个人。行政部门也普天同庆，连忙回一声没问题。领导这才放心大胆地奔赴温柔乡，走之前还不忘抓走桌上剩余的饼干。

        周覆正考虑着是否需要开车去接李度希，不成想李度希跟他发消息，说现在来接他。他刚想回一个还是我来接你，结果那边抢先一步，又继续说已经在路上，问他在公司还是在哪里。

        没有办法，他也不好意思叫人把车转回去，回答道：在公司。

        李度希将车停在红绿灯前，抓过中控台上的手机，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说：大概还有十分钟。

        周覆穿着羽绒服在走廊里健步如飞，等待电梯上升的中途回消息，讲：路口等你。

        行政部门办事效率飞快，似乎早已准备好了通知稿，就等着领导发话了。周覆乘坐电梯朝下落，在某一层与陈姐碰上了面。陈姐笑着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他也立马回了一个。

        陈姐摁了一层的数字，“突然放假，你今天是有特殊安排了吗？”

        周覆颔首，“有了，和朋友一起过节。”

        “赵宁不是说要和他们组里的几个去酒吧吗？”陈姐疑惑地盯着周覆，她觉得他不像是愿意一起去的人。

        周覆摇了摇头，否定了陈姐的话，“不是赵宁，另外一个朋友。”

        “哦，那挺好，”陈姐笑了笑，“你们可以去电影院看一看有没有感兴趣的电影，据说排了好几部高质量的片子。”

        “考虑一下。”周覆说。

        “我们什么时候放年假？”陈姐瞟一眼头顶逐渐变化的数字，“我都想回一趟哈尔滨了。”

        “等什么年假呢？”周覆顿了顿，“你明天写一张单子，我戳个章你就走。”

        “叮”的一声，电梯停止了运行，向两侧拉在了门。

        陈姐笑着朝外钻，回头看一眼周覆，摆摆手说：“公司里的事都处理不完，我哪敢走呢？”

        电梯门不通情理地合上，陈姐的身影压缩成了一条缝，继续朝下坠，周覆便再也看不见她一星半点了。到达一楼时又响了一声，再度敞开后他若有所思地提起脚，一路上都在考虑是否需要强制将好几年没回家的陈姐塞进飞机。

        刚走出大门，他便收到了李度希的消息，对方说已经到了，在路边等他。顶着雪一步一个脚印地挪向路口，他不认识李度希的车，正犹豫着要后者闪几下灯，不成想一抬头就撞见了正站在车外冲他挥手的年轻男大学生。

        蓦地，周覆庆幸自己今天没有重要的会议需要主持，否则穿一身西装和男大学生约会叫什么样子，父子还是金主？

        距离拉近，他发现李度希的手上还挂着两杯咖啡，和他在平安夜当天买下的那杯是同一个牌子。好无奈又好心软，他莫名觉得自己在养一个亦步亦趋的孩子。

        李度希拨出一杯递过去，露出来的两只眼睛聚焦起的点只定格在他身上，笑着说：“好冷，你快点拿着。”

        周覆接过，瞟一眼上面的白色标签，果真是不加糖的生椰拿铁，“车里面等我也可以，我能找过来。”

        李度希嘬一口拿铁，眉眼弯弯，“但我希望你能一眼就看见我。”

        好犯规。周覆无可奈何地一笑，视线落在他敞开的羽绒服上，只觉得冷。眉头稍微蹙一些，拧出一点褶皱，用略带训斥的口吻说：“拉链要拉上去才保暖。”

        李度希一本正经地拒绝，“那样不好看。”

        “你看我这样不好看吗？”周覆指了指自己。

        真话和假话都好难说出口，说出这个违心，说出那个也违心，真假参半也不行，假酒兑假酒只会假得更加离谱。李度希缓缓挪走目光，兀自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要。”

        风度在温度面前的占比很大吗？周覆不能理解但也对他没辙了，只好迅速推他上车，免得感冒了要受好些难受的罪。

        系好安全带，没熄火的车里好暖和，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人身上雪融化形成的水渍给烘干。周覆将手伸到通风口去捂手，吸一大口暖融融的拿铁，灌一嘴的浓郁椰汁，问：“你想要去哪里玩？”

        李度希扭头去看他，疑惑地问：“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话虽如此，但周覆实在是不太了解韩国的过节方式，眼下知道的就只有从赵宁嘴里听来的三条，光华门、汉江和酒吧。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人山人海，掺和进去能把人给冲成牛郎织女的悲惨故事。

        光是想着就痛心疾首，神经病才愿意在跨年日玩一出悲情剧本。他立即给自己找补道：“但我不清楚你们跨年的方式。”

        “这样啊，”李度希醍醐灌顶，牙齿咬住柔软的吸管，眼睛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在抬起时亮着雀跃的光，“那你教我中国的跨年方式吧，我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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