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再度被莫名其妙地送回新手村，周覆看开似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被车撞得头破血流，他还以为所有的穿越非得来个九死一生才算是圆满。

        还没等周覆睁开双眼，一通电话就突然拨了过来，响得震耳欲聋。

        他望了一眼周遭的环境，熟悉的大平层，熟悉的办公桌，熟悉的两台电脑和撂在犄角旮旯的平板——好的，这回是穿到他在韩的办公室了。

        电话聒噪地继续开始轰鸣，火冒三丈地提示周覆快去理一理它。周覆一边伸手去抓丢在平板旁的手机，一边在电脑的右下角找眼下的日期。

        是2031年8月24日。

        “喂。”周覆开始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大脑飞速运转得像火车高速行驶时的滚轮。

        电话一经接通，对面便传来陈姐的河东狮吼，杀伤力非常强大，险些撕裂周覆脆弱的耳膜，“周覆，你怎么又把厨房给炸了！！！”

        周覆一愣，“啊？”

        他开始琢磨这次是因为微波炉转葡萄，还是在烧水的炉灶旁放了一袋歪歪斜斜的面粉，又或者是高压锅里塞豆子炖肉……实话实说，他真的有些记不太清了，几乎每次他背着陈姐偷偷摸摸捣腾中餐都会不出意外地演变成武器研发中心。

        不过炸厨房这点要是追根溯源起来错还在食堂。因为身处韩国的境内，所以公司除了几个从总部踢过来中国人外，其他的几乎都是韩国本地人，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食堂的厨子。

        厨子是个韩国人，自然能将韩国菜做得得心应手，但这点非常不符合周覆的胃口，一顿两顿下来还凑合，顿顿都是泡菜就算二师兄来了都顶不住。

        在某次吃中饭的点，厨子亮出的依旧是红白相间的辣白菜，周覆实在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转头就趴在垃圾桶上吐了个天昏地暗，险些将整个胃呕出来给所有人看。

        自那时起，周覆担心自己会客死他乡，于是就开启了自己创造中国菜的炸厨房之旅。

        陈姐恨铁不成钢地对周覆进行说教。她的资历比周覆老，在分公司扎根的时间比周覆长，所以也是公司里少数几个敢光明正大地对周覆指指点点的勇士，“周覆，你说说这都是你这个月第几次把公司厨房给炸了？！小祖宗，拜托你有事没事别靠近厨房好吗？食堂负责人已经跟我打过好几次报告了，在这样下去大家每天就只能混三顿泡面了！”

        周覆懒得再去管自己到底是因为哪样菜而被陈姐逮着进行思想教育，反正点头认错再写个保证书，这桩子事就算是滚过去了。一套公式化的操作被他反反复复拎出来使用了无数次，早已是得心应手。

        显而易见，他已经将厨房炸过无数次。现如今厨房负责人只要一在食堂撞见他的身影，立马就会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去盯住他的脸，与警察寸步不离地看守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的形象非常贴脸。

        周覆嬉皮笑脸地说：“陈姐，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还请组织相信我的水准。”

        “组织现在已经决定禁止你跨进厨房一步，”陈姐咬了咬牙，转头抓住一个装修工人，强压着火气朝乌烟瘴气的厨房瞟了几眼，抬手指着大门上的一块墙壁，“麻烦你在那里帮我挂一个牌子，上面写——周覆与狗不能进入。”

        周覆一听，连忙拉下了脸，声音沉闷地说：“陈姐，这就过分了啊，这可不兴人身攻击啊！”

        “怎么？”陈姐松开装修工人的胳膊，一挑眉，“你也觉得这样对狗不好吗？”

        周覆坐在办公室里吹胡子瞪眼，半天没能憋出一句屁话来。

        电话那头的厨房正在风风火火地进行重建工作，炸了个洗脸盆那么大个洞的天花板被装修工人当成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三三两两地窝在一起瞻仰它，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分析到底是哪种厨具折腾出来的奇观。

        陈姐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要被气到心梗的程度，为了能多活几年，她连忙捂着脸匆匆忙忙地朝外走，咬牙切齿地说：“今天的中饭算是没着落了，你自个跑外面吃算了。”

        说完，她便不假思索地挂断了电话，跑去联系外面的饭店加急送一车盒饭过来。

        周覆努努嘴，将手机重新丢回办公桌，抱起搁置在一旁的平板。台式和笔电都是用来处理不同的工作，平板算是他私人空间里的甜蜜素，里面储存的都是他与祖国母亲的联系和日常的备忘录。

        他轻车熟路地解开锁屏，点开自带的备忘录软件后开始顺着记录来捋清自己的思路。

        领导的大平层都偏爱于安放在顶楼给他们办公，就像皇帝都喜欢被人仰望。赵宁乘着电梯如坐热气球似的向上飘，撞到顶了才被允许下来。

        他怀里抱着几份资料，一转弯就撞见了两扇门，一扇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一扇紧咬牙关地闭合着。他提脚继续朝里走，快速钻进了开着的门里——这是周覆的办公室。

        或许也是因为在顶楼没有多少人能看见他的缘故，周覆是赵宁见过的最不喜欢关门的领导。但他转念一想，哪个领导不是在顶楼藏着？然后又开始琢磨周覆的独树一帜。

        想着想着，赵宁抬头觑了眼电脑后藏着的人，诧异地问：“周总，您还没去吃饭啊？”

        赵宁今早一来公司就被打发着去跑业务，忙忙碌碌到十分钟之前才得以返回，结果屁股还没落在椅子上，又被塞了一大堆等着周覆处理的文件，两只腿不得不接受组织的召唤，抱着它们去到该去的地方。

        周覆抬头看了看赵宁，又瞄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干坐到了一点多钟，“哦，我在这里处理点事情，忘时间了。”

        赵宁以为他在日理万机，冷不丁就对他生起一股敬畏之心，殊不知他只是窝在椅子里想天想地，“那您快点去吃吧，再等会儿估计都没什么能吃的了。”

        周覆尴尬地笑了一下，想起来赵宁跑了一上午的业务，可能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一个失手炸了厨房的事情。

        他从老板椅里撑起躯壳，装模作样地伸了伸筋骨，“你也快去找陈姐拿饭，工作到现在辛苦了。”

        赵宁挠了挠后脑勺，公式化地说：“哪有？都是应该的。”

        刚入公司的小菜鸟被高层领导随口的一句慰问就能乐得心花怒放。他将需要周覆看的文件堆在办公桌上，转头再去找周覆的身影时，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周覆吃不惯韩餐，但首尔好像满大街都是韩餐，少数的几家打着中餐旗号的门店也只是挂羊头卖狗肉，为了贴合当地人的口味，它们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

        他坐在车里漫无目的地朝前开，目光扫过两条道上的所有能提供中饭的门店，还不如随处可见的便利店诱人。

        绕着几条路转了一圈，他认命地将车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前，车熄火后推门走了下去。便利店门前装的不是人一进来就会发出机械音的感应装置，而是一只坠着蝴蝶结的小铜铃铛。人一推门它就撞得叮当响，比电子音效要通情达理许多。

        周覆在店里挑挑拣拣地选了几样还能贴合他胃口的，在前台付完帐后端到贴着玻璃摆着的长桌上去吃。算不上是品尝，只能说是不饿着自己。

        吃紫菜时想起咸味的紫菜蛋花汤，吃米饭时想起祖国的水稻，吃水果时想起新疆爆汁的葡萄……说到底，他是想家了。

        在异国他乡水土不服地待了六年，休假时能飞回祖国的日子拎出来还凑不齐一个月。囚犯好像都能被遣返回国，踩在祖国的领土上呼吸空气。

        想着想着，门上挂着的小铜铃铛又响了。没有寺庙里和尚撞钟的洪亮，但像春节时小女孩哪吒头上晃荡的小铃铛。

        周覆唉声叹气地扒拉了几口手边的吃食，越来越味同嚼蜡，索性也就撂了筷子去捞一杯酸奶来垫垫肚子。

        “周先生？”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周覆的脑袋顶上坠下。

        周覆一歪头，手里捧着的酸奶险些失手砸在地上给它作进贡的礼品。近在咫尺的距离，那人端着盒饭的左手上，一枚素圈戒指在明媚阳光下灿若夜晚的太白。

        “李度希？！”

        李度希脑袋上压着一顶奶白色的帽子，出了研究所就不能穿工作服，所以暴露出了他白白净净的衬衫，像个意气风发的首尔大的学生。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在了周覆的身边，丝毫没有在意此人和他是相互竞争的敌对关系，“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周覆不记得自己在除工作外的时间段还能和李度希碰上面，扯开嘴笑了几声，“是挺巧的。”

        李度希伸手拨开盒饭的盖子，一边拆筷子的外包装，一边去问周覆，“你怎么跑这么远来吃饭？ue离这里有些车程吧？”

        周覆不愿意提起他炸了厨房的丢人囧事，说一半，藏一半，“我有点吃不消食堂的菜，就跑出来混一顿了。”

        李度希醍醐灌顶，笑了笑说：“的确有些中国人吃不惯韩餐。”

        “那你呢？”

        “我是韩国人，自然是吃得惯。”

        周覆摇了摇头，盯着李度希面前的盒饭端量，“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也跑出来吃盒饭，st不会抠抠搜搜到不管你的饭了吧？”

        李度希笑出了声，声音有点大，撞在玻璃上又回弹过来，“没有，我只是做实验费的时间有点久，没有赶上吃饭的点。”

        “你可以叫人帮你带一份啊。”周覆理所应当地说。

        李度希戳了一口饭塞进嘴里嚼了几口，云淡风轻地说：“大家都很累，成天为了几个数据就忙前忙后，不能再去麻烦他们了。”

        周覆无言，他现在能跟他说在未来你会被他们呼来喝去当奴隶使吗？只怕被李度希取笑一遍都是轻的，往重一点发展对方估计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中午耀眼的阳光陡然暗了下去，但它留下的余热仍旧滞留在角角落落。周覆以为要下阵雨了，抬眼去找方才还在的太阳，结果发现苍穹之上一大片致密的云将它遮挡得严严实实——原来太阳还在那里，只是被掩盖住了而已。

        李度希用余光去刮周覆的侧脸，发现对方正盯着大楼顶上的天出神，于是也跟着他一起看了半晌，结果什么都没有撞见，“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太阳。”周覆说。

        “太阳不就在天上挂着吗？”李度希望着遥远的天空，不明不白。

        “但它现在看不见了，被那片云遮得死死的。”

        “没关系，它总会再露面的。等着那片云飘走，你还能看见它。”

        那挡住你的那片云呢？它什么时候才能飘走？周覆撑着脖子去看云，看着看着就想到了枯鱼涸辙的李度希。好像自韩国临行前的最后一面起，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联想到他，好似走火入魔了一般。

        李度希咽下被他嚼得粉身碎骨的豆腐，迟疑了片刻，“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在看我的时候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周覆一愣，转过脖子去看李度希的脸，却不成想竟然对方也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两个人的视线就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相互交错。

        他似乎在这个间距里再度闻见了雪山水的味道，透彻得逼着他喉咙里发涩。

        不消片刻，周覆就想要躲开，但李度希的眼睛太过明亮。对方用明亮作锁，将他牢牢地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李度希的质问里，周覆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包装出一个圆润的外壳，借着一个虚假的梦来言简意赅，“我梦见你被人污蔑，所有当初赞美过你的人都来反过来围攻你，将你贬得一文不值。你周遭的同事也趁着你身陷囹圄对你落井下石，把你呼来喝去就像使唤一个天生的仆人。”

        这样说出来虽然不尽意，但周覆感觉心里的石头总算是向下坠了一点，让他能够更加顺畅地进行呼吸。

        他总算是能挣脱李度希的目光，偏向面前剩了一大半的饭，抬手胡乱地往嘴里扒拉了两口，更加清汤寡水素然无味。

        好吧，他承认他现在像个疯子，生了天大个病的疯子。

        周覆不敢去看李度希的眼睛，心里设想着无数种可能性。或许李度希会一笑而过，或许李度希会将面前的饭泼在他脸上，然后大骂他狗崽子，也或许李度希会直接建议他去看医生……千千万万的可能性里，至始至终都搜寻不到一条对他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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