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周立易的妈在从私企辞职之前便和周覆一样是坐办公室的人物，习惯掌控全局。她觉得申天骄哪哪都好，若不是此次是受周夫人所托帮助周覆解决终生大事，她恨不得将合眼缘的申天骄留在自家做儿媳妇。

        她拿余光刮过寡言少语的周覆，“小覆，你在韩国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拎出来跟我们大家讲一讲？”

        周覆明了周母心里打的算盘，或许是繁重的工作导致他太累了，或许是有些私心在作祟，他不想将自己表现得太健谈，“还好吧，我都是住在公司配置的宿舍里，能活动的范围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唉，你工作也不容易，公司的上上下下都压在你肩上，能抽出时间来睡觉就不错了。”周母把自己当作一个魔术师，圆滑地将他的敷衍变成了辛勤，“你多吃点鸡肉补一补，这都是农村里土生土长的鸡，成天在院墙上翻，肉都比工厂里面的紧实。”

        她一边说，一边拿勺子选了一块肉最多的塞进了周覆碗中。

        “谢谢姨妈。”周覆接过，笑着道谢。

        周母放下勺子，抬眼去看申天骄，“天骄，我前几天看你朋友圈，那几道菜做得挺不错的，我光看着就有食欲。”

        申天骄谦虚地捂嘴偷笑，“那是我之前在国外读硕的时候和室友一起做的，她们手艺不错，我就是打个下手而已。”

        周母咬了一口夹在筷子里的山药，说：“有时间也把她们请来我们这里玩一玩，咱们北京城好歹也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不得比巴黎铁塔差。”

        “嗯，她们也挺喜欢我们这里的。”申天骄笑了笑。

        周母话锋一转，目光又汇集在周覆的身上去，“小覆，你在韩国应该也交过一两个朋友吧？有机会也把他们带咱们这里玩，尽一尽地主之谊。”

        恍然间，周覆在这个话题里倏地浮现出那个左手无名指上圈着一枚戒指的人的面孔，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条件反射，就如用锤子敲击膝盖，小腿就会情不自禁地弹起一个弧度。

        他和那人算是朋友吧，至少在那个时空里，两人都已经相互承认过朋友的身份。不过这个时空……到底有没有成功连接上2031年那个微醺且罕见的国庆连中秋？

        他垂下眼皮，沉默地举着筷子去转碗里遇汤而膨胀的米饭，将它们折腾得晕头转向。他也跟着脑袋发昏，想起没有被回话的消息，情绪猛地就一落千丈，像一只从高空坠下的玻璃樽，在瓷砖上摔得四分五裂。

        周覆并非神明，捉摸不透命运的安排，更看不到命运齿轮的轨迹。怅然若失的无力感像潮汐一样从脚底慢慢朝上爬，逐渐淹没了他脉搏跳动着的脖颈，企图继续攻占他的鼻腔，凶神恶煞地将他溺毙在其中。

        周立易见身边的周覆迟迟不回答，觑着眼刮过他的脸，却发觉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碗里的米饭，索性卖他一个人情，帮他解了这个进退维谷的困局，“他坐大平层里，平时能结交的人都是其他公司的领导人物，千年的老狐狸基本上算不得朋友。”

        周母瞧着周覆兴致缺缺的态度，恨不得魂穿到他身上去帮他一把。气得懒得生了，干脆不再去刻意将话题往周覆的身上引，自顾自地和申天骄说天说地。

        明眼人都能瞧出周覆的心思不在这里，但又没法子去将他的心抓回来。周立易吸溜了一口汤汁，侧身在他旁边咬耳朵，“你在想什么？”

        周覆没讲实话，随意搪塞了一个理由过去，“工作上的事情。”

        “和mic有关？”周立易多问了一嘴。

        周覆想了想，“沾点边。”

        周立易蹙眉，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联系mic？”

        周覆抿了抿唇，停下了折腾米饭的手，在周母与申天骄说说笑笑的背景音里，他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手头上有些麻烦的事情，需要那边帮我一个忙。”

        “你直接以公事的名义发个邮件给mic的负责人不就可以了？”周立易不知道前因后果，于是就将事情想得非常简单。

        周覆无力地摇了摇头，“不一样，我必须要一个举足轻重的掮客才可以。”

        周立易一挑眉，“怎么？你打算跳槽到硅谷去了？”

        “光是隔着一小时的时差我都觉得浑身难受，再跑远点跨个半球，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周覆翻了个白眼，“再说了，那边哪有国内安全？指不定你什么时候出个门就被抢劫了。”

        周立易被周覆的措辞逗笑了，本能地扬起了嘴角。他塞了自己一块松软弹嫩的日本豆腐，筷子一戳进去就插到了底，仅是轻轻地吸了一下便顺着喉管滑入了食道。

        “那你为什么非要找个掮客？”

        周覆想起赵宁在听见他企图归化李度希时的表情，觉得就算是换个人来讲大概也不会诞生其他的情绪，那这样还不如闷着只字不提，“……说了你也不会懂。”

        周立易磨了磨牙，他没法子撬开周覆的嘴，自然也不能听到他真心实意的话。如果搁在几百年前，他或许还可以靠着私刑来试一试，只可惜现在是个法制文明的时代，如果对方不松口，他基本上没办法探知其中的缘由。

        一顿饭吃得无精打采，周母引以为傲的纯天然在周覆的嘴里烫过，就是一杯热腾腾的白开水，全然尝不出它的鲜美在哪里。但他又没办法离桌，只得不情不愿地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没人去在乎他，他在暴风眼中心像个聋子，百无聊赖地开始想天想地，思维发散得极快，碗里的汤都放凉了。

        周立易抬手举着碗，咽下了最后一口汤汁。他瞥了一眼周母和申天骄，两人像是忘年之交，谈得热火朝天。他又斜眼去找周覆的脸，后者恹恹地低垂着脑袋，像个打霜的茄子。

        他起身，拿胳膊肘推了推周覆的肩膀，“吃撑了就下桌，别赖在这里像个石墩子。”

        周覆回过神，连忙扒拉了几口饭，同周立易一道站了起来。

        “你们就吃这么点？汤还剩好多呢！”周母望了望挖空心思折腾出来的大补汤。

        周立易推开椅子，端着吃干净的碗朝厨房走，“胃总共就那么一点，生拉硬拽都塞不完这脸盆盛的汤。”

        “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们不够吃吗？”周母努努嘴。

        申天骄抬头，扫过还剩了大半的汤，“没事，明天还可以再热一热，现在的天气经得住放。”

        周立易和周覆一前一后钻进了厨房。周立易拧开水龙头洗自己的碗，冲下去一堆油脂，他去抓洗洁精，结果被身边的周覆挡了道，“你把洗洁精递我一下。”

        周覆扫了一眼，拎起洗洁精在自己碗里来了一泵，随后又朝周立易沾了水的碗里挤了一些。

        周立易的手沾着洗洁精在碗里转，耳朵听见餐厅里的欢声笑语，歪头刮了一眼周覆，“你对那个申天骄没有意思？”

        “没有，”周覆顿了顿，“她是我妈拜托你妈给我找来的？”

        周立易颔首，“两个人商量了一个晚上，挑挑拣拣给你找了一个合适的，不过就是和你没有缘分。”

        “唉，估计是小表姐那边要成了，我妈就开始着急我了，”周覆唉声叹气，“我其实都还没打算找。”

        周立易笑了笑，“你那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人，但凡是碰上了，你能赶着架子地把对方拉去民政局戳章子。”

        “或许吧，”周覆拧开水龙头冲碗上的泡沫，“你劝劝你妈，要她别瞎折腾了，等缘分到了我自然就带个人回来给她们瞧。”

        “只要你妈不催，我妈这边自然而然就没什么事了，”周立易将洗好的碗塞进柜子里，“等会儿你妈肯定要跟你打电话，想好说辞没？”

        “就说没眼缘，相互都没瞧上眼，”周覆也将自己手里的碗叠在周立易的碗口内，“不过你妈似乎还挺喜欢她的，估计得给你留着。”

        “别了，我暂时没有打算谈，也懒得去谈，”周立易关上柜门，抱着放在一旁的草莓朝外走，“部里的工作都够我两头大了，没精力再去理会情情爱爱。”

        周覆单手拎出一颗草莓，直接丢进了嘴里，支支吾吾地说：“我也差不多。”

        晚上八点零二分。周覆正在沙发上窝着时，接到了郑一鸣的电话，吓得他差点被一颗草莓谋杀致死，狂捶胸口地咳了几声，总算是将罪魁祸首给吐了出来。

        他一边偏头将草莓丢进垃圾桶，一边去摸亮着屏的手机，“喂，郑总。”

        郑一鸣大晚上还坐在大平层里加班加点，就只有头顶明晃晃的人造灯与他为伴，“周覆，我拟了一份归化的文件在你桌上，明天你仔细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的问题。”

        “这么快吗？”周覆错愕，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出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郑一鸣向后靠了靠，后脑勺倚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说：“嗯，本来就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只是没有正式批下来而已。”

        “我现在就过来。”周覆说完，屁股下像是坐着弹簧似的，猛地从沙发上跳起。

        他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点精气神，支撑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外冲，“姨妈，公司有点急事要我过去加个班，我就先走了！”

        “大晚上还上什么班？”周母连忙从厨房探出脑袋，“你开车了吗？没开我叫立易送你过去。”

        周覆推开大门，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脱鞋子，“没事，我蹬个单车照样快。”

        周立易双手环胸地靠在墙上，手里攥着一串钥匙，“真不需要我送？”

        “不……”周覆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

        “我送你吧，”从周立易的身后传出一道温和的女声，他朝后扭头，发现是申天骄拎着包走了过来，“正好我也要回去了。”

        周母一听，眼里登时就放了光，觉得两个人似乎还有戏。随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小步跑了过来，“再多待待吧，这么早回去又没有什么事情。”

        周立易望着自家老母亲的兴高采烈的脸，无奈地扶额，真心觉得他妈这个红娘当得太尽职尽责了。

        申天骄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门口那辆红旗也在其中，她笑着婉拒周母的挽留，“不了，明早还要上班，下次我早点过来陪您说话。”

        周母没再坚持挽留她，顺道还从阳台上摸了一箱车厘子塞进了她手中，“以后记得多往我这里走走，立易他爸最近被分派去外地出差，十天半个月都不得回来，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无事可做。”

        “嗯，有时间了我就过来。”申天骄抿嘴一笑，拎着车厘子就朝外走。

        周覆换好鞋子后站在门口，目光锁定申天骄的脸看了片刻，觉得对方应该看得出他对她没有任何意思，毕竟他们两人合起来没聊过几句话。

        周母朝前走了几步，与周立易并排站着，“你们都慢点走啊！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阿姨再见。”

        “姨妈再见。”

        两人在周立易与周母的目送中上了红旗，紧接着，就不紧不慢地匀速滑了出去，逐渐逐渐，车尾灯都从一个小红点变成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周覆稳稳当当地坐在车上，拎起手机，飞速与周立易发消息——明天你记得把我蹬来的共享单车带出去。

        几分钟之后，周立易回了消息，他说：知道了。我妈正在向你妈汇报工作，估计你的电话也快响了。

        周覆浏览完对方传过来的消息，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他着实觉得两位母亲都太闲了，否则压根就没时间来帮他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论是神女有无情，他这个襄王都没功夫去和她更深层次的接触。申天骄哪哪都出众，稳定的工作、优越的家世、清秀的面容……随便拎出来都是作为妻子的不二人选，只可惜周覆不喜欢她，她便不在他另一半的选择范围内，顶多只能发展到做朋友的境地。

        红旗在红绿灯前刹住了脚步，申天骄透过车内的后视镜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周覆，轻声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只是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周覆顿了顿，“抱歉，专门麻烦你跑来了一趟，耽误你的事情了。”

        “没事，我今天正好也休息，不耽误。”申天骄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看你一直在刻意回避我，还以为你是有男朋友了在和我避嫌。”

        周覆拨弄手机的动作猝然一凝，愣愣地僵在了原地，“男朋友？”

        他对于申天骄的措辞感到非常诧异，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如何从只言片语中分析出男朋友这个错误信息的。

        申天骄浅浅地一笑，在绿灯亮起后继续朝前开，四只轮子像是在地上滑行，“我当时以为你谈了恋爱，但又没有向家人提及过对方，还以为是你找个一个男朋友，没办法开诚布公。”

        周覆醍醐灌顶，但仍然觉得有些无语，如果不是刚才他与申天骄解释了一番，或许对方会一直以为他真的有一个男朋友。

        申天骄话锋一转，突然说道：“你在否认之前，我其实挺不喜欢你。”

        “为什么？”周覆又是一愣，不明白自己哪点惹到了她。

        “因为我觉得你明明有了另一半却还跑来跟我相亲，非常非常非常的不负责任，”申天骄一连用了三个非常，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就像个两头都想抓住的渣男。”

        莫名其妙就被冠上渣男头衔的周覆哭笑不得，自己就只是吃了顿饭而已，便被人误会成了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模样。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嘴，“你好像能接受同性恋。”

        “我不是，但我在国外见过很多。我其中一个室友就有一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不过后来因为另一半那边家里人的不理解，最后只好分手了，”申天骄幽幽地叹了口气，“挺可惜的，当年她还时常出国去找她。”

        周覆颔首，“嗯，是有一些人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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